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惊蛰的话音才落,残荷枯叶堆里晃得厉害。
真的是有人!
“谁?!”甄让厉声问道,同时他给傅子垣打个手势。
这人不能留!
傅子垣点点头,只警惕地盯着荷叶。
好半天,从荷叶堆里摇摇晃晃站起来一个人。
“金公子?”傅子垣诧异,跟甄让对视一眼,手上卸了力气。
甄让却没有松口气,只是问,“宴竹,你怎么在这儿?”
金宴竹困倦地打个哈切,将手里的竹篮拎起来,给他们三个人看。
“你们怎么在这儿啊?刚才阿盏说以前闵公子经常来这儿采莲子,现在时节过了,让我去上游的渔民家里买些,好下葬的时候,撒在闵公子的棺木上。”
棺木入葬,是要撒五谷。
而且金宴盏确实怕水。
她让金宴竹来也说得过去。
傅子垣笑,“怎么敢劳烦金公子亲自动手,可以找个小厮嘛,下着雨,船上多滑啊。”
金宴竹轻声道:“闵家全是官员,我没有官爵,又不是闵家的亲属,只是不放心阿盏所以来的,一直待在闵家大堂不合适,也是找个由头,来松口气。”
他不大好意思地道:“谁知道,居然睡着了……”
傅子垣道:“确实!我也是待着闷,出来跟甄大人松口气。”
金宴竹道:“你们方才,是在谈事情吗?”
“没有。”傅子垣道:“就随意聊聊天,闵公子去的突然……”
甄让看着金宴竹湿了一半的袖子,道:“惊蛰没吓到你吧?我最近总出事,他就难免有些担心过头。”
“无事。”
“嗯。”甄让点点头。
傅子垣闲着没事,自动请愿去帮金宴竹问莲子。
甄让则回去找贾甄甄。
甄让总觉得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但只是想了想,他又很快地就打消了自己的疑虑,也许是自己最近想的事情太多了,所以才这么疑神疑鬼的。
“我是怎么了……”甄让抬手揉了揉眉心。
他和金宴竹认识多年,知根知底的。
甄让问惊蛰,“为什么刚去没有发现宴竹在?”
惊蛰道:“金公子应该是比傅将军去的还要早,船只在湖里顺着水流动,又下雨,他没有走动,只能听到流水声,听不到脚步声,所以我们没有发现。”
“你是怎么发现的?”
“傅将军到的时候应该勘察过,确定没人,所以他会放松警惕,属下一直不敢放松。”
“那就是说,他的船一到,你就发现了?”
“对。”
甄让松口气。
他因为受了伤,人会有些不敏感,但他相信惊蛰的功夫。
不管金宴竹有没有睡着,这样起码可以知道他是后来才过来的,并没有听到自己和傅子垣的对话。
甄让道:“走吧,别让甄甄一个人待久了。”
“是。”
两个人又朝着闵家走,才到门口时,正好碰上采买东西回来的金宴盏,她眼圈通红,正吩咐着小厮,将扎了白绸带的东西一箱一箱朝闵家里搬。
“金小姐。”惊蛰行个礼。
“哦,甄让啊。”金宴盏脸色苍白,比贾甄甄好不了多少。
她抬手指指,“都轻手轻脚点,别吵到人。”
也别吵到黄泉路上的亡魂。
甄让道:“你哥哥在后面湖里问莲子。”
“哦,我让他带小厮去的。”金宴盏浑然没发现甄让的试探,道:“对了,你赶紧回去吧,我刚才回来的路上,见甄甄了。”
“甄甄?”
不是在闵家吗?!
金宴盏吸吸鼻子,道:“她说九公主找她有急事,先回府去了,让我跟你说一声,瞧我这记性,差点就忘了。”
!!!!
九公主!
甄让和惊蛰齐齐脸色一变。
金宴盏很快回过味儿来,“怎么了?”
“此事容后再说。”甄让道:“你见甄甄大概是多久的事情了?”
“一刻以前吧。”
一刻以前……
甄让在心里开始盘算,从闵家到甄府,需要半个时辰,贾甄甄现在只走到半路。
还有希望追上!
甄让道:“惊蛰,去找闵相,就说六公主可能有事,借两匹快马!”
“好,惊蛰知道了!”
惊蛰正要走,甄让又叫住他,“另外再借一队护院。”
“护院?”金宴盏诧异,“甄让,到底怎么了?你借一队护院,太招摇了!”
“事关甄甄的安危!”甄让道:“惊蛰,快去!”
