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凛冽,大雪纷飞,转眼又过了三十年。
霜岚宗脚下的棱阳城新开了家茶楼,近日来人满为患,热闹极了。
茶楼里有个说书先生,不讲那些个王侯将相,情情爱爱,专讲现今的修士大能,引得不少人在这寒冬腊月顶着严寒出门,茶馆生意更是日进斗金。
来这里的大都是欲参加这次霜岚宗收徒大会的青年才俊,对修行有一种天然的向往,因此说书还未开始,茶楼内外就已经人满为患。
“别挤别挤!”
“靠!小爷我提前预定好的,凭什么没座!”
“格老子的,谁踩我脚了!”
今年的冬天格外寒冷,但茶楼嚣杂拥挤的气氛却是将这冷意驱散了大半。
随着“吱呀——”一声门被推开的轻响,冷冽刺骨的寒风骤然闯入,众人被激了一个寒颤,下意识回头,而后闹哄哄的茶楼便集体静了一瞬。
站在门口的是个清冷俊逸的公子,看上去年纪不大,不过二十岁左右的模样,眼神中却寻不到一点这个年纪应有的朝气,仿佛一块刺骨的寒冰,面无表情的看着茶楼众人,过长的睫毛在眼睑处落下投影,与那双淡墨色的眸子遥相呼应,更显得他森然冷峻。
他气场太过强大,以至于众人都没注意到他那苍白到病态的脸色,只觉得和此人相比,冬日的严寒都不值一提。
男子没进门,似乎是在找人。
而被他眼神扫到的人无不是心头一悸,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迟兄弟,这里!这里!”靠窗的一个年轻人站起身,露出内里艰难保住的一个位置,兴奋的冲着男子挥手。
淡淡冷香拂过,靠门的几个茶客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一直到他离开,众人才松了口气,继续吵嚷起来。
男子步履沉稳,见他走近,过道的人都下意识的让开了位置,愣是在拥挤的茶馆中撕开了一道口子,只为给这男子通行。
然而总有些人喜欢倒行逆施。
没等他走到座位上。一个彪形大汉就抢先了一步,一把将自己虎背熊腰的身体塞了进去。
大汉得意极了,冲男子呸了一口:“小白脸。”
这人名叫赵厮,是这次招生大会的种子选手,别看他长得虎背熊腰,其实也就二十五六,据说还是华西赵家的旁系子弟,有一些修行基础。
赵厮这些天就没干啥好事,日日欺男霸女,周围人见怪不怪,没人敢说一句,甚至还有些兴奋,摆出了一副看戏的架势,茶馆嘛,本来就是来看热闹的。
赵厮其实有座,是茶馆老板毕恭毕敬的给他安排的,但有些人吧,就是这么无聊,见不得别人出风头。
“长成这副模样,还来听书,不如上去唱一段,给大爷哄开心了,要什么给什么!”
此人抢座不够,嘴里还不干不净的,嗓音粗如破锣,此话一出,周围人也不知是谁起的头,纷纷哄笑起来。
得到回应的赵厮更加嚣张,一口浓痰吐到男子脚面,又仔仔细细的将男子的脸好好打量了一遍,眼中露出惊艳,当即便伸出了蜡黄粗糙的手,手上竟是还附了灵力,狞笑着向男子抓来。
“哟,长得倒是标致,不想唱曲也可以,今晚来伺候爷,爷让你欲仙欲……”
已经有人眼中露出了怜悯,落到赵厮手里,这人算是废了。
然而赵厮说到一半,突然卡壳了。
围观的群众等了半天,却只见那大汉扭曲着脸,嘴巴闭得死死的,无论如何也不开口,众人一头雾水,却又找不出个所以然来,正巧这时醒木一响,说书先生上台了。
众人的注意力被全然转移,男子这才缓缓踱到赵厮身侧,无视他眼中的惊恐,敲了敲木质桌沿,声音冷淡却异常清晰:“劳驾,让让。”
起初招呼男子的年轻人邹穹忐忑的看着二人,生怕赵厮一个不顺,将他新认识的兄弟给一巴掌呼死。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大汉竟是二话不说,起身就走,倒是让邹穹愣了许久。
“他这是……”
男子神色自若,随手举起了桌上茶杯,在邹穹的杯沿上碰了碰,淡淡道:“听书。”
邹穹缄言,没敢继续多问。
他是在十日前认识的这位男子,当时邹穹刚到棱阳城,就遭遇了几个地痞流氓当街抢劫,多亏男子出手才避免求道第一天便身无分文的命运,为了报答他,便特意请他来这茶馆听书喝茶。
此间茶楼一座难求,他费了好大劲才订到,不过看对方的模样,似乎对这并不感冒。
邹穹偷偷打量着身侧男子,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既良善又冷漠,既强大又羸弱,总之,矛盾极了。
但对方既然不愿多说,他也只得压下心中好奇,看向台上的说书先生。
这里的茶水品质下乘,滋味寡淡,男子却轻揭慢抿,姿态优雅。
而透过他身侧的窗台,却能看到刚刚还嚣张无比的赵厮此刻连滚带爬的跑到了雪地,无声呐喊,而那大张的嘴空洞洞的,连舌根都没有了。
茶馆中热闹依旧,今夜,世上有一个人永久的失去了他的舌头。
而靠窗静坐的那名男子,此刻手有些颤抖。
果然还是不该勉强使用灵力。
他暗自压着胸腔处翻滚的血气,面上神态却不显露半分。
此人正是幕迟。
三十年前身死之后,他的魂魄却不知为何存活了下来,这些年费劲心机,才又重新塑造了一个身体。
这重塑的身体与他生前的资质并无不同,但当年伤他最狠的那道剑意却不知为何存了下来,日日蚕食着他的身体,连带着曾经的修为也无法恢复。
为了防止被人认出,他变换了样貌,用的是他穿越前的模样,而幕迟这个名字,也是他穿越前的真名。
默默修复着刚刚那一下牵引出的旧伤,幕迟看向身侧的两眼冒光、激动到满脸通红的邹穹,眼中流露出思索。
“你很喜欢修仙?”
