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倾始终很难把燕云峤放在局面里去考虑。
更多的时候燕云峤于他而言,是他朝向目的地这条路两旁的风景,不过小时候是生机勃勃的小树苗,后来是风花雪月,在后来成了苍天大树,自己路过他,偶尔浇上些水。
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有何种身份,沈倾还是没办法把他放在中心的位置去考虑。
他借过燕云峤的手做成了很多事情,一次次的达到过目的,他都尽力周全到不去影响到这棵树的长势,就算当作棋子来排布的时候,也总是放在最外侧,离危险,离中心那个漩涡最远的边缘。
他这样将燕云峤隔在形势之外,燕云峤倒是好,找些由头来进宫跟他说要往火坑里面跳。
沈倾推开他的肩膀,拉远了些,“这跟信不信你没关系。”
燕云峤站直了身子,得寸进尺的直接绕过书案往沈倾身边靠近,“你为什么要把推得这么远?”
他伸出手去拉沈倾的手,“你不杀,反而护着,却不让我知道你的想法,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把送回天召,先生不觉得这样对来说......太过分了吗?”
沈倾下意识想抽回手,却没想到燕云峤看上去轻松的样子,暗自使了力道将他拉的紧紧的,顿觉有些难缠,无奈道,“留你性命,并非是别的原因,不过是形势而为,如果燕将军单凭这一点要跟纠缠不休,只能叫人把你请出去了。”
“先生不会。”燕云峤看着他,像只讨巧的小狗,说的话却跟神情有些不符。
他望向沈倾,道,“现在叫人进来,看看他们的君主怎么跟人肌肤之亲?”
“......”沈倾被堵了个正着。
突然发现自己也拿捏不住他了,想当初燕云峤那么些年,也从来没这样对他露出来锋利,虽然只有浅浅的一点,已经够他正视起来。
“燕将军。”他道,“你是迟早是要回天召的,就算你借方逸把你召进宫,也不可能一直就留在我的宫中,你见到我又能怎么样呢?”
“不能怎么样。”燕云峤温热的掌心将他发凉的指尖裹在手心里,一根一根的将手指搓热,“这里的冬天不冷,怎么手脚还是容易发寒。”
沈倾神情复杂,他一向不是拖泥带水的人,行事果决,燕云峤现在跟他在一起的时间越多,最后只会越来越麻烦。
指尖被仔细搓揉的柔软下来,感受到燕云峤掌心的温度,沈倾道,“快到晌午了,叫人送你回去。”
“不走。”
燕云峤铁了心不肯回去,这个年纪再不分时候的说这话,任性而为,就有些幼稚了,他也不觉得不应该,还捧起来沈倾的手护在手心之间,低下头去朝指缝里吹气暖起来。
一边认真做着这些事,嘴里闲散的应,“进宫不容易,出去了可能就再没机会进来。功夫没落下,换做是个寻常王府,还能一战,但是进你的寝宫,对我来说很难。你不想看深夜从房梁上翻进你的宫里,还被人抓住,就别赶走。”
沈倾面色已经收敛起来,问道,“你不走难道想在这住下?”
“可以吗?”燕云峤双眸一亮,“本来想着能罚站在外也行,先生愿意让我住下就更好了。”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
沈倾愿想说何时变得这么缠人,赶都赶不走,话到一半看着燕云峤眼里闪过的光芒,又没能出口。
“这么不要脸。”
话音一落,沈倾有些意外,燕云峤却笑了笑,接着替他说出来,“这么招人烦,这么麻烦,赶都赶不走,好好的宅子也不住,这么难管教,到底教了个什么人出来。”
“是不是?”燕云峤问他。
难得沈倾也有些尴尬,不动声色避开。
燕云峤还追着问,“是不是一点也没猜错?”
“小时候先生常常跟着哄,原来哄别人是这样的感觉。”燕云峤凑过去在沈倾侧脸上印了个吻,耳根泛红道,“就想看看他高不高兴,看他脸上多点别的表情。”
沈倾垂眼不去看他,“小时候是你年纪小,少年心性,难以管教,哄你几句,也是应当的。”
“可我觉得高兴。”燕云峤拉着他的手握紧,“以后我也哄先生高兴。所以别赶走,真的不让你生气了,也不会想要逼你怎么样,也不会再问你一些难以面对的事情,那些答案,再不问了。只求你让我留在你身边,能多一天也行,多一个时辰也好。”
沈倾始终不肯抬头直面他,燕云峤便自己半蹲下身去仰头看他,低低道,“沈倾,以后都不会让你生气了。”
沈倾虽然视线不移,但余光里也印出来那张熟悉的脸,过了会儿他道,“既然知道不过几天,几个时辰罢了,还要留下来有什么用。”
“沈倾。”燕云峤唤他。
沈倾这才侧首看过去,以为他小时候总任性刚毅,这会儿在他这变着法想讨巧还讨上瘾了,又要说什么话来劝他。
燕云峤却道,“这么多年,你在我身边,好像从来也没能猜透过你的心思,只有刚刚,刚刚是不是猜中了?”