惊蛰迅速跑进去找闵相了。
闵相正在里面同一个风水堪舆大师,商量闵思琢的墓地位置,就见惊蛰火急火燎跑进来。
“闵大人!”
“怎么了?”闵相眉头紧锁。
“我们大人要借两匹快马,一队护院!”
闵相是个人精,立马猜到可能是有大事,也不问缘由,迅速让府里管家调动了人。
惊蛰带人出来,金宴盏正拉着甄让,还在问长问短。
“甄甄到底怎么了?你别吓我!”
甄让道:“希望没事,只是我想多了。”
“什么叫你想多了?!!”金宴盏死活不松手,“你不说清楚,你就别想走!”
甄让非常头疼。
贾甄甄对贾姝显然很有感情,这些日子哪怕自己旁敲侧击,贾甄甄仍旧不曾上心。
甄让也是想着闵贵妃薨了以后,贾姝无权无势,做不了什么。
谁知道……
“嘶——”由于他劳神,胸口传来尖锐的痛,旧伤还没好。
甄让捂住胸口的伤口。
谁能想到,贾姝手下,居然是有能人的!
这人到底从哪儿来?
现在又藏在哪儿!
“公子——”惊蛰骑马过来,惊呼道:“公子你没事吧?”
“没事。”甄让道。
他在金宴盏呆呆的神情里翻身上马,想了想,又道:“你去通知傅将军,他跟你哥哥在湖边,你让他跟上来,就说是我的意思,让他不得拖延!”
甄让的话干脆果断。
他眉头紧锁,双目炯炯盯着闵家府门上的白绸花,握着缰绳的手收紧。
他是动了杀意!
金宴盏没见过他这个样子,顿时愣了愣,又赶紧点头,“好好好,我就去!”
惊蛰和甄让骑马去追,追到府前的时候才赶上。
“甄甄!”甄让喊道。
马车停在门口,里面却没人应答。
甄让下了马,走到马车面前,赶车的小厮赶紧行个礼,诧异道:“公主今日不知是怎么了,到了府前,却不下马车。”
!
甄让心里大凛。
一把掀起马车车帘,里面只有林姑姑和一个抖成一团的贾姝侍女。
他还是来迟了一步。
甄让牙呲欲裂,喊道:“六公主呢?!”
“六公主。”侍女吓得跪在马车上,不停掉眼泪。
但可惜,甄让对于除了贾甄甄之外的女人掉眼泪,毫无感觉,甚至觉得麻烦而讨厌。
甄让一把抽出惊蛰手里的刀。
刀刃雪白,闪着骇人的光,他只道:“说!”
侍女吓得三魂去了六魄,全都交代了,“九公主说她要和六公主逛街,有个惊喜要给六公主看,跟闵公子有关的,甄大人等在那边的,到时候你们会一起回来,她就让我和林姑姑先回来。”
“不可能!”甄让直接否认。
林姑姑没有看到自己之前,不可能离开贾甄甄。
“真的,是真的!方鹤也在……”
这就是了。
甄让后退一步,顿时觉得手腕脱力,长刀一下子掉在地上,哐啷一声响,侍女吓得缩住脖子,连声求饶,“大人,奴婢只是听九公主的,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林姑姑怎么回事?”
“她……”侍女神色一僵,磕磕巴巴道:“九公主说,让奴婢给林姑姑下了蒙汗药,林姑姑没事的,只是会多睡一会儿。”
甄让神色不动。
贾姝带着方鹤,又骗走了贾甄甄。
他们三个人没有一个是身手好的,短期内走不远,但能去哪儿呢……
侍女还在告饶,“大人,您就看在您中箭的时候,奴婢还曾去给您送过汤药,饶了奴婢这次吧!”
中箭……
中箭!
甄让迅速有了主意。
“去佛寺!”
惊蛰问,“为什么要去佛寺?此去路途不近的,九公主实在没必要跑那么远,她还带着方鹤。”
“方鹤才是问题!”甄让道:“听我的,去佛寺!”
贾姝一直想让贾甄甄去给闵贵妃上香。
为什么呢?
她又不是真的胆小怕事,为什么非让贾甄甄陪着自己去佛寺?、
她在半路上让人放冷箭,就是想给闵贵妃报仇!
她对贾甄甄动了杀机!
“九公主很危险!”甄让道:“追上之后,必要情况下,对九公主,可以不计后果!”
惊蛰瞬间明白了。
甄让这是一切以贾甄甄的安危为第一。
甄让翻身上马,道:“她上次没有得手,但她是有很多机会,为什么要选在去佛寺的路上?很简单,她是想给闵贵妃一个交代!”
