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籁俱寂，好似什么虫鸣鸟叫都消失了个干净，但在这栋阴气滔天的府邸里也本该没什么那些个生机勃勃的杂声。
若嫌太过安静，只需放出那些个小鬼们，再捉来几只狼，上演一出真实版的鬼哭狼嚎热闹一通，便会又觉安静有安静的好了。
送宁采臣出府时，韩儡儡慢了半步走在后面望着他的背影，冷不丁的又想到信佛拜佛说不定还真的有用。
毕竟人有轮回蛇都能修炼成精了，那么话本传记里的神仙佛祖下界化身也该是有的。倘若真有，他还需得躲着走。
想着身上马上要少条束缚，再由此想到束缚没了之后的逍遥快活，韩儡儡负手身后迈着端正的步子上前半步走至他的身侧，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不着痕迹的套着话。
走到悬着公子府仨字儿的匾额底下时，他将拿在手里的水墨油纸伞递给宁采臣，忽地开口问了句和上句所聊毫无关联的话，“宁公子会做竹蜻蜓么。”
宁采臣虽有不解却也慢吞吞的回了个会，末了又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补充道：“会是会，但做出来的模样不太像。”
果然如此……韩儡儡两手揣入宽大袖口，轻叹一声：“宁公子真的像极了某位故人。”
宁采臣闻言讶然扬起头看他，本想问是什么样的故人又是谁的故人，但看见身旁人笑着的模样，忽又不想问了。向来敏锐的直觉告诉他还是不要问的好。
待目送自家恩人的青灰身影变成小点儿消匿于山林中后，韩儡儡立在府门前的台阶上静站了一会儿，从雨停站到雨又下起，直等到眼尾慢慢浮现片片银白鳞片视线变得模糊时他才转身朝府邸里走去。
骤然将身上积攒下来的半数修为都还了树精，一时间人形撑的久了还有些难受。
“明兄弟？”在要找的人即将踏入房门消失不见时，燕赤霞纠结几息，还是忍不住喊住了他。
韩儡儡听见唤声扭头看去，只能看见道模糊的身影，面孔长相却是看不清的：“燕赤霞？”
“是我。”看清他如今模样，燕赤霞吃了一惊，本惯是以人形走动的蛇妖突然显现出的妖体还是头次看到，怎能不叫人惊讶。
但就像初见时曾说的那样，蛇妖长相是极其出众的，哪怕此时现出了妖态看着也不害怕。无论是清透至极的琥珀色瞳孔，还是从眼角没入发间的银白蛇鳞。
惊讶过后，燕赤霞上前些仔细打量了他几眼，问道：“明兄弟你没事罢。”看着好似不太像没事的样子。
“没事。”韩儡儡说着挥手从脸上拂过，眨眼间竖瞳蛇鳞便收了回去，眼前的人脸也能看的清晰了。只不过，燕道士这身打扮是……
“你这是掉河里了？”他讶然问道。
燕赤霞被问的无言，他的确是掉河里了，被女鬼小青给吓的掉进了河里。跟那位名为好友实则冤家的同僚折腾斗法了一日一夜，好不容易摆脱了纠缠后，方一回来还没来的及喘口气，便遇见了说是有事相求却没一点求人姿态的女鬼小青。
想想也是倒霉。
燕赤霞一言难尽的摆摆手，不愿提起不久前发生过的糗事，余光瞥到韩儡儡身后不远处的飘忽鬼影时冷不丁的打个寒颤，忙说：“明兄弟，我是来寻你的。”
韩儡儡笑了：“你找我可是有事？”喊了他的名儿拦了他的路，总不会来找旁人的。
向来心直口快有什么说什么的燕赤霞头次说话变得吞吐：“我准备下山一趟买些物料，一人恐怕带不回来…明兄弟有时间吗？”
韩儡儡抬头看了眼屋檐外的天色，时辰尚早，虽然仍是阴沉沉的，但看着该是不会再下雨。想着说不定还能遇上宁采臣，便点头应了声好。
见他答应下来，燕赤霞不禁松了口气，却也好奇小青拜托他今日带着明公子去趟山下镇子为的什么。
即是拿下山买物料做的借口，自觉戏要做全套的燕道士随即回屋将要买的东西悉数写了下来记在纸上，歪歪扭扭的小字顺溜一排写满了整张纸还不见停。
韩儡儡摇着折扇在旁看着都不由怀疑两人能否将这些东西带回来。
山下市集。
因着清晨那场大雨以及天上聚久不散的阴云，卖画的李掌柜难得歇了一日没有出摊，只换了身轻易不穿的湖玉色袍子，手里拿着柄巴掌大的小折扇，悠哉悠哉的出门下馆子吃茶。
