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有人辗转反侧。顾淮北紧紧闭着双眼倒卧在地上,副楼的门被悄无声息地打开了,一道黑影逆光站在那里。
屋里的山贼初时受了惊吓,待看清人,放松了神色,小声道:“你怎么才来。”
那人道:“顾连生问你们,你们可有胡说?”
几人连连摇头:“当然没有。”
那人替他们解了绳索,山贼刚想跑路,想起一事道:“对了,你还没说我们和二哥约在哪里,二哥没事吧,那个人头吓死我们了。”
那人笑了笑:“不逼真怎么能唬住他们。你们先走吧,龙二当家等急了。”
几人缩在一起胆小如鼠:“怎么走啊。外面都是顾连生的人。”
“放心,后院有一辆车。车上我已经准备好了,马认路,它会直接带你们去落象峰。龙二就在终点等你们。”
那人一路将几个山贼带出了院子,送上马车,待见到马车远去,这才阴沉下脸。龙二当然会等着他们,在下面呢。
清晨的时候,熟睡的人们忽然被一声炸声惊醒,惊天动地。一帮人你推我赶跑出来,远处茫茫一片白雾,那不是白雾,是因为炸声引起的雪崩,幸好他们不在山中,若有人在山间,这雪怕是能将山给埋一半。
守夜的镖师像是忽然从梦中惊醒,傅清离与贺朝凤已经站在了外面,镖师一懵,也不知道这两个人是什么时候起的床,什么时候出的门。
傅清离攀上了高枝,隔壁屋顶站着柳吟疏,除了这两个人,下面上不去房顶的都伸长脖子问:“怎么了怎么了!”
傅清离远远看了一下,大概道:“好像是山石塌了。”
傅清离跳下屋顶,要去看个究竟。一帮人正担心地要跟过去,忽然金水苑传来消息说,顾淮北晕倒在地上,副楼里的山贼都不见了。
贺朝凤原本要跟傅清离走的,没办法只能退回来,跟着容泽跑去金水苑。傅清离身轻如燕,很快就像只黑色的蝴蝶,飞入了茫茫雪海中。
乐老三也听到了爆炸声,但乐老三内急。乐老三又想去解手,又怕去解手。他叫上了老大和老二。既不去树后面,也不去草丛里。去屋后,那片开阔的后院,雪坑随他浇灌。
老大和老二睡眼惺忪,一左一右站在那里就像一个门神。一阵热意舒畅,地上的雪被融化开来,直接滴到了乐平一脸上。雪水热热的,还有点腥。
乐平一随意一抹:“什么玩意儿。”
乐平二抬起头:“鸟屎——”
乐家两个兄弟沉默了。
乐老三终于能痛快地解完手,一出门,两个人被一左一右吊在屋檐上,灯笼的灯火没灭,他们的身形被拉得很长。
枝头的鸟忽然被惊飞,山庄中回荡着一声惨叫。一众人刚刚跑到金水苑门口,被迫着又换了个地方百米赛跑。
乐老三又一次崩溃地揪紧了头发。他的裤子还是没有提好。离乐老三解手的地方,最近的是柳吟疏,贺朝凤他们到的时候,柳吟疏已经把两个人放了下来,躺在雪地上。乐老三衣衫不整,在那嚎啕大哭。
“老大!老大啊!”
乐老三哭完又去扒老二:“老二!二哥!是谁,是谁害你们,我要他们血债血偿!”
贺朝凤:“……”
贺朝凤皱着眉头,地上躺着的两个人岂不正是乐家那两个兄弟。地上的雪都被染红了。
也就那么一会儿功夫,傅清离已经探完路回来。傅清离道:“是一辆被炸了的车。那里都是车的碎片,山石被震了几块下来,挡在虎跳峡那里。不过没事,马不能走,人能过。”
傅清离说着,已经看到了地上的两个人。傅清离闭了嘴。
贺朝凤和傅清离对视了一眼。昨晚还在说乐家三兄弟是怀疑对象,今天乐家就死了两个。贺朝凤这张嘴,看来光捏已经不管用了。
鲜血的腥味和温热让贺朝凤感到不适,贺朝凤摸了一把粘腻的血,贺朝凤心有些沉。
昨天龙瞎死了的时候,贺朝凤心情还不算沉重,山贼作恶多端,最多考虑结仇,天也要收他。可是今天乐家两个人死了,难道凶手也与乐家有仇吗?
