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良久,门外又响起来敲门声。
两人都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人愿意出声回应,规规矩矩的敲过九下之后,门被从外推开了。
清荷拿着一个大布包进来,一手还提着食盒,仔细关上门走进去看见屋内静静坐着的两个人吓了一大跳,手里的布包都掉在了地上。
“王爷,您在里面怎么不出声啊。君上怎么样了?”
“睡下了。”季凌双应了声。
清荷并不意外季凌双会在这里,看了眼放下来的床帐,放心了些,脚步都更加小心,尽量少发出来声音影响到沈倾修养,转身将食盒放在桌上,这才去捡起来布包,打开从中拿出来和沈倾来时穿的披风差不多样子的抖了抖挂起来。
分心出来看了眼同样不出声的燕云峤,小声问,“是出了什么事吗?需要我做些什么?”
季凌双没说话,燕云峤这时摇摇头,道,“去把用过的水盆倒了,再准备点吃的,先生也许半夜会醒。”
清荷先是看了季凌双一眼,见王爷默认了才端起水盆出去,清水被血迹染得深红浑浊,临走时她才站在门口回身提醒,“盒子里是院里的管事让我送来的糕点和小吃,都是君上爱吃的,说是燕将军和君上在府里还没进过食,希望你们多少吃一点。”
燕云峤暂时只处在解开迷惑,寻找真相的位置上,还没来得及思考到这些事如果是真的对他和沈倾会造成什么影响。
他将食盒打开来,里面放着些小巧精致的糕点,先生讲究,对衣食住行都要安排上最舒适的,相比一下,这些糕点就显得有些普通,够不上沈倾的习惯。
他时时刻刻谨记这沈倾的身体状况,自然想起来没有味觉这回事自己先拿起来尝了一口。
之前在定国府里,他年纪小,趁沈倾午睡时候偷吃了沈倾吃剩过的饭菜,没什么味道。
清荷说这是先生爱吃的东西,他也就自然以为是没什么味道的东西,一口咬下去,粉末压制的糕点化在嘴里,居然是恰好的香甜味。
季凌双当他饿了,“皇兄至少要明早才能恢复,你去隔壁的房间休息吧,我叫人给你准备饭菜,今夜这里有我。”
“我没事。”燕云峤将手里的糕点块都吃完了,没浪费一点,“我只是想尝尝口味。”
“皇兄喜欢甜食。他的母妃是民间女子,据说是先帝年少时偷跑出宫跟人私定了终生,后来接入宫里立为妃子,恩宠不断,一直到做了皇后还经常亲手下厨做些甜点,先帝喜欢吃,皇兄也喜欢,我小时候跟着皇兄蹭过不少。”
季凌双拿了一个花瓣形状的红枣糕,“先皇后是皇兄最爱的人,先皇后的宫里被一把大火烧干净的时候,皇兄就失踪了。”
“他小时候,味觉还在吗?”燕云峤目光落在他手里的红枣糕上,“先生他,他的味觉失灵。”
之前的谈话原本被二人刻意的放了下去,再往深里去追究就越来越需要考证了,谁也不愿将这件事明晃晃的摆出来,虽然是发生在沈倾的身上,但终究让人难以接受,只想放在心里思量,等更多的线索来印证。
燕云峤的这话出来又添了一份疑虑,叫人不去直视都不行。
“我发现了。”
燕云峤有一丝诧异,季凌双回望道,“他以前怕苦,现在喝药连眉头都不皱,我自己猜的。”
“燕云峤:我以为你知道缘由。”
“你以为我帮他是因为足够了解他,”季凌双笑了下,“什么话该问,什么话不该问,我不至于连这个分寸都把握不好。”
“我全力辅佐他,只是因为他是太子,是我皇兄,是......,总之他是君,我是臣,发生过什么,不该我去管,我也没有立场去干涉。”
燕云峤:“你这是给自己找个借口吗。”
季凌双:“事实罢了。有些事求不到,求不得,那就只能放下,如果有机会退而求其次,简直再好不过,还要去贪图些什么呢。”
燕云峤总认为他喜欢先生,就要到老到死也跟先生在一处,要朝夕相对,要互通心意,要做彼此心尖上的那个人,这样的喜欢才是喜欢。喜欢不就是要他的一切吗?
