阴影统治了白雾,将一切染黑。提摩西的双眼在黑暗之中隐隐发光,他的声音,好像不是从他自己的口腔之中,由自己的声带振动而来。
而是从不知名处,传来的上古回响。
惶惶暗影,源于虚无。
吞噬万物,终归虚无。
万事皆虚,万事皆空。
唯有……
他后面的话,只剩下一片模糊不清的混沌之音。好似在空旷寒冷的北地冰封夜里,那些在雪地被冻裂的石块,发出的异响哀鸣。
费勒萨斯的胳膊在发抖——这本不应该是出现在现在的情况。
在炎魔手心里面的猎物,突然像是被烧焦的木炭一样冒黑烟。
“大人——!”阿尔瓦看见情况,原本趴在亚特兰蒂斯的心脏另一面,却不管不顾地向着那个方向爬。
若不是乔纳森和卡斯帕死死摁住阿尔瓦,可能他会成为死亡时最年轻的穹顶六星也不一定。
提摩西已经好几分钟没有开口说话,也没有任何挣扎。就在乔纳森、卡斯帕甚至是阿尔瓦,一致以为提摩西已经变成焦炭,怕是活不下去了。费勒萨斯突然发出的惨叫,改变了他们所有人的看法。
浑身冒黑烟的提摩西,现在就是天启钢牙本身。他的一个眼神,都有足够锐利,足够危险。
“万事皆虚……”他说,“万事皆空……”
费勒萨斯的胳膊,以及它胳膊上的岩浆,都在急剧萎缩。它的身形迅速缩小,而提摩西周围的暗影渐渐,将他的身躯逐渐变得庞大。
提摩西吹响了递到嘴边的哨子,暗影狼群从费勒萨斯的影子里冒出来,沿着怪兽的身体窜到提摩西身边。提摩西不发一语,沉默地凝视着炎魔的六只眼睛。他的身影越来越大,也越来越重。费勒萨斯被迫松开了手。
暗影行者化为了一尊雕像,如同星光下的恒古山川般巍然不动。巨大的狼形暗影,占据了亚特兰蒂斯的心室内每一块地方。
炎魔摇摆蛇形脑袋,想要拼命甩开强烈不适感。
有个声音,不断地回响在它的脑海当中。
那不是由胸腔内的空气震动声带,透过口腔发出来的话语。而是直击灵魂,直接在它脑海之中唱响的诅咒。
源于虚无,终将归于虚无……
恶魔法师基丹也曾经说过这种话。他说:“我曾凝视深渊,见证生死轮回,以及这个世界,最终的结局。”
源于虚无,终将归于虚无……
基丹也曾经说过同样的话。
费勒萨斯头痛欲裂,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正在挤压它的脑子。炎魔哀嚎挣扎,捂住头在亚特兰蒂斯的心室内冲撞。岩浆从它尾部喷涌而出,包裹住他的身躯,好似即将蛹化的昆虫。
暗影巨狼一脚踩住燃烧不止的岩浆蛹,发出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的尖哮。亚特兰蒂斯之心跳得更加迅速,无处不在的暗影之力,让巨兽暴露在脊椎之上的心脏膨胀了起来,几乎快要爆炸掉。
阿尔瓦一手捂住耳朵,另一手包着从亚特兰蒂斯之心上取下来的镇魂器。
“这个世界,终将被禁锢灼烧!”
炎魔一拳破蛹而出,给暗影狼的脚锤了一个大洞。它的胳膊上,重新布满了岩浆与石头组成的坚硬铠甲,还有锋利而又灼热的尖刺。蛹被锤破的同时,身形更加庞大可怖的炎魔,伴随着从四面八方喷涌而出的岩浆出现。
“任何人都无法阻止,最终净化的降临!”
“这个世界,终将在我的烈焰之中颤抖,化为茫茫灰烬!”
“只有火焰,才能净化一切!”
亚特兰蒂斯的心脏被剧烈灼烧,剧烈的颤抖与收缩,伴随着地震般的巨响,亚特兰蒂斯的整个心室,正在缓缓下沉。
喷涌而出的岩浆,如同潮水般缓缓上升。
四散飞溅的熔岩碎石,不断击打墙壁,又弹起来,冲着趴在心脏上的阿尔瓦一行人扑面而来。暗影蝙蝠张开硕大翅膀,包裹住之心。在庇护了他们的同时,暗影兽也遭受到火焰魔法的影响,瞬间化为灰烬。
灰白的余烬,扑簌簌掉落。
让人不由得想起来,落在灰烬山岭的“雪”。
纷纷扬扬,覆盖一切。
而又被火焰与熔岩所吞噬,变成焦黑的色泽。
卡斯帕从亚特兰蒂斯的心脏里掏出一根烟杆,扔给阿尔瓦的同时喊道:“这是最后的镇魂器了!头儿,我们溜吧!”
“谁也别想离开这里!”费勒萨斯巨大的尾巴盘踞了整个洞壁,它弓着身体,俯视在上古邪兽威压之下的蝼蚁,六只胳膊撑在他们身侧,“永远封印在亚特兰蒂斯体内!化为灰烬!才是你们应得的结局!”
