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嘴上说不在意,但把兔子交到季星眠这里后,女童还是明显增加了来他这里的次数,只是每次都捎上了别的借口。
季星眠没有戳穿她,只是将抱出已经活蹦乱跳的兔子给她看,还提议为她做一副可以隔绝死气的手套,却被女童拒绝了。
“那样多没意思。”女童道:“我就算能碰它,它也不能碰我,这里也没人能陪它,还是让它回去它该生活的地方吧。”
“还有……”女童说完又板起脸,一本正经地仰着头道:“你不要叫我姑娘,会乱了辈分的。”
季星眠:“……那我应该怎么称呼?”
“你也叫我前辈就好了。”女童如是道。
季星眠:“……”
这个提议最终没能成型,因为一旁的男童听到后忽然提问,“如果季公子他叫琼儿你前辈的话,那该怎么叫我啊?”
“哦,忘了还有你这个小傻子了。”女童道:“你们叫你们的,我们叫我们的,各算各的不就好了。”
“为什么又说我傻。”男童委委屈屈的,“还有,按照先来后到的规矩,我比你大,琼儿你该叫我哥哥的。”
“谁要叫你哥哥。”女童轻哼一声,“我这里没有这条规矩。”
两人绊起来把季星眠忘在一边,他便没再插声,抱着兔子坐到廊边的栏杆上。
窗外天气正好,季星眠却没有什么出去的兴致。
距离封无昼离开已经过去数日,对方却依然没有回来的迹象,连带着域主也开始变得行踪不明。
初时几日季星眠还能偶尔看到他,后来便再没见到了。反倒是两个小童开始整日地往他这里跑。除开要看兔子的原因,未必没有被授意来陪他的意思。
虽然季星眠觉得自己并不需要人陪。
天空不知何时飘来一朵乌云,没过一会儿,空气也跟着沉闷下来。
“是不是要下雨了?”女童从窗台探出头来看。
“下雨?”男童也跟着挤出个脑袋,“没来没由的怎么会下雨,上次下雨不还是……啊!”
后面那声完全像是惨叫了,季星眠被惊动地回头,便看到男童皱着一张包子脸,大大的眼眶里蓄满了泪。
因为窗台挡着,季星眠看不到他到底怎么了,只能从反应上推断他可能是被疼出来的,“碰到哪里了吗?”
男童疯狂摇头,两只胳膊背在身后。另一旁的女童帮着解释道:“他出来的太急,不小心挤到手指了。”
季星眠微微蹙眉,低头正要去看,女童却道:“没事的等下就自己好了,对了……”她起身出去,端进来一只冒着热气的药碗,“你该喝药啦。”
“以往不都是午时?”季星眠问。
这药是每天都要喝的,但因为里面有加安神的成分,为了不影响白日里的精神状态,便一直是定在午时,喝完正好可以小憩一会儿。
女童解释道:“看这天色晚会儿可能会打雷,怕你晚点的话会睡不着。”
这个解释确实说得过去,但季星眠却莫名有些心神不宁,接过药碗搅了很久,直到它完全凉下去,才不得不端起来喝完。
外间的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豆大的雨滴哗啦啦地落下。两个小童分别关好窗,季星眠本想让他们留在外间等雨停了再走,他们却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就先后进了雨幕。
雨帘如幕布般将竹屋内外隔离开,季星眠站在屋檐下看了一会儿,算着差不多是到药力生效的时间,便抱着兔子回了屋内。
他像往常一般习惯性地将兔子放回到外间的窝里,再净手躺回到里间的榻上,安然闭上眼睛。
这一觉睡得比以往都要沉,季星眠醒来的时候,只觉头疼欲裂,好像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却记不太清楚内容。
房间里一片昏暗,雨滴拍打窗棱的声音仿佛是一下下地敲在耳膜上。
季星眠坐起来想倒杯水喝,摸索着拿起杯子,却一个恍神手滑,瓷杯“咣当”一声坠地,碎得四分五裂。
“哒哒”的脚步声响起,男童从外间的门边探头进来,“你醒啦?”
“嗯。”季星眠含混不清地应了一声,嗓音干涩地把自己都吓了一跳,“什么时辰了?”
“刚过未时呢。”男童左顾右盼地答了一句,眼尖地瞧见榻边碎裂的瓷片,立刻道:“你别动,我来收拾。”
“未时吗……”季星眠靠在床柱边缓神,有些诧异自己居然睡了两个时辰之久,更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这么头疼。
他抬眼见到男童拿着扫帚进来,连忙道:“我来吧,你之前不是伤到手了吗?”
