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升起时,海上起风了。
风掀起了海浪,小船晃晃悠悠。
小团子死死拉住哥哥的衣袖,怕怕道:“起昏啦!这么大昏,船会欢吗?”
坐船最忌讳的便是“翻”、“沉”等字眼。
天枫十四郎浓眉倒竖,呵斥道:“休得胡言乱语!”
他说话的语调很慢,嗓音就像磨砂般生硬粗粝,小团子被凶得瘪着嘴巴,委屈巴巴地看着哥哥,当面告爹爹的状,道:“爹爹凶我。”
男孩道:“都说童言无忌,父亲对小灵勿要太严厉。”
小团子得意地龇牙,天枫十四郎心塞塞。
男孩亲昵地点了点弟弟的脑袋瓜子,道“你以后可记住,坐船勿要说翻字。”
小团子道:“可是风好大啊,船摇摇晃晃,窝好怕。”
男孩道:“怕什么,即便船真翻了也不打紧。”
天枫十四郎忍不住出声,道:“琼玉,你别总是顺着他说话。”
男孩微微一笑,道:“我说的是心里话。”
天枫十四郎手臂抱胸,沉默不语。
他这个儿子一向有主见,他很少管他,基本上也管不了他。
小团子道:“哥哥,为什么船欢了也不大紧?”
李琼玉道:“有父亲在,我们可以把他当成船,乘坐天枫号漂到海岸边。”
天枫十四郎:“…………”
什么样的人会漂在海上?
自然是死人。
臭小子!
真不怕天打雷劈。
天枫十四郎面色阴沉,想教训教训这个胆大妄为轻言肆口的大儿子,但是看着那张和妻子相似六七分的脸,又于心不忍地放下手。
算了,儿女都是债。上辈子欠他的!
海风越吹越大。
天空乌云聚拢,天色很快暗沉下去。
老天似在发怒,只听“轰隆”一声,一道紫黑色闪电劈到海上。
天枫十四郎面色凝重,冷冷扫了小儿子一眼,道:“乌鸦嘴!”
有哥哥撑腰,小团子一点儿都不怕,他抬起下巴,哼了哼道:“我们有天枫号,不怕!”
天枫十四郎:“……”
老子还没死,你这个小兔崽子就急巴巴地想乘坐天枫号了?
不孝子!
无怪乎方才晴空万里,现在乌云密布闪电交加,这都是因为他的两个儿子不孝,天神看不过眼,才特意施加惩罚。
“轰隆——”
又一道闪电劈下,海面掀起滔天巨浪。
一个浪头打下,船……翻了。
天枫十四郎:“…………”
小儿子乌鸦嘴这么灵验吗?
小团子被海水冲的翻了个跟头,像只翻过来的乌龟四肢乱动,发出求救的呐喊声:“哇哇哇,天枫号在拉里?”
天枫十四郎:“……”
天枫十四郎往前游了两下,一把捞起小儿子。
小团子死死抱住父亲的脖子,险些没把对方勒死。
“搂那么紧,老子都看不见方向了。”
小团子道:“你是一收船,要求真多,好麻烦啊。”
天枫十四郎:“再废话老子把你扔进海里喂鲨鱼!”
小团子“哇”地惨叫一声,两只小手紧紧捂住嘴巴,不敢再抱怨天枫号。
又一个海浪扑打过来,小团子呛了口海水,难受地咳嗽起来,咳出了眼泪:“哥哥怎么不来坐天枫号?”
天枫十四郎抹了把脸,四处望了望。
海浪翻滚,天上下着暴雨,他们乘坐的船早已没了踪迹,连同他的大儿子也没了踪影。
天枫十四郎的心慢慢下沉。
大儿子多半遇了难。
想到妻子没找到,便失去一个儿子,天枫十四郎自责不已。
他因大儿子早慧,习惯性的将他当大人看待,却忘记他不过是个七岁大的孩子。
小团子看着父亲比天色更加阴沉的脸色,嘴巴一张,嗷呜呜哭起来。
“哥哥在哪里?窝要哥哥!哥哥不要和小灵玩捉迷藏……呜呜呜……”
“嘘!”