正值中元节前日，道路两旁满是摆摊卖元宝纸钱供香的，偶尔夹杂着几个卖吃食小玩意的。即便是天色看着不怎样，但街上的人却没见减少几个，人来人往仍是肩膀擦着肩膀的走。
郭北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卖物件的铺子却是最齐全的，附近村子的人也爱来这里做买卖，若是遇见节日，人更是只多不少。
人多了嘈杂声也多，各式吆喝声不绝于耳，其中还是数卖纸钱的吆喝声最多。听着人气旺极了，不讨厌。
李掌柜在这样的街面上走走停停，看见熟人就打招呼遇见稀罕玩意儿了还会买两件。然走在这样的人流里一个不留心，攥在手里的折扇便被人撞了掉。
道声无碍捡起折扇后，李掌柜揉了揉因着弯的用力太过有些酸痛的老腰，小声嘀咕了句还好没带夫人出来。
涂了山水画的扇面已然溅上泥点，被这么一打岔他也没了接着逛的心思，便提着买来的小物件拐进常去的客栈，和熟识的掌柜打了声招呼后随意寻了张临街的桌子坐下，看着外面人来人往也不失为一种趣味。
客栈掌柜是个中年人，为显精明特意续了两撇八字胡，说话也爱捏着嗓子，但人却极为不错的。因着常来，所以给他上的花生米总要比旁人的多。
李掌柜本不爱看人也不喜热闹，比较之下更情愿待在房中画画折纸人，但夫人喜欢。
花生米吃了小半，茶水喝了半壶时，客栈里来了个穿着青灰衣衫带着书生气的后生，方一开口便觉有些熟悉。待眯眼将人看仔细后，认出了是昨日趴在画摊前的老实人。
见客栈掌柜似要为难收那前来收账的老实人，李掌柜朝嘴里扔了颗花生米嚼巴嚼巴朝那边走了过去，乐呵呵的帮人解围。
和客栈掌柜告别后，将杵着直道谢的老实人扯到街面上，李掌柜问：“后生，你收完账去哪儿？”
宁采臣又是一番道谢后，回道：“收玩账后准备回去交差。”
说话间有送葬队伍经过，白色纸钱好巧不巧的被风吹着高高扬起，朝着两人站的位置飘了过来。
李掌柜便又拉着他换了个地方站，留意到老实人背后书箱里放着的水墨画油纸伞，惊讶之际想也不想的便将手突兀的伸了过去。刚触及伞面又拐了个弯改为帮他拍掉落在上面的白圆方孔纸钱。
宁采臣笑容腼腆的再次道谢，随后念头一闪，出口问道：“老伯，你可知兰若寺在哪？”
李掌柜还没来的及说什么，路过的行人便惊呼了一声，插话说：“你问兰若寺做什么？”
宁采臣扭头去看忽然搭腔的人，刚想回答是为拜佛，就又被那行人用更大的声音抢了话：“兰若寺百十年前就没了，据说那里有鬼还有妖怪，吃了好多人呢。”
听见有人提及兰若寺，附近的人都围了过来，探头探脑的盯着李掌柜和宁采臣直看。
李掌柜有心想带着他离开，却不知何时被定了手脚且口不能言，只能呆在原地看着宁采臣被人忽悠。
但也不全是忽悠，李掌柜在心里独自叹了口气。
一时被人围观的架势有些吓到的宁采臣再开口时，语气先弱了七分：“我不知这些……”
“你不知？你来这里之前都不先打听打听？”看着朴实无华的路边行人嗓门儿实在亮堂，离的近了震的人耳朵发麻。
“我只知这里路途凶险。”宁采臣欲朝后退，却被那素昧相识的路过行人猛地攥住了手不让走。
围观人群一下炸开了锅，先是小声交谈，声音后又慢慢变大，七嘴八舌纷纷议论着。
宁采臣耳尖的听见几个福大命大、没被吃了、活到现在、运气好什么的字眼。这几个字词组在一起的意思深思之下让人骇然。听得他心头惴惴。
“不单有鬼有妖怪，还有蛇窟。”像是想到了什么可怖的东西，握着他手的路过人举止夸张的身子发抖牙齿打颤，压低了声音附在他耳边，颤巍巍的说道：“兰若寺就在郭北县外三里半的山腰上，周围数里只有这么一座山头，整座山上也只有那一处寺庙，别的什么也没有，你要是不信我说的话，去了便能看见。”
三里半外的山腰上？宁采臣骤地愣住，那不是……
凑在他耳侧的声音这般说道：“那里有吸取阳气的女鬼…专门吃人心肺的妖怪…还有缠住人之后便死活不松开的细长毒蛇……你若是不怕，就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