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小小的花皮球从简陋的木门板底下滚了出去,消失了。
铃美呆呆地看着它调皮地从她眼皮底下溜走,伸出的小手僵在了空中,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妈妈说……妈妈说铃美只能呆在家里,不可以出门。
可是妈妈已经去上班了,不能帮她捡球,天亮之前都不会回来。放着不管的话,球一定会被街上的小孩子捡走,或者被一脚踢进废水沟,变得脏兮兮。
……这是她最喜欢的玩具呀。
她站在原地,纠结了好一会儿,才下定了决心。
就出去捡一下球。马上就回来!一眨眼就可以做完,妈妈不会知道的。
她凑近门缝,看到心爱的小皮球孤零零地躺在街道中央,然后,她推开了门,朝着球的方向跑了过去——
……然后呢?
铃美犹自茫然地从昏沉中醒了过来,发现自己以一个奇怪的姿势倒在地上,手腕和脚踝上都传来了束缚的刺痛,嘴里也被塞了什么东西。身下硌着的是铁笼的栅栏,已经被她的体温捂得温热。
如果不费力抬头的话,从她这个位置只能看到粗粝的水泥地面和生着深绿色霉斑的墙根。属于男人的、沾满尘灰的皮鞋正隔着铁栅栏在她眼前晃来晃去。
“一共有……个货……可以贵一些……”
“会不会太小了,卖不出价钱?”
“这你就不知道了,小有小的去处……”
她现在头还很晕,耳朵里回荡着嗡嗡的鸣叫,像是有蜜蜂在她的耳道里飞。但她慢慢适应了这种情况,从耳鸣声中渐渐辨出了语言陌生的交谈,还听到了从她身后响起的,压得极低的啜泣声。
正在谈话的电鳗和夜枭,是来自美国的在逃通缉犯,都有异能在身。
为了登上开往横滨的黑船,他们已经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钱。
眼下距离自由还差最后一步。只要弄到钱买到假身份,他们就可以逃脱追缉,改头换面开始新人生。
他们在异国他乡人生地不熟,幸好搭乘的黑船船长是个热心人,给他们指了一条明路。
这艘夜幕之中的黑船,还兼做人口买卖的交易。只要他们能“带货”,船长不介意多分他们一两成。
有了渠道自然不愁卖卖,在擂钵街这样的三不管地带出手,更是没有任何风险。
天亮之前,他们和孩子们都会消失得无影无踪,任谁也不会知道他们的去向。
电鳗负责放出使人麻痹眩晕的电流,把孩子们击晕带走。夜枭负责制造出一片黑幕进行遮挡与掩护。他们二人数年前在地下黑酒吧相遇后一拍即合,犯案无数,若不是被人出卖也不会被警方抓住马脚。
现在,通往这间屋子的唯一一扇藏在暗巷深处的小门,已经被黑幕彻底遮盖。
有谁能找到这里呢?他们将会安全地度过这几个小时,登上幽灵般在深夜出没的走私船,然后奔向渴望已久的光明未来。
两个男人捏着香烟,像是谈到了什么高兴的事情,一起笑了起来。
铃美移开了视线。正在这时,她看到黑色的雾气从门缝里游进了房间。
她使劲眨了眨眼,雾气又不见了。
……是眼花了吗?
但是很快她无暇去思考这件事了。
因为她的视线里出现了第三个人的脚。
一个黑袍的高大身影突兀地出现在了这个房间里,面容隐藏在兜帽下的黑暗之中。
夜枭首先发现了对方。他只呆了一刻便迅速反应过来,为防止第三人掏出枪射击,他放出一片黑暗将他笼罩在其中。自己则飞快地转移了位置。
第二个出手的是电鳗。他的袖口中射出了一道锁链,电光如同毒蛇般沿着锁链攀行,没入了夜枭制造的那片黑幕。
那锁链本该将来犯紧紧捆住,可它却并没有击中任何目标,在耗尽了动力之后徒劳坠向地面,发出“啪嗒”的清脆响声。
任何人突然被困入黑暗之中,一定会立即试图逃脱。他们的枪口已经摆好了迎击的位置。
可是过了安静漫长的几秒钟,什么事也没发生。
夜枭尝试将他的黑幕一点点抬离地面,可仍然什么也没看到。
那离奇出现的第三人,竟然又鬼魅般消失了。
他保持着警戒的姿态,目光寸寸逡巡过房间里每一个可能藏人的地方,正在这时,从夜枭背后传来带着笑意的声音:
“你喜欢这个?我来陪你玩玩。”
话音未落,背后的什么人一脚踹在了他的屁股上。夜枭踉跄着跌进了那团黑幕之中。
电鳗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人先后进入了黑幕,然后有战斗在那片黑暗中发生了,而他只能听着黑幕里传出来的两人扭打的声音猜测战况。
拳脚落在□□上的闷响,还有夜枭的惨叫声。