天枫十四郎突然捂住儿子的嘴,锋利的目光看向海中。
有什么东西从海水中浮了上来,黑色的影子庞大的像一头巨兽!
不,它远比巨兽还可怕,它简直是一座山!
只听“哗啦”一声巨响,海面溅起无数水花,一颗狰狞似蛇的脑袋钻出水面。
“蛇……”
小团子瑟瑟发抖,转身往父亲怀里钻,努力将自己藏好。
“窝小孩纸不好次,要次你次他,他人大。”
天枫十四郎:“…………”
忍住!这是你儿子,不能将他扔了喂蛇怪!
小团子揪住父亲的衣襟,身体止不住打颤,泪珠断了线一样流下,“呜呜呜,哥哥一定被蛇怪次掉了……”
兀地,天枫十四郎耳朵一疼,就见小儿子两只小胖手狠狠揪住他的耳朵,哭喊道:“爹爹快去蛇怪肚纸里把哥哥救出来……”
天枫十四郎:“……”
他怕不是去送餐。
水声哗哗,蛇怪缓慢地向这边游来。
天枫十四郎全身肌肉绷紧,已做好殊死一搏的准备。眼见蛇怪离他只有一臂之遥,他握紧自己那柄样式奇特的乌鞘长剑,准备给予它迎头一击。
就在这时,巨兽上方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小灵,别哭了,哥哥没事。”
蛇怪慢吞吞地浮出水面,露出小山似的龟壳。
那不是蛇怪,而是一头巨龟!
暴风雨骤然停歇,海上再次风平浪静。
小团子坐在哥哥身边,眼角尤挂着泪痕,兴奋地欢呼道:“嗷!窝们有灵龟号,天枫号你寄几漂着,跟随我们后边漂到海岸边。”
刚把儿子送上灵龟的天枫十四郎:“…………”
老父亲瞬间被深深桑透了心。
在亲爹心脏上戳了数刀的小团子转头将父亲忘到一边,小脑袋枕在哥哥腿上,小胖手触摸着龟壳上的裂纹,眼中闪烁着激动的光芒,道:“哥哥,你被灵龟救了吗?灵龟为森么听你的话?你们四不四早就认识了?”
李琼玉道:“大概哥哥比较招小动物喜欢吧,所以灵龟才来救我。”
从小到大,他确实很招小动物们喜欢。
小团子道:“它能听懂我们说话吗?”
李琼玉道:“应该可以吧。”
小团子道:“它刚才张大嘴巴,四不四想次爹爹?”
李琼玉道:“灵龟它很温和和善的,不吃不干净的东西。”
“哦。”小团子似懂非懂道:“爹爹臭懒猪,灵龟不次他。”
天枫·不干净·臭懒猪·十四郎:“…………”
别问他的心情,他的心早千疮百孔,四处漏气。
天黑了,天又亮了。
三人终于上了岸。
李琼玉摸了摸灵龟的大脑袋,柔声道:“谢谢。”
灵龟蹭了蹭他的小手,慢慢潜入海中。
小团子挥动着手臂,大声喊道:“债见——灵龟!”
“好了。”天枫十四郎被他吵的头疼,“灵龟走远了,你再喊它也听不见。”
小团子冷哼道:“你都没有跟龟龟说蟹蟹,龟龟应该让天枫号小破船自己漂流到岸边。”
天枫十四郎脑门青筋直跳,伸手逮人。
小团子灵活的像只小兔子,蹦蹦跳跳躲在哥哥身后,探出一颗小脑袋,做了个鬼脸道:“噜噜噜~老羞成怒鸟啦!”
*
“哇!中原好热闹,人好多,好多好多好玩哒!”