“啊……”男童下意识把手藏到身后,结结巴巴道:“没事,已……已经好了。”
这副支支吾吾的作态反而吸引了季星眠的注意,他向男童看去,却发现对方一直在闪躲自己的目光。
没来由的,季星眠心底突然“咯噔”一下,一些原本没注意到的细节也跟着突然凸显出来。
“你们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季星眠问。
“没……没有啊。”男童的反应不可谓不紧张,动作间险些把自己给绊倒,还是季星眠及时拉了他一把,才没有摔到地上。
这下,季星眠几乎可以确认他们是有事情在瞒着自己了。而会让他在意的事情……
季星眠心底忽得跳了一下,起身下床,连鞋也没顾得上穿,急急奔出门外。
外面的雨下得正大,如瓢泼般接连而下,和他睡前几乎是一样的。
现在根本不是未时,而是第二天的辰时,他几乎睡了整整一天……
他们在他的药里加了剂量。
季星眠几乎是转瞬间便想明白了一切,想必是那两个小童在发现要下雨时便已经意会到了什么,才在他的药里加了剂量,想让他睡得更久一点,把时间拖过去。
“你小心着凉。”身后男童拿着他的外袍跟出来,语无伦次道:“真的没事的,你再等一会儿……”
“无昼出事了是不是?”季星眠不等他说完便问。
“额……没出事,也不是。”男童语无伦次道:“他就是受了点伤,没大碍的。”
受伤?
季星眠心底突地跳了一下,莫名生出一丝不安。男童再说什么他都听不下去,转身奔进雨幕之中,循着记忆中上次自己昏迷后醒来的方向过去。
寒冷的雨水打湿全身,尖锐的石子划破皮肤,季星眠身体不自觉地发颤,速度却半分未减。
男童的声音隔着雨幕不甚清晰地传过来,似乎是让他停下,季星眠却没有听,脑中只反复回忆着之前的事情。
既然是活物不能存活的死地,天气的改变都不会是没来由的,至少是跟此间实力最强那人有关联。
季星眠有些懊恼自己为何这时才发现不对,一路不停地冲过去。
他并没有猜错地方,女童打开门后看到他浑身湿漉漉的模样吓了一跳,“我的天……你怎么就这么跑过来了,至少把衣服穿好……不是吧鞋也不穿。”
女童边说边回身去给季星眠找毯子,转眼就看到人要往里面进,连忙出声叫他,“等等……”
这句话说得迟了些,季星眠已经掀开帘子进去,他先是被满目的血色晕了半晌,扶着门框站稳身体,瞳孔才慢慢聚焦,看清榻上的人。
封无昼安静地躺在那里,有些伤口已经做了处理,有些却还未来得及,皮肉绽开,血色成片地向外漫开,刺得人眼前晕眩。
他像是被喂过什么强制睡眠的东西,外面吵得这样厉害也没醒过来。
季星眠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有勇气走过去的,直到摸到对方脉搏上的跳动,他才仿若被重新拉回到现世一般,逐渐感受到温度。
“他就是受伤不想让你知道才让我们让你多睡一会儿的,真的没事。”女童也在一边附和,“你快去换个衣服吧,不然等下又要复发了。再说他醒了你又倒了怎么办啊?”
“真的没事。”迟他一步的男童终于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道:“我都说了,他没事,就是,受伤,没大碍。”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季星眠却不知道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只怔怔然跪在榻边,双眸无神地望着榻上的人。
“他现在还没死。”一道男声忽得响起,“但你如果再出事,他会不会死我可就说不好了。”
“域主。”
季星眠猛然回神,回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戴着鬼面具的男人从外进来,停在他身边又重复了一遍,“他这都是皮外伤,看起来吓人而已,躺一会儿就醒了,倒是你……”
男人语气顿了顿,“你想让他再去为你进一次三途川吗?”
