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地恭送皇后离开,锦瑟偷偷捶了捶腰,慢腾腾的站了起来。不知这两个人刚刚说了什么,一向精明的骆湘居然呆呆的站在花房前,半天都没动静。
无精打采的立在太阳下,她忍不住怀念起曾经在明月宫时的逍遥日子来。彼时,她觉得一切都是自己应得的;可现在想想,她一个一无所长只会拖后腿的奴婢又凭什么对贵妃的恩赐坐享其成呢?
有红藕那等稳重的人在旁提点,麦宝儿想必不会再犯错了吧。
就在她惆怅的时候,骆湘已经回过神来。无端被皇后的两句空话乱了心神,这可真不像是她的作风。
“我们回去。”淡淡睨了锦瑟一眼,她忽然勾起唇来怪异一笑:“算了,还是去菊芳宫吧。进宫这么久,也是时候去看看我那好表姐了。”
……
锦瑟不知道菊芳宫和清漪宫间到底相距多远,可她却直觉骆湘带着自己绕了一大圈。
此时已近正午,宫人们都格外忙碌。乍一见到骆湘,众人纷纷福身问安。身为明月宫前任掌事姑姑、贵妃娘娘跟前的大红人,锦瑟也跟着荣幸的接受了一波注目礼。
不过,大家那古怪怜悯幸灾乐祸的眼神又是怎么回事?
下意识摸摸被诗意上过妆的脸,她忍不住在心底默默吐槽。早该知道清漪宫里不会有人真正对她好,亏她刚刚还觉得诗意是个热情的姐姐。正所谓近墨者黑,骆婉仪身边又能有什么好人呢?!
两个人到达菊芳宫时,贤妃正在用午膳。意外见到这位风头无两的宠妃表妹,她只是挑了挑眉:“今儿的风真是大,居然吹来一位稀客。”
“本来早便该给表姐请安的,可淑妃娘娘久病不愈,我不得不日日侍奉在侧,实在是分-身乏术。”骆湘笑眯眯的坐到她对面,当真是一副姐妹亲热的样子:“表姐可有怪我?”
“都是一家人,说什么怪不怪呢!大家同在宫中侍奉皇帝,理应更亲厚才是。”论演戏,骆宛如丝毫不逊于她:“表妹既是事务繁琐,怎么突然想起我来了?”
“因为……我好像做了件错事。”
状似苦恼的单手托腮,她招手示意锦瑟过来:“表姐可认得这宫女?”
“年锦瑟。”骆宛如只瞟一眼,就准确的说出了锦瑟的名字:“这不是害得贵妃丢了封号的贱婢吗?”
“是啊。”骆湘叹息:“昨晚陛下暴怒,她害怕至极,躲在亭子里偷偷哭泣。赶巧儿我散步时经过那里,心里一动就去帮她说了情……”
注意到贤妃似笑非笑的莫测眼神,骆湘心底有些打鼓。睫毛微颤,她强撑着说了下去:“最终,我求得皇上把她赐给了我。”
骆宛如漫不经心的接过宫人递来的湿帕子:“表妹真是菩萨心肠,难怪引得皇上日日思恋。”
“表姐莫要取笑我了!”骆湘嗔她一眼,眉目流转间尽是少女的妩媚风情。骆宛如浅浅笑着,双眼微眯,长长的护甲无意识的划着面前的瓷杯:“表妹到底在担心什么呢?”
“我怕……”骆湘怯怯的抬起眼帘:“我怕贵妃娘娘不高兴……”
“主子多虑了。”一直站在旁边当壁画的锦瑟忍不住反驳她:“贵妃娘娘胸怀坦荡,光风霁月,纵是怨我,也不会把错处强加在别人身上。”
“锦瑟这话说的好。”贤妃唇角一翘:“这宫里再没有比贵妃娘娘更爱憎分明的了。虽是拖累得娘娘丢了封号,可锦瑟也是无心。本来,我以为凭着她二人多年的情分,这事儿缓一缓也就过去了,谁知道……”她淡淡瞄了局促的骆湘一眼,笑得愈发开心:“人往高处走,倒也无可厚非。”
“这是皇上的意思。”骆湘无法,只得把楚洵搬了出来:“我个小小婉仪,又怎敢抢了贵妃娘娘的得力心腹……”
“左右不过是个奴婢。”骆宛如嗤笑一声,对她的小心很是不屑:“表妹如此瞻前顾后,如何能够成就大事?”