“当然!我的梦想是做个剑修!行侠仗义,乐哉美哉。”邹穹还是少年的脸上露出深深的向往之色。
幕迟垂眸,不置可否,半晌开口:“你不适合做剑修。”
顿了顿,又接着道:“倒是块天生的阵修料子。”
他声音很低,邹穹没听到,专心致志地听着台上人说书。
今天讲的是个大家都没怎么听说过的人物,名唤幕秋溟。
有几个记忆力不错的人根据前几次听书猜到了此人的身份,扬声道:“是不是上回讲的那个魔尊萧垣的师弟?”
得到肯定的答案以后,台下顿时嘘声一片:“一个十阶修士,有什么好讲的,玄虚掌门秦轩之,还有魔尊萧垣,卿云仙尊,哪个不比他强!”
这倒是真的,修士的修为共分为十三个等级,其中一阶最弱,十阶最强,而十阶往上更有天地玄三阶,和秦轩之萧垣这几个地阶修士相比,幕秋溟这个十阶,确实没什么可讲性。
至于天阶,那是传说中才存在的等级。
说书先生神秘一笑,手中醒木轻敲:“既然如此,那诸位可知,三十三年前正魔之间的最后一战,魔尊萧垣却正是死于幕迟之手?”
台下顿时一片哗然。
邹穹瞪大了眼,满脸的难以置信。
幕迟面无表情,仿佛说的不是自己。
他大概能猜到修真界对他的评价,总归不会有什么好话。
伴随着“啪”一声醒木敲响,说书先生开了嗓。
“幕秋溟,魔界人士,诨号毒瘤,修真界著名老鼠屎,谁沾谁惹一身腥。”
据闻,此人很是干出过几番大事。
当然,都不是好事。
众所周知,神遗大陆上,正道与魔道一直是势如水火,一点即燃,这些年来也只是勉强保持着脆弱的平衡,幕秋溟的出现,将这个平衡彻底击碎。
他先是同时勾搭幻月门门主与烈焰堂堂主之女,挑起了正邪两大门派大战。
而后,又在两方势力僵持之际为誉有剑仙之名的卿云仙尊头顶种起青青草原,气得向来以温润示人的卿云口吐芬芳,连夜杀上魔界,正魔大战正式打响。
眼见着修真界血流成河,当事人却沉迷酒色,连尼姑都不放过。
无垢斋大弟子,千年一遇的佛道天才,在见到幕秋溟的第二日,还俗了。
更过分的是,幕秋溟回了她一句:“滚。”
修真界霎时炸开了锅,正道的怒气值更是达到了顶峰,势要向魔道讨个说法,魔修们却是得意洋洋,甚至觉得幕秋溟干得漂亮。
然后幕秋溟就把魔道玄风堂堂主司徒晔媳妇给拐了。
魔修:“……”
如此绝世渣男,之所以没被早早打死全因为他抱了条粗壮的大腿,便是那魔尊萧垣。
萧垣的师兄弟众多,却独独对这幕秋溟另眼相待,有他护着,司徒晔不敢做什么,却到底是在心底埋了个种子,一直到正魔大战最后时刻,反水了。
也是在这个时候,众人才发现他们低估了幕秋溟的节操下限。
眼看着情况不妙,幕秋溟竟是扭头将萧垣卖了个干净,抱住了玄虚宗新任掌门秦轩之的大腿。
这下别说是魔道,正道都傻眼了,而更傻眼的事,发生在三年以后。
这三年间,尽管风评恶劣,却依旧有不少女修对幕秋溟趋之若鹜,但就在某一天,这些女修们约好了似的,突然集体失踪。
直到这时众人才惊觉,当年和幕秋溟闹得轰轰烈烈的那些女修,都因为各式各样的原因消失在了人们的视线,失踪,身亡,闭死关,毫无例外。
没过多久,他们找到了女修们被抽干了修为的尸体。
各大门派纷纷将矛头指向幕秋溟,而一直以十阶修为示人的幕秋溟竟是爆发出了地阶的实力,在众人围攻之下非但没死,还折损了正道不少修士,更证实了他吸人修为之事。
“但此等罪孽深重之人,正魔两道又岂会轻饶,经过连日的追杀,任这魔头修为再高,最终还是在风定崖被众人斩于刀下,尸骨无存!”
随着说书先生声情并茂的一声“死得好!”台下顿时掌声如雷,拍手称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