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十五,百草堂的生意渐渐好了起来,屠百草忙里偷闲,不时想起合伙人那对兄妹俩。
正魂游着,就听得熟悉的软糯嗓音响起:“大夫叔叔……”
屠百草伸长脖子往门口看去,空无一人,纳闷道:“苗苗?是你吗?你们在哪儿呢?”
“我在,我在这里呀!”
面前的柜台发出咚咚咚的声响。
屠百草低头一看,柜台外侧,一个矮咚咚的小团子正努力踮着脚尖,想把双手够到台面边缘。
见多了这娃娃被季鹰抱着来此,一时见她独自一人,倒是有些不大习惯。不过,转念他也就想明白了,前几日,季鹰还说将苗苗给送走了,再看苗苗这幅糟糕的模样,大概是送养的人家不行,小姑娘自己逃出来了吧。
屠百草使出吃奶的力气把小娃儿抱上柜台,问道:“小苗苗怎么找过来了?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小姑娘点点头,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扯出一块布料,伸手递向他,“这是哥哥给大夫叔叔的信。”
???
才说将人送走了,怎么一会儿功夫,兄妹俩又和好了?
屠百草完全闹不懂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还是在小姑娘期盼的目光下接过破布,抖了开来。季鹰倒也体谅他这个普通凡人,虽用灵力书写,看起来却与白纸黑字没甚不同。
信很简短,拢共不超过十句话。
屠百草是个怂的,才看了开头两句,心底咯噔一下,就打起了退堂鼓,想当做没见过这信。季鹰那种修行之人,沾上的事情再小,也够他这个普通凡人喝上一壶。
但信太短了,紧跟着眼神就瞥向了后头几句,那几句正是季鹰说好的报酬,偏偏开出的条件,令他怎么也说不出拒绝的话。信上说,将另一半百草堂退还给他,并且再附赠灵草若干。这可戳中了屠百草的心肺,他只犹豫了不到半秒,便做出了决定。
他习惯性的顺手揉向苗苗的发顶,冷不丁见到筷子大小的小黑蛇竖着瞳仁盯着他,吓得一个哆嗦,招呼跑堂的伙计寻个嬷子照顾小姑娘,便火急火燎地跑出去办事去了。
小苗苗将头顶上的小黑捧到手心,伸出肉肉的手指,点了点那个小脑袋,认真道:“小黑,不可以吓唬大夫叔叔,大夫叔叔胆子很小的。”
小黑嘶嘶吐了两下蛇信,就算是回应了。
季鹰托屠百草办的事情倒也简单,只是在季家学堂的学生出没处,假意同旁人唠嗑,将几句话给散布出去。
屠百草提心吊胆,完成的倒也顺利。
那一日,季府学堂,八卦疯传。
“前几日,季府上空的雷云,你们可见着了?啧啧啧,那叫一个壮观!据说啊,是家主在渡劫。”
“怎么可能?家主不是停滞在筑基初期很久了吗?怎么说渡劫就渡劫了呀?”其中一人表示不信。
说话的那人摇头,“这你就不懂了吧!你想想,前几日的雷云,那叫一个壮观!家主又停滞了快百年,这会儿啊,大概是越了好几级,直接跨到了金丹期吧!”
“诶,你这么一说,倒也有些道理。那雷劫一看就惊险异常,怕只有连跨几级才有这等效果吧!”有人表示赞同。
但也有人轻嗤,冷笑不屑道:“胡说八道,明明是季府嫡系的某些人筑基了!你们甭在这儿瞎猜了,要是家主突破了,怎么会没有结丹大典。”
“对诶,你说的也有道理。”也有人对这种说法表示赞同。
还有人附和着点头,“没错,我也觉得是嫡系有人筑基了。有仆从亲眼看见,家主特地为一位小公子画阵护法。”
“但说到画阵护法,会不会是有人正在进行魂术召唤,那雷云,或许就是召唤成功的标志?”
一群人七嘴八舌,说得有鼻子有眼,真真假假,闹不分明。
季劲天被簇拥在人群中央,一声不吭,麻子脸拉得老长,一看心情就不佳。
“天哥,你觉得呢?你们家那位金丹真人可有什么表示?”有不怕死的凑上前,挤眉弄眼道。
季劲天蒲扇巴掌把人推开,恶声恶气,“去去去,一边待着去!老爷子的心思,也是你能打听的?”
出现雷云那日,他还躺在床上起不来身,当时也多嘴问了一句,但他那祖爷爷什么都没说,轻蔑地笑了两声,他也就不敢再提了。
休养了两日,来到学堂,才发现居然有这么多种说法,还要人费脑子去猜去想,头疼得紧。这也就罢了,更可气的是,他想扳回一城,季鹰那小子居然不在。他这心气儿就有些不顺。现在都忍不住去想,是不是那小子连跃三级,进到了筑基期?这样一来,自己的脸只怕是要丢尽了。
季远山脑子里一直想着这件事,下学回家都心不在焉,与他最尊敬的金丹真人擦身而过,都没反应过来。
“劲天。”白发虬髯的老爷子见他魂不守舍,喊了他一句。
季劲天头也不抬,继续朝前走,倒是被一旁的小厮戳了两下,才回过神。
“祖爷爷!”他赶忙退了回来,不好意思道。
老爷子半阖着眼,问道:“在想什么?这么入神?说给老夫听听。”
季劲天踌躇了半晌,还是憋不住话茬,他本就不爱动脑子,琢磨这事着实难为他了,于是将学堂里的传闻一板一眼,全都说了出来。末了,还摸了摸脑袋瓜子,迟疑问道:“祖爷爷,您说这,到底怎么回事啊?他们说的,哪件是真的?那雷云到底是什么?我倒觉得,可能是季鹰那小子筑基了,您觉得呢?”