“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出来你的心思。真可惜,居然是嫌弃的。”
燕云峤看着他,“你怎么突然变得失了分寸,连都能看出来你在嫌麻烦,赶都赶不走。”
沈倾觉得被握住的手指被暖的发热,热度有些太多了,多余了,“你不听安排,非要进宫里,还没骂上一句不服管教。”
“那你骂。”燕云峤有些无赖道,“先生还从未骂过。”
沈倾道,“看你是重伤未愈,还糊涂着,好好回去清醒一下。”
燕云峤:“那我就在这陪着你,在你身边伤好得更快。”
沈倾正色:“你的身份,留在这,不合适。”
燕云峤:“你拿我作为人质,强行留在宫里严加看管,不刚好能传给天召知道你可以随时要的性命,也能跟关系密切,对我多加赏识,同吃同住来策反。”
沈倾微怔,他一直将燕云峤往边缘推,燕云峤却好像已经一步步往他面前走了,这些消息他是用了些手段传出去,不过是为了让天召不要太过自信,诈降,里应外合,拖延,他也不是没算到。
他只是在赌。
沈倾做事总是万分周全,很少有这样举棋不定,放任发展的时候,也从未做过自己不能把握的事情。天召的皇上也不是好对付的,两人不过是在较量谁肯让步,能够让多少。
他想动摇天召对燕云峤的拿捏,让他们不要太过得意,轻易妄想诈降挑起战事。
但燕云峤终究会怎么做,他一直认为无关于他。
燕家世世代代为天召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燕云峤从小的执念就是扬名立万,名垂青史,做大将军为国征战,他根本不会去想燕云峤能够为了他来违抗皇命,一切所做的不过是越过燕云峤和天召的皇上博弈。
燕云峤不是他的人,不会站在他这一边,他身上留的血都是天召的。
就连那一万精兵,也是养虎为患,就算燕云峤跟他素不相识,目前燎南的状况,不再作战交锋是最好的,他仍然会留这些将士的性命作为条件来交换。
他想要太平,天召的皇上不一定这样想。
这批精兵在燎南是俘虏,出了大牢就是随时能反过来直入腹地的利刀,用的好了能为燎南至少往后的二十年都谋取不小的利益,仍然做那个人人安居乐业,土地富饶,国力强盛的燎南,用的不好说不定满盘皆输。
而在这之间,只是因为他们是燕家的兵,他犹豫了,放了命令下去重伤的要治疗,死了至少要入土为安。
燕云峤虽然没有跨进这个博弈的圈里,但是不得不去承认,即使他对自己只有一丁点的影响,也因为他拖延了一些时间,改变一丝态度,这都没有动摇到根本。
就这么一点,就被燕云峤发现,拿捏上,那是燕云峤不够清醒,而他,却不能不清醒。
“这些事情,与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沈倾道,“两国交战,你做好自己本分就好,听命你的皇上,最终你还会是名垂青史的大将军。”
燕云峤神色渐沉,突然道,“那是我的兵。”
“嗯?”
沈倾迟迟未听到接下来的话,疑惑看过去,燕云峤少有的正对上他面前面色阴沉。
似乎是说出来都千斤重,也像是不能为人所知的秘密。
燕云峤用几乎是耳语的声音缓缓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极轻的话语却掷地有声,沈倾呼吸都停顿了一下,不可思议的看着他。
没人比他还要知道燕云峤对当一个名将有多大的执念,付出了多少汗水和勤奋,苦读兵书,钻研战略,做自己最不愿意做的事情,去识字读书,统统都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保家卫国,驰骋沙场。
十几年如一日的晨起练枪法,才十三岁初见的时候,少年还不及手里的长-枪高,虎口处就早已磨出来薄薄的一层茧。
沈倾的确是在赌,他从来都是路过燕云峤去行事,哪怕是在将燕云峤做棋子利用的时候,他也有自己的傲骨,知道什么绝不可为,燕云峤更是有他一身赤胆忠心。
他从来也的确都是层层算计,可也不曾想过要捏碎了燕云峤对天召的忠诚来有所图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