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上年冬眠也就醒的迟了两日。
韩儡儡把伞朝树精那边斜了斜,看着挂在伞沿上滴滴答答朝下落的水珠微出神了一瞬,怪不得这雨下的细密,原是快到清明。
树精负手随着他的步伐节奏慢慢走着,忽而开口漫不经心的问:“梦中唤的小和尚可是曾说过的救命恩人?”
“你听到了?”韩儡儡怔神间话不过脑子脱口而出后又反应过来,他窝居的树洞本就是树精本体,对方又如何听不到。
他垂下嘴角点头应了声是。
树精斜斜瞥了他一眼:“可要帮你算上一算你那恩人什么时候现身?”
韩儡儡抿了抿嘴后才回,说:“不用,应该快了。”冥冥之中像是有条线松松绑在自己身上,之前觉察不到,这次醒来后隐约感应到那线已经收紧绷直,绑在另一端的人就要被扯过来了。
更何况……他偏过头幽幽看向树精:“你何时学会了那些个玄门八卦?”
树精微微一笑:“我不会,但燕道士指不定会。”
燕道士?喊的倒是亲切,记起燕道士喝醉了后雨中舞剑吼歌道道道的模样,韩儡儡也笑,顺口问了句就这么任由燕道士住在鬼怪窝里好么?小鬼们可对燕道士怕的很。
树精毫不在意的说住就随他住罢,水中居也不错,让它们挪到水中居便是了,相隔甚远互不干扰。
韩儡儡对他口中的相隔甚远持怀疑态度,目力稍微出众些的只要站在兰若寺阁楼上推开窗子朝外看,一眼便能将荒亭中的风光看个清楚。
若是小鬼们诱食时被看见了……相比较担心小鬼的安全,他还是更担心些燕道士那双眼睛的清白。
但见树精满是无所谓,他便不再多言。
阴雨绵绵不停的下,积起来的水浸的草根怕是都要泡烂了。聪明的树精早早命令手下小鬼小妖们赶工赶点儿临时搭了个木屋,把本体遮在了里面。
至于为什么明明挥手间的事,非要使唤小妖小鬼们忙活一通,韩儡儡猜顶着满头绿发天天坐在树枝上发呆的树精大佬约是在省着力气开花。
雨好似要下个没完没了,他蹉跎了几日这雨就下了几日,掰着指头数了数后发现,自打醒来自己竟一次也没看见过天色放晴。
按照往例,清明前他该下山一趟给小鬼们采买蜡烛供香纸钱,但因着这连绵不断的阴雨到处都在泛着潮意,实在令蛇打不起精神来。
行程一拖再拖直等拖到清明节当日,颓靡不振的韩儡儡灵光一闪,揣着从树精身上扒拉出的金砂子去找燕道士。委托燕道士下山采买物件的时候帮忙带些东西回来时,还不忘将写给李掌柜的信也一并给了他,帮着捎带过去。
信里交代了本约好和李掌柜开春再见的自己为何失约。
近期要忙的事解决干净后,他便放心的又接着开始颓废度日。
自打树精当年投靠了黑山老妖,数十年来每逢清明都会收到一份送来的请帖,邀请他们前去往枉死城做客。
但今年树精及他们这些鬼怪就像被黑山老妖遗忘了般,转眼到了五月中,槐树的花期都过了也没收着帖子。
韩儡儡虽觉不对,但一回头望见树精神神在在晒太阳的模样,悬在心口本就不多的丁点儿不对感也消失了个干净。
顶梁柱都不忧心的事,他操心做甚么。
修炼无岁月,睁眼闭眼倏忽几月过去,直等又是一个中元节将至。
成日虚度光阴中感觉到冥冥之中皆有定数的定数近日要出现后,韩儡儡这才伸着懒腰,哈欠连天顶着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下了山。
因果一说,当真妙不可言。
陪李掌柜卖画卖的起劲儿的韩儡儡感叹。
料他为了小和尚来世指不定要改头换面做了许久的思想准备,甚至想过对方即便是变作阿猫阿狗也无妨,倒未曾想过对方的模样竟丝毫未变,就连举手投足动作间那呆头呆脑的气势都和之前一般无差。