如果是以前,季星眠可能还不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但男童已经告诉过他三途川塌陷的事情,也算是侧面印证了那里的危险程度。
“您会治好他的吗?”季星眠终于开口。
“我说了,他这只是看起来吓人而已。”男人的语气似乎有些无奈,转向一边的两个小童,“让你们跟他瞎胡闹,现在捅出娄子了吧。”
男童缩着肩膀不吭声,女童嘟了嘟嘴,像是想说什么,到底又憋了回去。
“好了,我又不是不让你留在这里。”男人再次转向季星眠,“你去泡个药浴,换身衣服回来,只要不把自己折腾昏过去,其他都随你。”
季星眠这才站了起来,跟着两个小童去院子里的另外一间房。他心底记挂着无昼的事情,胡乱泡了一下就想回去,硬是被女童按住,硬生生泡够了时辰。
即便是出来之后,也被强要求在身上加披了个厚厚的狐皮大氅,又多灌了几碗汤药,才给放回去。
是以等季星眠回去的时候,封无昼身上的伤差不多都被处理过了,外表看起来已经没有那么可怖。
男人并不在屋内,惯用的东西也不在,似乎是帮封无昼处理好之后便离开了。
两个小童见状便也跟着告辞,季星眠先是道谢,而后又道歉,“抱歉,先前是我太冲动了。”
“算了。”女童哼哼道:“本来也是我们先做错的,你会想岔也是情理之中。”
几句话说开,两个小童便没再多留,把空间留给了他。季星眠在榻边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才慢慢地伸出手,摸向封无昼的手腕。
他不知道自己这个动作是为了什么,但直到感受到对方强有力的脉搏,他内心那股仿徨不定的不安才渐渐消失,紧绷着的神经慢慢放松下来。
也是直到这个时候,季星眠才发觉原来自发现封无昼离开的那天起,他的神经就没有一刻是放松下来的。
他无时无刻得不在担心眼前这个人会出事,所以在发觉对方可能已经出事了的时候,他紧绷的那根弦才会那么容易断掉。
如果不是他没有修为……
这一刻,季星眠突然无比迫切地希望自己能够想起来。
*
封无昼醒来的时间是在傍晚,他回来时伤势太可怖,原本算好了时辰给自己下的药,想醒来后再去见季星眠,却没想刚睁眼就看见对方坐在自己榻边,怔怔然地望着远处出神。
乍一看上去,就像具没有灵魂的空壳。
“师兄。”封无昼急急坐起来,伸手去拉他垂在榻边的手,摸上去竟是触心的凉。
来不及思考发生了什么,封无昼连忙把人拉进怀里,一边暖一边叫他的名字,这般过了一会儿,季星眠才慢慢回神,抬眼看过来,“无昼?”
“师兄,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封无昼忙不迭地问道。
虽然季星眠身上已经被他捂热了一点,但那种温度更像是浮于表面,而不是季星眠自己的体温。
封无昼莫名生出一丝不安,将人抱得更紧了一点,低声道歉,“我不是有意要瞒着师兄的,只是不想你见到了吓到,才让他们帮我圆过去,想让它不那么吓人了再去见你,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我知道。”季星眠轻声道:“我没有因为这件事生气。”
不会因为这件事生气,那就是……
封无昼心底突地跳了一下,接着便看季星眠从自己怀中挣脱出去,直视着他的眼睛,“无昼,我记起来了。”
不是好像,也不是可能,而是笃定。
说不清是怎么开始的,好像是从他那个强烈的念头出现之后,季星眠眼前便像之前一样出现了那一幕幕光影。
那些熟悉的记忆在光幕上接连出现在他眼前,转瞬便将他盖住了。季星眠原本以为自己会像上次一样昏迷,但不知道是不是想要恢复记忆的愿望太强烈,他硬生生地撑住了这次洪流,却被卷在里面不得而出。
若不是封无昼叫醒他,他还不知道要在里面迷失多久。
季星眠看向身前的人,刚要开口,便觉一股大力传来,整个人被对方拉进了怀里。
“师兄……”封无昼把他紧紧抱在怀里,双臂箍得死紧,“你别生我的气好不好,我知道错了,以后……不,永远也不会了。”
这话虽然是在问他,却几乎不给季星眠回答的空隙,只源源不断地重复着。季星眠来回试了几次都插不进去,终于忍不住按着人的肩膀把人推开,倾身过去吻住他,强行堵住了他后面所有的话。
这还是季星眠第一次在这种时候占据主动的位置,封无昼像是被下了定身咒一般,只知道睁大了眼睛看着他,呆愣着任他施为。
季星眠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伸手盖住他的眼睛,又学着封无昼过去的习惯那样离开前在他唇上轻咬一口,低声道:“我不是答应过你吗,我不会离开你的。”
“那刚才……”封无昼握着他的手松开又收紧,忐忑不安地看着他,“师兄你说生气的不是这件事……”
“我是生气。”季星眠道:“但我什么时候说不原谅你了。”
封无昼只觉得自己的心跳随着季星眠的话提起又落下,一会儿像在云端,一会儿又跌落回谷底,简直不知道该怎样才好了。
“那师兄你……”
“所以我会罚你。”
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的,封无昼话说到一半顿住,抬眼看向季星眠的方向,紧绷着的身体在触及到他的目光后软化下去,乖乖道:“师兄要怎么罚我?”
