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与人之间终究要分出三六九等,就连现代社会都做不到人人平等，更何况是古代？
——“不要自轻自贱，没有人生来就该低下”，他说。
锦瑟僵硬的扯起唇角，只觉得满嘴苦涩。
——可是，你知道吗？即便没有人生来就该低下,却有人生来就比旁人高贵。他们拥有优越的家世,超然的地位，显赫的财富——这又让旁人如何相比？
锦瑟想，至少自己这种普通人，是无法对着那等天之骄子说“我们生来平等”的。这简直是自欺欺人。
迎着日光,她看到了骆芳菲的外衫上，一串泛着柔润光泽的拇指大的珍珠。以她现在的身份，即便是在皇宫里任劳任怨的作一辈子宫女，也买不起其中之一。
“你看,他们很般配吧？墨涵需要一个助力，而他本身的人品又极好,配骆氏这种大家闺秀简直是天作之合……”
楚烈的声音忽远忽近的响起,锦瑟认真地听着,居然一本正经的点着头，还扯开嘴角笑了出来：“王爷说得正是。”
胸口处某种炽热而隐秘的情感慢慢冷却,整个心脏仿佛被一团幽蓝的火焰包围。看上去很暖，实际却冷得滴水成冰。
温暖的日光忽然变得刺目，锦瑟抬起手掌遮住前额,鼻腔中慢慢泛起一股酸涩。
“今天好热啊。”她恬淡的微笑：“我该差人去给贵妃娘娘准备绿豆汤。”
“啊？”楚烈一愣，千算万算也没料到她会是这种反应。
“尹学士需要一位出身士族的妻子，骆小姐青春可爱，他们一定会很幸福。”锦瑟淡淡的笑着，对楚烈福了一礼：“我并没什么要紧事，只是……有东西忘了还尹学士而已。”
“交给我也是一样。”楚烈希望这两人能不见就不见。
“不好假于外人之手。”锦瑟又是一礼，矮身告退：“贵妃娘娘还在等着我。奴婢告退。”
带着甜香的风拂起她的裙角，碧玉簪在她的发间闪着柔润却冰冷的光芒。
仿佛是有所感应，正与骆芳菲说话的尹墨涵忽然侧过身体，向亭子外走了两步。
干枯的黄叶打着旋悠悠而下，正好掉落他的肩头。
“我在和你说话。”骆芳菲嘟嘟嘴，不满的跟了出来。实话实说，眼前这男人第一眼看去温润，越看却越有一种自内而外透出的超然，仿佛敛着光华的柔润美玉，历久弥香。
他比她见过的所有男人都要优秀，可她却注定要嫁给皇帝——不过，如果实在不行，将就将就也不是不可以……
就在她神游天外的时候，尹墨涵已经走到了刚刚楚烈与锦瑟藏身的花树后。不过二人早已走远，连半个影子都没有。
随手摘下肩上的树叶，尹墨涵微微皱眉，唇角微抿，似是苦恼，又似不愉。
“你到底怎么了？”察言观色，骆芳菲好奇的跟了上来：“这棵树有什么好看的？”
“没什么。”尹墨涵偏过身子，与她保持距离：“骆小姐该回去了。尹某先行一步。”
“等等！”骆芳菲想要拉他袖子，碍于男女有别，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
尹墨涵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温润的面庞严肃起来，居然透着一股隐隐的凌厉。
“你也可以去给我提亲。”思绪千转，骆芳菲又改了主意：“嫁给你也不错，你去提亲吧。”
“骆小姐休要拿名节之事玩笑。”淡淡望她一眼，尹墨涵转身就走：“您乃千金之女，尹某不敢高攀，还请您息了这种荒唐念头。”
被他晾在原地的骆芳菲足足愣了几息，才反应过来——他居然不愿意求娶自己！
他居然嫌弃她！
皇上就算了，可他一个小小士子也敢！
恨恨一跺脚，她用力掐了一下裙摆，又朝菊芳宫的方向返回。
他不是不想娶吗？哼，她现在偏要嫁，看他能怎么办！
……
回到明月宫后，锦瑟寻出一个锦盒，小心的拔下头上的碧玉簪，珍而重之的把它放进锦盒，然后压在了柜子底。
怔怔坐在妆台前，她拿出脂粉用水晕开，给自己画了个精致的妆。
“锦瑟姑姑回来了？”偶然路过她房间的宫女乍然看到她，吓了一大跳：“娘娘以为您没回来，正等您一起用膳呢。”
“哦。”淡淡点点头，看着铜镜里国色天香的美人，锦瑟皱皱眉，动手沾湿了帕子，又把脸重新擦得干干净净，才起身去到正殿。
麦宝儿正拿着本书无聊的靠在长案一端，双眼发直，不知正想着什么。