乐老三挑的这处解手的地方,是小花园的后院,与金水苑隔了一条回廊。从回廊到金水苑的时候,贺朝凤忽然慢下了脚步。前途未知,贺朝凤害怕看到顾淮北一身鲜血躺在那里。
傅清离按住贺朝凤的肩膀。
金元宝托着顾淮北的头,容泽抿着嘴给顾淮北把脉,贺朝凤紧张地看着,直到容泽说了句:“没事,活着。”
贺朝凤这才松了那口气。这气一松,顿觉头昏眼花,再起身时,人都有些晃。身边一个人扶住他,贺朝凤低声道:“多谢。”
那人道:“不客气。”
语气熟悉又陌生。
贺朝凤一抬头,正是柳吟疏。容泽道:“我需要一个人帮我点住他的三处大穴——”
柳吟疏将贺朝凤往边上一推,柳吟疏道:“我来。”
柳吟疏几下轻点,顾淮北呕出一口清水,整个人渐渐清醒过来。
顾淮北一睁开眼睛,所有人都在关切地看着他,顾淮北还有些懵。待顾淮北神智渐渐回笼,他突然道:“糟了!”
一把推开容泽往屋里看去,傅清离道:“别看了。”
“他们应该死了。”
傅清离道:“我赶到马车那边,那里尽是残肢断臂,如果我没有猜错,他们应当是坐上马车想跑,可惜车上备了火.药。”
顾淮北:“……”
顾淮北喉间发不出声音。
顾淮北喃喃道:“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出去的。”
不过一夜的功夫,庄内竟然又多了九条人命。九条人命,何其恐怖。容泽一个人充当了仵作的角色,忙的额上都是细汗。
傅清离俯身问他:“致命伤呢?”
容泽摇头,很是苦恼:“都不好查。昨天龙瞎子的头被齐齐割断,那些山贼尸骨无存。乐家两个脖间气管被人勒紧——”
乐老三哭着伤心,姜书生低声劝慰他。顾连生已经赶了来,顾连生咳了两声:“先把人安置进屋吧。”
天还没亮,就这样聚在一起,别说天冷不冷,对乐老三也是个巨大的打击。几个镖师沉默地搭手,乐老大的手往下一垂,正好碰到贺朝凤的手。
冰冷又粗糙。
风雪山庄一年到头也没有这么忙的时候,天光微亮,大堂已经都是人。严如福沉默着摆了许多火盆。厨娘抱着丫头坐在那里,惴惴不安。
贺朝凤拿出了那枚书签,贺朝凤当面和姜明对峙:“姜兄能否解释一下,这枚书签是你的吗?”
姜明面色微变,姜明大方道:“是我的,怎么会在贺公子手里?”
傅清离答道:“是我从山道上捡来的。”
姜明很自然:“我经常上山,大约是掉在那里了。”说着就要伸手将它取回。可是手还没碰到那枚书签,却叫另一双手一拦。
“我发现这枚书签时,它只有一半,另一半,牢牢插在土中。我将它取起,费了不少力。可见投掷之人,内劲不在我之下。”
傅清离伸出两指,轻轻拦住了姜明:“敢问姜先生,书生会有茧,是因写作所致。可是姜先生,你的茧却在食指和拇指之间。这是什么道理?”
乐老三通红了眼睛,乐老三不过是一个恍惚,大声道:“你也会武,你也骗人?是你杀我大哥二哥?”
姜明收回手,淡定说:“我有茧,是因为爱好投镖,可惜不胜武力,故而不敢在傅公子面前班门弄斧。至于乐三爷的兄弟是谁杀的,这得问乐三爷自己吧。”
周全会武,失踪了。姜明会武,隐瞒不报。乐老三一家可能和人有仇,知而不提。眼下这不是话有意思,而是整个局面都很有意思。贺朝凤问乐老三:“你们兄弟与人有仇?”
乐老三道:“绝无可能!”
乐老三说:“我们兄弟只做生意,从不涉足江湖之事,即便是眼馋金老枪的生意,也从来没有出马害过他们呀。”
但是姜明说:“可是我记得,乐平衣坊五年前出过一桩事。你们与金家抢一批货,先金家一步得了客源,但是在经过落象峰时,定金被人抢了。因为这一点延误,货源被金家得了去,你们应当记得吧?”
乐老三脸色一白,乐老三道:“不错,是有这回事。抢货的是落象峰的老大,我们哥三个惜命,能活命已是万幸,回来后还去烧了香。难道你要说,我们因此报复吗?”