白发虬髯的老爷子低笑两声,目露精光,“老夫竟是不知,那个叫季鹰的小子这几日也不在。呵,这倒是有趣得紧!不过,话说回来,老夫也有段日子没见着远山了。”说罢,冲立在后头的两名属下摆了摆手,让二人悄摸着去季府走上一趟。
季劲天没有得到答案,反而听得祖爷爷莫名其妙说了这两句,更是一头雾水,懵里懵懂,庞大的身躯立在那里,傻得像个二百来斤的孩子。
不过片刻,那二人便回来了。
“回真人的话,季府这几日颇为安静,一切如常,只是听说,有几名大夫与先生告老回乡了。还有就是,属下等人未曾看到家主的身影。”
家主身影都看不见了,却调查出一切如常,这反而是最大的不寻常。老爷子垂眸细思,又问:“可曾看见季鹰那小子?”
“未曾。但属下探听到,近日,那季鹰的确在季府出现过。”
“哦?”老爷子挑眉,思忖了半晌,便双目微闭,施展神通。
金丹真人的威力何等强大,几乎算得上是手眼通天,除去季府那等有阵法结界守护的地头,方圆百里,一览无余。
自是轻易得见,季府某处牢房,多了丝人气。
老爷子本欲亲自走上一趟,不经意见到呆立一旁的曾孙,心下几番思量,起了锻炼他脑子的心思,便道:“老夫探得一处牢房,身体有些乏了,劲天便替老夫跑上一趟,探些消息回来吧。”
季劲天还是糊里糊涂,不太明白,但老爷子都发话了,他二话不说便应下了。
牢房的所在位置十分偏僻,现在又入了夜,树影幢幢,大冬天的,连个虫鸣鸟叫都没有,可怖得很。
自上次那番打斗后,季劲天对这种森冷的环境有了阴影,虎背熊腰的彪形大汉在林间走动,腿肚子吓得直抽筋。
在见到山洞里一袭白色里衣看不见面容的季鹰时,八尺大汉有如二八少女一般失声尖叫。
季鹰皱着眉头等了半晌,那声音才堪堪停了下来,人却是不敢再靠近了,吼着一把粗嗓颤颤巍巍道:“何人在那!”
“是我,季鹰。”见他终于不嚎了,季鹰神色淡淡。心底终于松了一口气,他放出去的谣言,总算有些作用,引起了那位金丹真人的注意。
季劲天这才定下心来,是人就好,他还以为……想到此,不由愤愤,“大晚上的!你这小子穿什么白衣!跑出来装神弄鬼,想做什么!”
“不是你来找我的吗?”
季劲天一顿,面子有些挂不住,恶狠狠往洞内瞪了几眼,这才问道:“你怎么给关起来了?可是季府出了什么破事?说说看,指不定老子我还能把你给捞出去。”说罢,还狂笑了两声,嘲笑季鹰现如今的境地。
季鹰倒是不急不缓,徐徐开口:“也没什么大事,只不过季远山死了,即使现在没有,也快了。”
开口就是一记响雷,砸得季劲天倒抽一口冷气,夜晚的凉风顺势一吹,把他的鸡皮疙瘩吹得满胳膊都是,不由眼神呆滞,好半晌才回过神,磕磕绊绊道:“你、你说什么?”
季鹰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重复:“季远山死了。”
他不是没想过直接将消息传给季劲天与那位金丹真人,只是以己度人,送上门的消息太过廉价,即使是天上掉馅饼,他也会犹豫斟酌个半晌。
但自己亲自探查的,就不一样,不管面前挖的是什么坑,只要有一丁点在意,便会一脚踩踏进去。
“此话当真?!你可别唬老子!”季劲天脸色变了又变,还是不大相信“这、这怎么可能?这么大的事,怎么一点消息都没?”
不过他立马想起了方才祖爷爷所说,这段日子,的确没人见过家主,心下不由得信了两分。
“如果探听得到消息,又怎么会让你来向我打听?”
季劲天这才想起此行的目的,连声问道:“你还知道些什么?全都说出来!”
季鹰却似个锯嘴葫芦,一声也不吭了。
季劲天本就脾气暴躁,见状,更是气得火冒三丈,却拿困在洞内的季鹰一点办法也没。许是那股子闷气冲开了哪条神经,全是浆糊的二两大脑难得灵光突闪,知道季鹰是在拿消息做买卖了,匆匆忙忙道:“你等着,我去喊我祖爷爷来!”
“……”
“不必了,老夫在此。”白发虬髯的老爷子忽然现身,一双厉眼直盯着洞内的小少年。
小少年端坐在那里,身形单薄,无丝毫怯意。他拱了拱手,音色铮铮,掷地有声。
“若前辈助晚辈脱身,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