虽然妖族自愈能力大都强悍,但封无昼先前毕竟受伤太过,又只过去了不到两日的时间,是以他身上的伤口还尚未完全愈合,只是刚刚结痂。
其中一小部分还因为两人刚才的动作而撕裂,渗出一点点薄薄的血痕,更别提他现在缩着肩膀仰头看人的模样,还有唇上刚被季星眠咬出的一点痕迹,好不凄惨,又楚楚可怜。
放到不知情的人眼中,怕是还要以为是季星眠对他做过什么。
“你不要这样看我。”季星眠无奈地发现自己又开始心软,努力地绷紧了表情也无济于事,索性偏开目光不看他。
“师兄。”封无昼从身后过来抱住他,将下巴搁在他的肩膀处,感受着怀里的身躯由紧绷到放松,“我知道我做错了,受罚是应该的。无论师兄罚我什么我都会接受,但是师兄也答应我一点好不好?”
季星眠道:“你说。”
“师兄陪我一起好不好?”封无昼轻轻蹭他的脖颈,“不管师兄罚我什么,只要师兄每天来看我,不要放我一个人就好。”
“我哪里会放你一个人。”季星眠低声道,伸手覆住他交叠在自己身前的手。
如果没有这次失忆,季星眠不知道他能不能这么毫无芥蒂地重新接纳封无昼,但失忆已经发生了,他也已经从这段经历中明白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最不能割舍的是什么。
那他们就没必要再因为过去的事情而纠结,他们的时间是还有很长,却也经不起浪费。
并没有停留太久,季星眠便以封无昼伤口崩裂的名义让他去换药,自己也趁时间回去换衣服。
他本想换完衣服再回去看对方,却没想封无昼半点时间也不肯等,直接拖着药箱跟在他后面一起回来了。
“时间太晚,他们都睡了,我怎么好意思把他们再叫起来。”封无昼说得理直气壮,撒娇般挨着他蹭,“师兄帮我换好不好。”
季星眠没办法,只好让他躺下去帮他弄,这般一折腾,时间又到了午夜。封无昼又顺势把人拉上来,美名其曰为了报答他要给他暖床。
如果是其他时候,季星眠说不定还能狠心拒绝。
但偏偏封无昼刚受过伤,那副浑身是血的模样还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季星眠再怎么狠心,也做不到这个时候让人一个人睡的事情,只能小心着上去,避免碰到他的伤口。
然而季星眠这边小心翼翼,封无昼却一直主动往他这边贴,几个轮回过后,季星眠不得不把人按住,“你再过来,我就要掉下去了。”
“还不是师兄一直要往后退的。”封无昼哼哼唧唧地缠着他抱怨,拉着人往回拖,“我只是想抱着师兄睡嘛,让我抱一下。”
怕他闹起来再把伤口崩开,还要起来折腾,季星眠只好顺着挪回去,再被他八爪鱼似地缠在身上。
这个姿势缠得季星眠动一下都困难,调整了一会儿才觉得呼吸好受了点,无奈道:“小时候没发觉你有这么粘人。”
何止是不粘人,简直就是个行走的冰碴子,不止冻人,还出乎意料地扎手,让人不知道该怎么接近才好。
封无昼沉默片刻,忽然幽幽出声,“原来师兄更喜欢小时候的我?”
作者有话要说: 某天晚上,封小汪在给季小喵rua毛时突发奇想,换了三种声线来叫季小喵的名字。然而季小喵被rua得晕晕乎乎,一个都没能听出来,三句全答错。
气得封小汪当场跳进醋缸,rua得季小喵第二天没能下床。
第二天……
第三天……
……
毛都快被rua秃季小喵终于受不住了,主动找到封小汪,“三个时候的你我都一样喜欢。”
已经从中get到某种乐趣的封小汪一脸纯洁地看着他,“原来喵喵你喜欢三个一起来啊?”
季小喵:“……”
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