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屠百草不敢置信的看着季鹰,讶然道:“你说……你把苗苗送走了?”
他只是今儿没见到粘着哥哥的小姑娘,随口一问,哪知竟是发生了这般惊天大事。
季鹰神情平静,不想在这件事上多说,扬扬下巴,指了指他伸出的右手,言简意赅:“大夫,把脉。”前些日子,他心神大乱,经脉里头仿佛行岔了气,胀得青青紫紫,浮于表面,近几日,身体也显而易见的虚弱下来。
屠百草收了收惊掉的下巴,一边看诊一边不住叨咕:“你怎么能这么狠心,那可是你的亲妹妹啊!你现在可是咱百草堂的半个东家,又不是养不起一个小娃娃,怎么说送走就送走呀?苗苗那么乖巧,那么可爱,你怎么忍心做出这种事?”
“说完了吗?”季鹰不欲同他解释前因后果,声音冷冷,“说完了就好好看诊,不要多管闲事。”
屠百草是个怂的,撇撇嘴不再多话,仔细诊脉,面色几经变化,颓然道:“我只是一个小小的普通大夫,你们这些因修行造成的病症,恕我学疏,实在是断不出来……”这几乎成了他的心病,独爱灵草,却偏偏只是个不能修行的普通凡人。
季鹰见状,略一颔首,也不多留,抬腿欲走。这时,只听得屠百草在身后弱弱说了一句:“那啥,我还是有一句话要讲。你们的家事,我这个外人也不好掺和,只是虚长你几岁,提个醒,肯收养的不一定是好人,更何况苗苗还是那般相貌……你若得空,还是多去看看她吧……”
季鹰脚步一顿,眼眸瞬时幽深似海。
主母正院,大夫人正抚弄着一盆雀梅盆景,悠然自洽,挂在窗棂的百灵鸟吱吱喳喳无忧无虑地叫着。
兰夫人低眉顺眼立在一旁,心里犯了嘀咕,不知主母找她是为何事。
片刻后,大夫人才停下手里活计,轻啜一口热茶,悠悠道:“老爷昨儿个一忙完,就想见阿鹰那孩子一面,却在院子里遍寻不着,兰姨娘,你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吗?”
兰夫人闻言,惊出一身冷汗,嗫喏了半晌才道:“这……奴婢已同他说过此事,只是竟不知他还未搬回季府,是奴婢管教不周,还请夫人原谅则个……”
“原来是这样。”大夫人继续替雀梅修剪桠叉,笑意淡淡,不达眼底,“兰姨娘言重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小孩子大多有些小性子,还请兰姨娘劝上一劝,切莫辜负了老爷的一番心意。”
兰夫人强扯出一抹微笑,福身应诺,默默退下。
回到蕙心院,兰夫人气急败坏,狠狠摔了几样物什,方才恨恨坐下,美目怒瞪,破口大骂:“好一个奴才养的东西!故意与我作对,成心给我没脸是吧!”
屋子里若干丫鬟小厮低垂着脑袋,大气儿都不敢喘上一声。他们这主子样貌是顶尖的好,性子也是顶尖的差。
伺候她的老嬷嬷赶忙上前,斟了一杯热茶,温声劝解:“夫人何必如此动怒,再寻个机会,好好同季鹰少爷说上一说,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母子间哪有隔夜仇,说开了,事情才好顺利解决。您毕竟是他的母亲,他怎会故意与您作对呢?”
兰夫人冷笑,一拍桌子,“哼,他心底指不定拿谁当母亲呢!我早就看出他是个凉薄性子,上次你也见着了,小虎都快哭坏了身子,他这个当哥哥的做了什么?怕是心底对咱娘俩怀着怨呢!真不知道那院里嬷嬷怎么教的,教出这么个东西!”
嬷嬷默默替她捏着肩,消消火气,心下腹诽:上次那状况,莫说季鹰少爷,便是她这个老婆子都有些看不过眼,手心手背都是肉,兰夫人这一碗水端的也忒不平了些。
兰夫人越想越气,常言道,生恩不如养恩大,只怕季鹰被那些奴才们蒙了眼,才与亲母亲弟有了隔阂,于是转头随手指了一小厮,吩咐道:“愣着作甚?还不快去小院,把季鹰和那嬷嬷给我找来!”
小厮领命,飞奔出屋。
过不了多久,便押着一对身着罗衣的中年夫妇进了屋。
那对夫妇战战兢兢,面露惊恐,一入屋便跪地求饶,不住磕头认错:“夫人饶命,夫人饶命!都怪小的被猪油蒙了心!还请夫人宽宏大量,饶了我们一命吧!”
这对夫妇不是别人,正是嬷嬷的儿子媳妇。他俩小日子过得好好的,今儿不知撞了哪路神仙,突地来了一群小厮,要寻他早就作古的老母和一个名叫季鹰的人,他们什么都答不上来,便被人强掳至此处。
兰夫人被吵得头疼,手撑着脑袋,拧着眉不悦道:“怎么回事?不是让你们去寻季鹰与嬷嬷吗?找回的这两人又是谁?”
小厮生怕火烧到自己身上,忙不迭地解释:“奴才们在院里并未寻到季鹰少爷,又听闻那位嬷嬷早已过世,索性将住在院里的人给您带回来了。”
兰夫人茶杯一掷,冷哼一声。
小厮立时抬高音量,对着跪地的二人恶声恶气地呵斥:“季鹰少爷去了哪里?你们俩又是谁?还不快快从实招来!”
那对夫妇本就做了亏心事,又见着这幅场景,灵光一闪,便忆起了几年前被他们赶出去的小少爷。眼见着东窗事发,互相一个对视,就竹篓倒豆子般,一五一十交代了个彻底,末了,还一个劲儿地磕头讨饶。
兰夫人猛然起身,妍丽的脸庞全然呆住,失声道:“你们竟是如此没得心肝!吃我的,喝我的,住我的,还敢欺负我的儿子!一群欺上媚下的狗东西!”再怎么不亲,那也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她可以不当一回事,这群奴才却不行!这生生是不把她放在眼里!
几个小厮见状,拿破布堵了二人的口舌,像拖死狗一般将人拖了出去,也不知用了什么私法,只听得到呜呜呜的哀叫声。
嬷嬷眼底划过一抹精光,当年送走少爷事小,但令季府血脉流落在外孤苦无依遭人虐待事大。她心下暗觉这件事必须上报给主母,于是朝角落里的一个丫鬟使了个眼色。丫鬟点头,悄摸摸退身出去。
兰夫人神情疲惫地倒在软塌上,心思十分复杂。那几分愧疚先放下不谈,只说老爷夫人看中季鹰的架势,以后母子俩相处少不了,日后都不知该以什么样的心情面对那个儿子……再则,发生了这种事,老爷夫人心底只怕会对她有所不满……
待屋外彻底没了声息,屋内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