……好吧,他的同伙可能正在挨打。
夜枭擅长潜伏和隐匿,常年游走在黑暗里,可这不代表他擅长在黑暗中战斗。
感到事情超出了掌控,电鳗开始焦急起来。可是他什么也看不到,厮打中的两人又距离极近,贸然出手可能会伤到同伴。
就在这时,他灵机一动,从笼子里一把扯出一个小孩。
“放开我的同伴,把手举起来,蹲到那边墙角去。”
“否则我就立刻把这小鬼杀了。”
为了佐证他的话,电光从他指尖一闪而过,被抓住小臂的小男孩立刻大叫起来,呼救的声音被布团闷在嘴里,最后变作了断断续续的抽噎声。
在男孩的哭声中,黑衣人拎着奄奄一息的夜枭显形了。
预感到了什么,系统犹豫着说:“你可想好了……”
“我决定了,速战速决吧。”梦川由理冷冷地对系统说,“我已经为这些外国友人选好了充满横滨特色的告别仪式。”
看着黑衣人将夜枭丢在地上,缓缓举起双手往墙角退去。笼子里旁观了整场战斗的孩子们,眼里刚刚生出的希望又黯淡了下去。
电鳗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嘴角开始上扬。
这些正义之士,他见过太多了,那种虚伪,他真是永远也无法理解。当然,此刻他应该要感谢对方那没有任何意义的道德感,他将用一颗9毫米口径子弹表达他真挚的谢意——
他的枪口才来得及抬起了一寸,变故陡生。火焰从立着的电鳗和地上的夜枭身上一同蹿了起来,转眼就暴涨到一人多高。
那不是普通的火焰,而是漆黑的地狱之焰。虽然不那么明亮,可是热度一点也没有减弱。诡异的黑色传达着死亡的不祥气息,手臂、双腿甚至头发,电鳗目光所到之处全是火焰,每一寸肌肤都感受到致命的灼热,他在极度的惊骇之中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徒劳地在地上打滚试图扑灭这火焰。
两人凄厉的悲号声渐渐衰弱下去,很快不再动了,而黑色的火焰仍在燃烧。
黑衣人施施然越过了他们,将小男孩拉到一边,为他解开手脚的束缚。然后又把孩子们一个个解放了出来。他本以为孩子们会像惊慌的小鸟一样飞快地从房间里溜走,但一回头,发现竟然还有几个孩子站在原地。
“你们快走吧。”他的声音在热浪之中好像也发生了扭曲,变得飘忽不定。
“你是谁?”铃美没有走开,反而仰着脸问他。虽然之前的场景很骇人,但她却不再害怕了。
“……我是焚尽世间不洁的荒霸吐。”
梦川由理望着孩子们在微弱光线中依然亮晶晶的眼神,开始随口瞎编。
“我已经从地狱的尽头回来了,要向此间的罪恶宣战。”
“是神明大人!”铃美一脸兴奋,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开始在她的小布裙浅浅的口袋里翻找起来。
居然真给她找到了一枚五円硬币。
梦川由理一脸黑线地拒绝了小女孩的结缘请求。
等到观众全部离场之后,她才将幻术撤掉。墙上灼黑的印迹、烧焦垮塌的家具瞬间都恢复了原状。电鳗和夜枭身上的衣物也完好无损,唯有皮肤上留着真实烧伤的水泡和破口。
那是他们的大脑在应急刺激之下自我模拟造成的伤口。
两人早已在痛苦惊惧之中死去了。梦川由理转了一圈,拾起尸体身边滚落的打火机。
这一次,房间里跃动的是真实的火焰。
离开之前,她又对这火焰做了幻术加持,让它显示为漆黑的颜色,正如逃犯们在幻觉中看到的一般。
“从幻象到真实,又从真实转为幻象,有趣的戏法。”系统啧啧称奇。
“不过你处理得这么认真,是真的想要把这次事件推到荒霸吐神的身上去吗?”
“不错,我刚才想了一下。以神明之名震慑这里的罪犯们真是个绝妙的主意。”梦川由理站在人群之中望着自己的幻术作品以及闻讯赶来迎接孩子的大人们,悄悄比了个v字,“今后我就要以荒霸吐之名行动了!擂钵街义警荒霸吐,参上!”
“虽然早就猜到你会玩很大,但是你这个真的有太多槽点可以吐了。”
“也不知道今后到底还能不能睡上一夜囫囵觉,总有种不妙的预感……走了走了,至少今天让我早点睡吧!”
“那里的火是怎么回事?”另一边,迟来一步的中原中也终于和逃出生天的成员们会合了,那黑色火焰倒映在他钴蓝色的瞳孔中,照亮了他警惕又茫然的表情。
惊魂未定的羊的孩子们和他一起远远望着那焰光,用满含敬畏的声音回答他:“荒霸吐!是荒霸吐大人!”
“哈?谁?”
中原中也的表情,出现了一瞬的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