“抱歉,我不这样认为!”阿尔瓦叼住裹成一大包的外袍,双手以肉眼几乎无法分辨的速度快速施法。那些原本应该已经被融化的金色丝线,竟然从岩浆里面凸出,再度凝结魔法能量,闪耀出辉煌的魔法之光。
炎魔庞大的躯体,竟然被这些看似脆弱的丝线,给死死绊住。它的六只胳膊,每一只的手腕上都缠绕住丝线。力量如此巨大的炎魔,都无法挣脱。它的拳头,也因此停留在半空,没有一拳锤过来。
魔法丝线吱吱嘎嘎作响,源源不断的魔力从阿尔瓦的手指流淌而出。他清矍的面庞,带着从未有过的严肃,紧皱的眉头似乎在承受着极大的痛苦。不知因为高温还是紧张而溢出的汗珠,挂满他的面庞,映照出诡异的红光。
“就是现在了!”卡斯帕拉住乔纳森的胳膊,急切的目光中带着恳求,“特纳先生,请你赶快动手,把亚特兰蒂斯之心掏出来!”
“什么?”乔纳森瞪大眼睛耸肩,“希望你能明白自己在说什么!我们正趴在这怪物的心脏上面,你叫我把它的心掏出来?”
“只有暗影行者的武器,才能破开亚特兰蒂斯的心脏,而不被融化。”卡斯帕认真地抓住乔纳森的手,“所以,请特纳先生,现在就开始行动吧!只要把那颗石头掏出来,我们才有战胜亚特兰蒂斯的可能!不然不光是我们,整个斯刚第王国,不,伊德利尔大陆与勒古亚大陆,都会有沉没的危险!我们这些人,只是最先遭受波及的而已!”
乔纳森垂下眼,望向地面。
受伤的暗影巨狼踉跄倒下,熔岩流过它的身体。
幻境之中的提摩西垂下脑袋,身下的芬勒萨斯呲牙咧嘴,痛苦咆哮:炎魔很古怪!他要和我们同归于尽!我们必须得先离开这里!
与年龄毫不相衬的冷漠与严酷,挂在提摩西那张十多岁少年的脸上。
你害怕吗?
提摩西说。
芬勒萨斯狭长的眼睛里,难得露出一丝赞许之光。可它嘴里却说:我只是不希望无谓的牺牲,你毕竟,只是一名凡人。
提摩西问:你是在担心我?
巨狼呲牙拱背:我可不想我的容器被毁……特别是,被炎魔毁掉。
提摩西闷声冷哼:那还等什么?你想要的,今天就可以实现!
暗影巨狼那如同墙壁上影子般的身体,渐渐冒出毛发。素净的毛发,如同覆盖黑土地皑皑白雪,迅速地掩盖了原本的黑色。
巨狼芬勒萨斯从黑暗之中爬行而出,它咧开嘴,露出一口寒气森森的尖利犬齿。世界狼毫不畏惧灼热熔岩,它脚踏之处,熔岩立即冒出丝丝白烟,冷却凝固,化为黑色岩石。
芬勒萨斯的块头,和传说当中的巨狼的大小还有一些差别,但是它也需要扭曲身躯,才能勉强在着逼仄的空间站住。它温柔地拱过脑袋,叼住阿尔瓦甩到自己背上,朝着炎魔的头部走过去。
“炎魔……”巨狼一脚踩住芬勒萨斯的尾巴,额头抵住炎魔的脸,“或许你应该知道,北方冻原上,不管是冰妖、巫妖、还是别的什么,都只是小喽啰。”
“我——!”
“才是真正的北地之主!”
“我可以吞噬太阳——!月亮——!山川——!河流——!”
“不介意再多一匹嘶嘶吐信的小蛇——!”
狼神的怒吼,震得费勒萨斯脑袋和耳朵一起嗡嗡作响。
可它躲不开。
亚特兰蒂斯的心室内被挤得几乎没有了空间,卡斯帕和乔纳森几乎贴到了一起。原本空旷宽阔的地方,现在却显得狭窄而又逼仄。
“大人!”阿尔瓦双手抓住包裹镇魂器的衣角,声调急切,面露焦虑,“亚特兰蒂斯的心脏正在下沉!我们不能在这里待太久,很快它就会回到原来的位置!”
“这是我们最好的机会!”卡斯帕抓住乔纳森的胳膊,“在我们和它一起沉下去之前,我们必须得离开!如果不能趁现在把‘亚特兰蒂斯之心’给掏出来,下次就没有这样好的机会!”
乔纳森甩甩头,勉强从芬勒萨斯的压迫下抽出手。“我想这有点困难。”他艰难地扭过头,遁入暗影攀爬到相对比较宽裕的位置,“不行,这怪物的血会弄伤你的。”
“那又如何?”卡斯帕满脸都写着无畏,“趁现在动手啊!”
乔纳森磨了磨后槽牙,用力将末日柳枝刺入亚特兰蒂斯之心。在剑刃没入巨龟心脏的那一刹那,前所有未有的剧烈震动,让他不得不伏低身体,以保持平衡。
“大人,如果亚特兰蒂斯之心就如此沉沦下去,”强烈的晃动,差点让阿尔瓦从巨狼身上掉落进岩浆,他趴在巨狼背上,对巨狼轻声耳语,“和船上的联系会断掉!我们必须得在传送法阵联系链断裂之前行动,才能够安全地离开这里。”
不,我们不会死……
提摩西,不,是狼神,如此沉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