“且不说这是五年前的事,落象峰的事也该是官府管,就算是我们有心报复,我们又怎么会提前知道顾当家抓了人?”乐老三越说越悲愤,“而且,我兄弟还要赔上性命?”
“从未见过报复到自己身上,这是个什么道理!”
姜明微微一笑,他执笔的手指就落在了桌上,沾了茶水:“山贼抢你的货,但这山贼是只抢你的货,还是受人指使抢了你的货。据我所知,乐家一直在打听金家当时的动向吧。”
就是这胜负的关键时刻,谁得了这批货谁就是老大,偏巧这时竞争对手出了问题。你说气不气人?乐家气的半天没缓过气。那这要怪谁呢,当然得怪金老枪。
金元宝听的一脸茫然,不过金元宝知道做生意的人难免有摩擦,乐家也抬过金家不少货,彼此之间的恩怨,也就是个三七开吧。
姜明道:“实不相瞒,我这个人不但眼不瞎,耳也不聋。在云台山时,你借解手的名义约周全出去,要他给金家颜色看看时,我凑巧听到了。”
所以姜明对周全会飞这件事,毫不意外。
金元宝大吃一惊,金元宝道:“什么什么!有人要害我,我怎么不知道!”
贺朝凤怜爱地看着金少爷,除了月引花梅清霜还有整天想给贺朝凤作媒,你知道什么呢。
乐老三白了脸,但是乐老三道:“不错,我是找过周全,但我与周全说这些话,是因为见周全总是凑近金元宝,我当他们有仇,所以才想着,不如给金老枪一些教训,但我并没有要周全害他性命!何况,照你所说,如今我两个兄弟,是金元宝所害吗?”
金元宝:“……”
金元宝跑到贺朝凤身边,愁眉苦脸地揪住了贺朝凤的衣角。就别的不提,抓贺朝凤衣服这件事,金元宝已经很熟练了。
顾淮北沉声道:“你们都别吵了。不论谁和谁有仇,我就问一句,是谁替山贼备好了车?如此来看,他们岂不是早有预谋要跑?”
怪不得他们被抓了,也一幅老神在在,丝毫不惧的模样。倘若他们早就心中有数,便再无顾忌。这也就是说,他们这帮人中,除了凶手之外,应当有一个山贼的内应。
说话间,厨娘替他们端来了早饭,丫头胆小,两天见了两起人命,已经吓地不敢出门。严如福唉声叹气,厨娘就亲自替他们端菜。
可惜这个时候,还有谁吃的下早饭。乐老三想着想着就悲从中来:“可怜我兄弟三人,原本今日就要打算离开此地,没想到——哎。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
那边在争论不休的时候,贺朝凤抽空问顾淮北:“你昨夜是什么感觉,果真没动静?”
顾淮北摇头:“我昨夜几时犯的困都不知道。”
但是顾淮北想了想:“但我听过一阵歌声,什么之子于归,采薇芥芥——”
顾淮北这话一出,严如福和姜明变了脸色。其他人无知无觉,但这两个人显然知道些什么。不等严如福开口,姜明道:“这是汉王赋。”
汉王赋是啥?贺朝凤求知若渴。
傅清离给他解释:“当年汉王经过云台山,见此地紫气腾升,心中高兴,就在万骨峰建了万骨亭,意为一将功成万骨枯。后他的谋士觉得杀伐气过重,建议汉王改一改。汉王不肯,说男子汉大丈夫就该心怀天下,要什么儿女情长。百般劝说之下,只在万骨亭刻了一行字。”
就是这首词,后人改成了汉王赋。用的是汉王心爱的女子愿同汉王一道携手归田的故事。当然在现实中,汉王并没有归田,而是和他的宝藏一道流落在了黑河。
傅清离讲着讲着,总觉得莫名和某个人挺像的。果然贺朝凤眼睛发亮,贺朝凤唏嘘道:“不愧是前辈英雄,我心向往之。”
傅清离:“……”
汉王赋先不提了,这个时候唱这首歌,莫非这事还和汉王有关系?贺朝凤想到地穴中那些不知属于谁的宝藏,那些开了箱却什么都没有的铜箱。
金元宝忽然道:“我有一个想法。”
见其他人都看了过来,金元宝下意识喝了贺朝凤的枸杞茶壮胆,然后才说:“会不会是因为你们动了汉王的宝藏,所以他生气了?”