他年少时也想过一直做沈倾的学生,可他忍不住,他不愿意,总是偷偷的怀抱着心思,趁机多要一点,有了一点还想要更多,要沈倾的心,要沈倾的人,要他对着自己的每一次笑,每一次皱眉,要跟沈倾做尽所有亲密无间的事情,分享所有欢喜哀伤,爱他所爱,痛他所痛。
很长的时间里,包括到现在,他也认为这样的方式才叫做喜欢。
他极度不喜欢沈倾被别的人肖想,好像自己藏好的宝贝被别人发现了一样,可是季凌双喜欢沈倾,他是没什么敌意的。
一方面是因为季凌双的身份,对待沈倾不会有不该发生的事,他身为一个男人,也为人臣子,对季凌双也有认同在里面。
但更多的却是因为他打心底里是觉得面前这人是比不上他的,沈倾跟他那么亲近,他们有深厚的过去,他可以为沈倾做到常人做不到的地步,甚至生出来过被囚一生的荒唐想法。
这些季凌双做不到,都没有。
可是放开目光退远些再看,他跟沈倾有兄弟情深,有儿时的情谊,他也同样可以为沈倾多年来一同谋划,帮沈倾造势,稳定局势,也同样在危难之时亲自挂皇旗领兵来支援沈倾,不顾生死。
只不过比起他的固执,季凌双要圆滑太多,圆滑的像个至忠至纯的臣子,能控制得自己这么多年都不逾越半分,做他的好兄弟。
燕云峤以往肯定会觉得这都是不够喜欢,现在来看,不知该说是自己太过年轻气盛,还是眼里看的东西太少,少到只剩下自己的一强热枕,一股脑的想交付给沈倾,少到怎么也想从沈倾那里得到一样的回应。
以心换心,将彼此都抱在怀里才能踏实下来。
他忘了也有人同样付出了心血,却为了分到一点余温退而求其次,付出的真情实意不会比他少,还要粉饰的叫人看不出来。
他跟季凌双的处境,原本是背道而驰的两条路。
现在却茫然了,难道他同沈倾也只能走这个退而求其次的路吗?
“不对。”燕云峤摇摇头道,“我跟你不一样,他同我没有血亲关系,而且,我不信他眼里没有我。”
“有什么区别。”季凌双不为所动,“反正你们迟早会回到各自的位置上,你跟我,也差不了太多。”
燕云峤喃喃道,“沈倾这次是因为我才心绪起伏,受了伤。”
季凌双稳稳应着,“他也许真的是因为你才躺在这,所以你还要什么也不顾的强求他跟你在一起,让他一直受这样的折磨,随时有可能伤到性命,就是你想要的?”
燕云峤犹如被人倒头一盆凉水,他这才发现自己要追求的真相成了他跟沈倾之间的阻拦,他之前抱着找到真相,改变沈倾,帮沈倾脱离的念头,还当他了解了一切的时候,可以决定跟沈倾的关系,这是他们最需要跨越的问题。
季凌双让他惊醒了,如果自己的猜测是真的,那他不能再做一点一滴让沈倾为难的事,更不能去劝说阻拦,他只能顺着沈倾。
就算是沈倾让他今夜就离开燎南回天召去,那为了不让沈倾再说折磨,他也只能听着,依着,不再同他的先生据理力争,再起冲突。
“我想自己待一会儿。”燕云峤沉默半刻,淡淡道。
季凌双多看了一眼他的状态,点点头,“隔壁的房间应该都打理好了,你去歇着吧。”
“明日......”
顿了顿,燕云峤道,“要是先生醒了,告诉我一声。我怕我又睡下去。”
“君上说了算,看他如何安排。”季凌双言,“只是后天就是登基大典,君上没有那么时间跟你耗下去,你也别在这种时候给他多添顾虑了。”
这话听着格外不是滋味儿,燕云峤胸腔一片酸涩,到这时居然找不出不对的地方,推门而出。
季凌双在他离开之后对着空气低低嘱咐了一句,“你多加留意他,一旦有任何不妥的情况,先出手。”
室内轻轻刮起一股微风,黑暗处的身影无声无息的又退去。
燕云峤没有直接进房休息,而是一个人在院子里坐下来。
燎南的冬天对他而言,不冷,夜里的风也始终是柔的,像他的先生,总是处处都能温在他的心上。
石桌上沈倾白天还在这欠下了他一杯酒。也不知道是不是没人吩咐就不管了,现在酒杯还放在这处。
他提了一下酒壶,发现已经被续满了,大大方方摆在这,就着月色,像是等着人来对饮一般。
那会儿沈倾跟他说,燎南的就虽然辛辣,但是喝起来不容易醉,叫他喜欢喝酒可以多喝一点。
这点想来也像先生,不管身处何处,都比任何人要清醒。
他本身的确不喜欢喝酒,先生不在的时候,常常思之入骨,有时候就喝上几杯,偶尔醉上一场,现在沈倾就在他身后的屋子里,却比曾经等待的日子更难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