“回来了。”听到她的脚步声，麦宝儿示意她坐：“你……”
下意识望了望她的头发，视线下移看到锦瑟平静无波的脸，麦宝儿微微皱眉，滚到嘴边的话在舌尖滴溜溜转了一圈后，又吞了回去。
“去传膳。”转头挥退身侧的宫女，麦宝儿想了想，猜测是刚刚二人交谈时出了问题。
“尹学士毕竟是前朝官员，我们不可从他那里奢求太多。这是皇上第一次把命令颁布给他，他日后若想在仕途上一帆风顺，就必须按照皇上的意思办好这事。这不是对不对的问题，而是……”
“娘娘，奴婢都懂。”锦瑟打断他，淡淡的微笑：“我从没妄想过什么。”
妄想？
麦宝儿默然，瞬间明了了她的意思。
“吃饭吧。”沉默一瞬，她微微叹息：“今天中午有鹅掌、猪手、鸭肝、烤鸡——我自己一个人什么都吃不下，你也多吃点吧。”
“恩。”锦瑟点头，这倒是个好建议。
……
麦丞相擅自处死朝廷命官的消息终是传回了上京。
群臣知道这个消息时，满朝哗然。大臣们纷纷联名上书，请求陛下将“目无法纪”“擅自处死朝廷命官”的左相缉拿归案。作为“目击证人”，尹墨涵与程宏一时被推上了风口浪尖。程宏身为皇帝远亲，没人敢去烦扰；尹墨涵无甚根基，朝臣打扰起来“方便”许多。
大家都以为皇帝会在早朝上就此事给出定论，哪知楚洵连提都没提，反而再次投下一枚重磅炸弹——开恩科。
至于理由，他给的倒是很正经——“麦相把朝廷命官都斩了，朕自要再次选出一批新秀以作补给。”
身为后宫之中贵妃的耳目，锦瑟最近总被贵妃派出去打探消息。行宫之中与她有过几面之缘的侍卫萧强虽然冷淡，人却着实不错，只要是能说的都会告诉她；乾清宫中代替刘祺的新任总管罗宇也出奇的好说话，在她的刻意笼络下，罗宇居然对明月宫颇多关照。
无事献殷勤，锦瑟也怀疑过他的动机。不过换个角度想，他再牛也是奴才，想要抱抱主子大腿也是人之常情。
秋末冬初，天气寒凉。穿着蓄有棉花的比甲站在挂满黄叶的粗壮老树下，锦瑟仰起头来望着碧蓝的晴空，微眯着眼睛，不自觉的发呆。
轻微的脚步声在身侧响起，她以为是后宫中新来的婢女，也没有在意。兀自仰着脑袋神游一会儿，她歪歪酸涩的脖子，转过身来准备回宫，却被身后的青衫男子吓了一跳。
“……尹大人。”锦瑟福身一礼。尹墨涵已经被提拔为中书舍人，前途大好，这声“大人”着实不为过。
“不必多礼。”尹墨涵面容平静：“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锦瑟咬咬唇：“尹大人有何吩咐？”
“没有。”尹墨涵皱皱眉，忽而改口：“带我随处逛逛。”
你随皇上瞎逛的次数比我都多，居然让我带你逛？
锦瑟心中腹诽，却并没表露什么。侧身走在他右侧的半步之后，锦瑟引着他，慢慢在御花园中的环形湖泊边散步。
锦瑟平日并不喜欢说话，但与他在一起，不说话总会觉得别扭。不自在的咬咬唇，她抬眼：“尹大人今日真是好兴致。”
“碰巧在等人，等到了就随便逛逛。”尹墨涵的面容相当坦然：“恩科的事都是骆大人在忙，我身上并无要务。”
“哦。”锦瑟点点头，二人间再次沉默下来。
“陛下最近在考虑给我赐婚。”淡淡望向他的发间，尹墨涵抿抿唇：“可我并不想成婚。”
“先成家，再立业。”锦瑟垂眸浅笑：“皇命难违。陛下为你选的……必定是极好的女子。”至少会很般配。
“伴侣是要陪自己度过一生的，我以为，就算是陛下也不能强求。”尹墨涵微微眯眼：“难道你不是这么想？若是贵妃娘娘随便为你指个人嫁掉，你会同意？”
当然不会。
锦瑟抿唇，不知为什么，忽然很想和他唱反调：“我是仆，她是主。只要是她选的，我就会嫁。”
尹墨涵眉梢微扬，“不会不满意？”
“不会。”不会就怪了。
沉默一瞬，他忽然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他知道什么了？
锦瑟莫名抬眸，看着他平静无波的脸，脊背上忽然窜上一股寒气。
作者有话要说： 我觉得进展有点快，不过一时就想到这样==这周更得不多，明天可能再更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