所有人:“……”
顾淮北提议道:“不如先说一下,昨夜我们都在做什么,起码把大家的嫌疑排除一下。”
金元宝挣扎道:“你们听一听啊,你们想啊,山贼早就知道这些铜箱,他们先把铜箱翻了出来。淮北他们又碰了这些箱子,结果镖师出事了到现在还没醒。这么一说,乐老三,你们也很有可能是碰过箱子的人啊!”
乐老三:“……”
乐老三不想说话。
贺朝凤把枸杞茶拿了回来,并非是个人喝杯枸杞说一句我有个想法,想法就能成真的。玉玑门的推演之术从不外传。
顾连生昨日安排的镖师一一答道:“李谢两位公子早早睡下了,一夜没有动静,直到刚刚才从房里出来。”
另有人说:“金容二位公子也是。”
负责保护姜明的镖师说:“姜先生写了一夜的诗。”烛火映着他的身影,埋头伏案奋笔疾书,这一点可以作证。
至于那位老人家,长须长眉,咳了一晚上,三尺远都知道他在哪里。
因为是互相监督的缘故,这些负责保护的镖师不需要再说自己的行踪,因为屋里的人一定也能知道他们在不在。如果彼此不知道,那就都有问题。
一帮人说完,默默看向了唯一没说的那一对。贺朝凤和傅清离还没开口,站在门口的镖师先说:“贺公子和傅公子一夜都在房内,我可以作证。”
他的同事提出了质疑:“你不是说你好像睡着了一会儿吗?”
镖师沉默了一下,镖师小声告诉他:“他们两个这样那样了一晚上,早上出来的时候,衣裳都是乱的。”
这么会玩吗!几个人顿时看向贺傅二人,看着都是小身板,也不强壮,在死了人的情况下还能这样那样一晚上,牛逼啊!
既然所有人都在,那就都没有嫌疑。这么说凶手难道是潜伏在庄园中的别人?所有人都想到了失踪的周全和素娘。
金元宝惆怅地脸都瘦了。金元宝道:“既然我们都在,说明不是我们中能同时杀了这么多人,却不被人察觉。此人功夫一定很高,倘若按这个排查,你们能列出谁?”
容泽刚要答,柳吟疏道:“十三香的人。”
刚想开口的容泽:“……”
容泽默默看柳吟疏。
柳吟疏不为所动,柳吟疏只管说自己知道的事:“十三香擅情报,擅机关秘药,擅暗中杀人。若说杀人不留痕,他们当第一,便没人称第二。”
道理贺朝凤都懂,十三香这么牛逼贺朝凤也信,关键现在这里有两个别人的员工,你这样当着他们的面说他们公司不好,好像有点杠吧。哦,柳吟疏不一定知道傅清离——
柳吟疏道:“傅公子怎么看?”
柳吟疏沉声说:“一个侍卫能要价二十万,恐怕只有十三香才能有脸出这个价吧。”
贺朝凤:“……”
贺朝凤闭上了嘴。
好吧,柳吟疏是个少盟主,他不但知道傅清离是哪里的员工,还分明就是挑着人去杠的。
一转头炮火集中在傅清离身上,几乎所有人离傅清离远了点。经柳吟疏一提点,众人想到,功夫高,行动飘忽,有如鬼魅,这不就是傅清离吗?傅清离是如何一掌拍碎铜箱,又如何将那十六个箱子一人埋掉,大家都看在眼里。
换句话说,傅清离一个人干的事,倘若他悄悄埋一个铜箱,也没人知道。再说那天晚上,他们都歇在山贼的落脚处,唯有傅清离一个人消失了一夜,只说他去采寒风草,谁信啊。
而且刚才大家都在,只有傅清离自己离开出去探路,偏巧这时候乐家两个兄弟死了。缥缈的歌声又不能证明是男是女,十三香的人放个□□也说不定。
这么一对比,傅清离最有嫌疑!
乐老三双眼通红,乐老三冲上来就要揪傅清离的衣领:“是你,是你要害我兄弟三人吗!”
傅清离不过一弹指,乐老三就滚在边上。如此高深的功夫,更叫众人吸了一口气。
傅清离面带微笑,眼却泛寒。便在众人对傅清离敬而远之时,贺朝凤先一步按住了傅清离的手。傅清离看了一眼贺朝凤,傅清离道:“你确实无法证明我不是凶手。”
贺朝凤毫不留情道:“别傻了,我给你讲了一晚上的白雪王子,亲眼看你睡过去的。还打了个小呼噜吵的我一晚上没睡着。你怎么去放的人,梦游吗?”
作者有话要说: 镖师:我作证,他们动静很大。
小傅::)走开,别打断我的苦情读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