“我一介女流,从没有过什么大志向。”骆湘松了口气:“贵妃娘娘不埋怨就好。毕竟,这婢子当时哭的实在太伤心了……”
“放心,一切有我。”骆宛如大包大揽:“贵妃一向跋扈,就连陛下都有耳闻,我等早就对她不满了。”略顿了顿,她忽然奇异的笑了起来:“就算她真出了什么事儿,也不会有人追究的。”
……
送走骆湘二人后,骆宛如倚在暖阁中的美人靠上,兀自盯着格子窗外的秋阳出神。
菊芳宫的掌事姑姑甘草轻手轻脚的拿过一床薄毯盖在了她的腿上。
“我用不着这东西。”骆宛如斜睨她一眼:“拿走,出去。”
“秋日清寒,娘娘莫要大意,免得不小心伤了身子。”甘草双手奉上一杯清茶:“娘娘可是在忧虑骆婉仪?”
“哼,她还不至于让我烦心。”骆宛如冷笑着接过茶杯:“只凭三言两语就想让我和贵妃对上?这位婉仪主子的头脑未免太简单了些。”
“可娘娘明明应了她……”
“不给她胆子,我又怎么知道她想干什么?”骆宛如意味深长的望了甘草一眼:“我这表妹的心可大着呢——不信你且瞧着吧。”
甘草沉默一瞬,忽然低低叹了一声:“没想到,贵妃娘娘与锦瑟那等亲密的主仆,居然也会……”
“误会罢了。”骆宛如摇摇头:“越是在意,就越是看不清。造化弄人啊……不过,贵妃现在大抵无暇顾及这奴婢了。”
甘草愣了愣,心头疑惑,却默默垂下了头。
“你去查查骆湘的底细。”沉默一瞬,她忽然淡淡的命令。甘草偷觑她,只见贤妃娘娘正斜斜的靠着,双眼微眯,单手托腮,长长的金质护甲反射着秋日清寒的天光,璀璨得逼人侧目。
迅速回过神来,她心底思量,微微俯低身子:“娘娘想知道哪方面?”
“江南一带官场腐败,私盐猖獗。前朝最近不太平,陛下也在为这事烦心。”骆宛如沉吟着,不自觉压低了声音:“陛下甫登基时,曾遣了一位钦差去江南巡查,碰巧那钦差是我父亲的门生。可惜彼时他初入官场,阅历尚浅,什么线索都没查到,最后只得无声无息的回了京城。没记错的话,骆湘就是那时随他一起来到骆家的。”
“……哎?”甘草惊诧:“婉仪居然是江南人士?”
“当时忙乱,况且我已出嫁,对娘家的事并不清楚,只记得爹爹无意间提起过。”骆宛如皱皱眉:“当今朝堂之中可用之才尚少,江南又是重地……这差事十有八-九会落到麦丞相头上。”
而这,也极可能是骆湘针对贵妃的原因。
甘草茫然的盯着她,一时没能明白她的意思。
“总之,你定要去好好查查骆湘的底细。”骆宛如无意与她多说:“我乏了,下去吧。”
贤妃一向喜怒无常,甘草福了礼后,蹑手蹑脚的慢慢退下。哪知她刚退到门口,骆宛如的声音却又幽幽传来:“甘草。”
“奴婢在。”甘草垂头屏息,莫名有些紧张。
“每个人只有一颗心,一颗心怎么能分成两半呢?所以,我一直觉得一个人只能忠于一个主子……”
“奴婢对天发誓,若是生出贰心,必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我只是随口一说,你紧张什么?”骆宛如懒懒的笑了一下:“太后娘娘年纪大了,事必躬亲不利于身体健康。我不希望有人在她耳边乱嚼舌根。”
“奴婢谨记。”
恭敬的倒退出暖阁,当她重新站在阳光下时,甘草只觉得浑身都出了一层冷汗。
她是太后赏过来的,贤妃这是在逼她作选择呢。
宫人都道菊芳宫的这位行止有度,待人温和,可若真是如此,她又怎么能在后宫之中屹立不倒?索性她自跟了贤妃娘娘起就没生过别的心思,不然……
想到菊芳宫中莫名病死的宫女太监们,她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