闲闲坐在画摊后摇着折扇驱热的韩儡儡忽然之间心有所感,方一抬头,便看到了人群攒动中背着白帛书箱的清俊青年。
后者似是察觉到了他的打量,脚步微顿几分茫然的回看了过来。
韩儡儡压了压头上戴着的遮阳草帽,反应极快的把上半张脸掩在帽檐阴影里,只露出个瘦削的下巴。
本为的是低调,下巴上却不知何时沾染了小片墨迹,衬的主人本就过分白皙的肤色愈发惨白了些。
显得颇为扎眼引人注目。
清俊青年循着感觉一眼望去只留意到了对方下巴上的墨水印子,因看的专心,连何时不小心挡了身后人的路也不知。
后面人被挡了路,唤前面人唤了两声没见回应,一时怒气上头骂骂咧咧推攘了他一把。背着书箱的清俊青年被推的狠了一个不稳,左脚绊右脚的踉跄几步冲撞着人群,直直朝李掌柜的画摊扑了过去。
事发突然,韩儡儡刚听见身旁李掌柜哎呦一声,随后便是重物倒地的一连串动静,以及路人的嬉笑声。
他摘下草帽站起身朝声源处看,画摊还是好好的,和画摊近在咫尺间的前方地上却趴了个人。
李掌柜回过神来怒瞪围观的路人一眼,又哎呦了一声,急急从摊位后绕了出去,弯腰作势要去扶:“小后生,你没事罢?”
方才他可看的清楚,这老实后生摔倒时为了不砸到画摊,硬是转了方向朝石头上磕了过去,想来该是磕的不轻。
“没事。”清俊青年拒绝了李掌柜的好意,待呲牙咧嘴的扶着腰站了起来后,才指了指自己身上湿哒哒的衣袍,又摊开手露出掌心脏污的泥渍:“我身上脏的很,还是不麻烦老伯了,您的画没事罢?”
“没事没事,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儿,倒是你……”李掌柜掏出干净帕子递给他,脸带忧色的说:“哎呀,你脸上都出血了。”
清俊青年接过了李掌柜递来的帕子却不知该擦哪儿,面对这样好心的老伯他拘谨的手脚都不知该怎么摆了,只干巴巴的应道:“无,无碍,小伤口不打紧。”
“小伤口也要清理下,沾了大病可就不妙了。”李掌柜说着转身回到摊位前,拉出埋在画摊底下的医箱开始捯饬:“小后生你姓甚名甚?我看你眼生的很,不是本地人罢?”
帮着李掌柜在医箱里翻找金创药的韩儡儡闻言悄悄竖起了耳朵。
清俊青年拿着帕子稍稍上前在离画摊半步远的位置站定,笑着应道:“老伯好眼力,晚辈宁采臣,的确不是本地人士。”
宁采臣?韩儡儡微皱起了眉,只觉这名字耳熟的紧,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宁采臣话虽是回李掌柜的,眼神却不由的朝李掌柜旁边人身上瞄,对方下巴上明晃晃的墨水印子还在……
“唔,这个……”终还是忍不住开了口,宁采臣一手递出帕子,一手指了指自己下巴示意。
韩儡儡分别看了眼递到身前的帕子和递帕子的人:“不是本地人士,到这里来做什么?”
“集宝斋收账。”宁采臣讷讷的回道,见对方好似没有接帕子的打算,便欲收回手。下一瞬间韩儡儡却极其自然的拿过他手中帕子,且隔着画摊伸手过去轻拭他脸上沾着的泥渍。
动作快的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触到脸上的手就收了回去,宁采臣错愕之下微睁大了眼,凑巧看清了眼前人面貌。
之前只顾看那墨水印,倒未曾发觉对方竟生的如此俊朗。
见他好似又要伸手过来,宁采臣立马朝后连退两步,尬意升腾间指着他结结巴巴的你你了半天,就是你不出下文。
韩儡儡眨了眨眼佯装无辜:“宁公子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