小团子左看右看,目不暇接,活像乡下进城的小土包子。
父子三人找了家客栈吃了顿好的。
饭后,天枫十四郎定了两个上等房间,将两个儿子安顿好,并嘱咐大儿子看好小儿子。
房间一股子闷味,李琼玉打开窗户通风透气。
看着楼下车水马龙的场景,闭了闭眼睛。
街道上,全都是绿油油的帽子……
在踏入中原的那一刻,他眼睛视物的能力又进化了!
除了人物的讯息和绿帽子外,他额外又看见一根又一根红、绿、粉线。
红线按男左女右系在人的无名指上,表示对方已婚。
绿线缠绕着其它几根手指,是已婚男女红杏出墙偷香窃玉的证明。
一头对应多头。偷腥多少人,手指上便有多少根绿线。
每一根通向姘头的绿线都标记着偷腥的次数。
次数越多,绿线的颜色越深,发光且发亮。
若是未婚男女有了实质性的关系,这些线则缠绕在手腕间,颜色正是桃花粉。
于是,一眼望去,满大街红、粉、绿三色交织成一张张纷繁芜杂的三色蛛网,其内涵之精彩逼人,其剧情之跌宕起伏,其结局之扑朔迷离,令人眼花缭乱又大开眼界。
“哥哥,你困啦?”小团子好奇道。
李琼玉道:“哥哥眼睛疼。”
大街上,有些人手指手腕不够粉线、绿线撒野,便往手臂腰上缠。
李琼玉随意一扫,便看到好几只蜘蛛精。
小团子道:“辣肿么办?”
李琼玉转眸看向天真无邪的弟弟,道:“我看小灵洗洗眼,眼睛就不疼啦。”
小团子笑道:“辣哥哥快点看窝洗眼睛。”
傍晚时分,天枫十四郎回来了。
李琼玉看着情绪低迷的便宜爹,道:“没有打听到母亲的消息吗?”
天枫十四郎嗓音粗哑,一字一顿道:“不急。”
李琼玉看着便宜爹又多了一顶绿帽的脑袋,心中涌起无以言表的同情汇聚成一片汪洋,片刻不停地泛滥着。他清楚便宜爹对他好,是因为他有个叫李琦的妈,而且他长得很像他妈,才爱屋及乌。
不过,看在对方养了他这么多年的份上,他也该善意地劝说两句。
“你想过没有,你之所以找不到她,或许是她故意隐姓埋名,压根不想让你找到。”
天枫十四郎那双锋锐似刀的鹰目冷冷盯视着自己的大儿子,道:“小孩子别总装大人,试图解读大人的世界。”
李琼玉耸了耸肩,似笑非笑道:“大人们总是喜欢自欺欺人,对吧小灵?”
南宫灵小脑袋从碗里抬起来,嘴边沾着酱汁,他边嚼着炖的稀花烂红烧肉,边口齿不清道:“锅锅对,喋喋大笨蛋!”
天枫十四郎:“……”
一年后。
天枫十四郎苦寻妻子不得,颓废绝望地带着两个孩子去了少林。
南宫灵啃着冰糖葫芦,口中含糊不清道:“大丈虎何患无妻?”
天枫十四郎揉了揉儿子的小脑袋,叹息道:“你还小,不懂。”
李琼玉看着头顶大草原整天在眼前晃来晃去的便宜爹,糟心地翻了个白眼。
英雄难过美人关,可惜深情喂了狗。
“到了。”
天枫十四郎停下脚步。
李琼玉看着少林寺的大门,咦了声道:“你要出家?”
被抛夫弃子的妻子深深伤害,自此看破红尘皈依我佛,逻辑性完全没错。
天枫十四郎:“是你。”
李琼玉:“……”
本敬便宜爹是条汉子,原来是他想得太多。
对方依旧这般执迷不悟死不悔改地迷恋他妈,可笑自己太天真。
作者有话要说: 无花人小鬼大心眼堪比蜂窝,弟弟天真无邪到可怕~
回老家了,坐了近十二个小时的车,差点晕死在路上。回家立马码字,希望宝贝们不要嫌我更新迟=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