“对!所以她骗了六公主,也最有可能去佛寺!”
是!
而且她如此毫无顾忌地带走方鹤,肯定是不打算再回来了。
所以佛寺是她的中转站!
至于是什么会促使她如此迅速动手,甄让觉得,只能是傅子垣查的时候,被她发现了!
她能蛰伏这段时间。
心智和算计都不会差,稍有风吹草动,她都会很警惕。
甄让暗骂:“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傅子垣这个饭桶!”
甄让交代人照顾好林姑姑,将贾姝的侍女暂时关押起来,又告诉门口的小厮,等傅子垣追上来,直接去佛寺与自己会合。
而后他和惊蛰两人,一路策马,赶紧追上去。
***
马车颠簸,蒙蒙细雨不住打在车棚上,汇聚成水珠,砸下来。
“滴答——滴答——”
贾甄甄觉得头疼,悠悠醒来,她才一动,身边的贾姝轻声道:“你醒了?快到了。”
“到哪儿啊?”
贾甄甄有些懵,刚才贾姝拉她上马车,说是有事和她说,她见方鹤也在,于是以为是她要说自己与方鹤的私情,贾甄甄就利索跟贾姝走了。
谁知道,才一上来,脖子后钝痛,瞬间眼前一黑。
“姝儿……”贾甄甄轻声道。
车里很暗,她只能大概看到贾姝的一个轮廓。
“佛寺。”
贾姝声音冷漠,并不正眼看贾甄甄。
“佛寺?!”贾甄甄吃惊,“为什么突然去佛寺?你不是说,你有话跟方鹤有个想去的地方,但想我陪着你们吗……”
“嗤——”贾姝一下子凑过来,她伸手掐住贾甄甄下巴,直直看进贾甄甄那双湿漉漉的眼睛。
眼如明珠,璨璨生光,即使在这样的时候,仍旧不见惊恐慌张。
“你可真是命好!”贾姝嫌恶地扔开贾甄甄,话里意味不明,“你嫁了个好夫婿,他替你遮风挡雨,还替你受罪受伤,你能活的像朵屋子里娇生惯养的花!”
“姝儿,你怎么了?”贾甄甄心里已经有了猜想,“你看起来……”
“跟平常不一样?”贾姝笑一声。
贾甄甄蓦地在这一声笑里看到了闵贵妃的样子。
“姝了!”
“姝儿?”贾姝轻飘飘看过来,道:“姝儿在母妃死的时候,就死了,被你和甄让杀死的。我是贾姝,不是姝儿!”
“你……”
“甄让逼死了母妃,那我就要你给母妃偿命,让他失去你,痛苦地活着!”
“但是……”
前方车夫‘吁——’一声勒住马,道:“公主,到了!”
贾姝道:“知道了!”又看向贾甄甄,“好姐姐,别让我请你了吧。”
贾甄甄也自知躲不过去,便下了马车。
车外几个男人长身玉立,都穿着紧身衣手里拿着刀,一看便知道身手不凡。
“别看了,姐姐,母妃还是有点东西留给我的。”贾姝直接道:“我在路上布置了人,希望甄让来的时候,最好不要撞上,不然,你两可就要做一对鬼鸳鸯了!”
“九公主!”一道男声响起。
方鹤一直在她们后面的马车上。
他并不知道贾姝要做什么,只是见贾甄甄脸色很不好。
“六公主,你没事吧?九公主,你……”
疾风晚雨骤过,敲在纸伞上簌簌而响,通往佛寺的巍峨石阶上,泛着水银般的光点,浮光掠影一般地,周围的郁葱树木似一瞬间倾塌下来,压的人喘不过气。
“方鹤,我的事情你不要管!”贾姝对一边站着的车夫道:“看着他,不要淋雨,我与贾甄甄去去就来!”
方鹤赶紧劝她,“九公主,你不要一错再错。六公主是个好人,如果不是她,公主早就见不到我的。”
贾姝神色微晃,细长的睫毛下的眼睛,不知道是在想什么,只是好半天,她忽而极淡地笑了一下,唇角弯弯,一副十分甜蜜天真的样子。
方鹤微微一怔。
“都是好人啊,就我一个人是恶人,对吗?”
她猛地将手里的伞,赌气一般地,带着戾气狠狠扔下贾甄甄。
“可是是我的母妃死了!是我没地方去!是我一个人担惊受怕,是我一个人命运被父皇决定!是我一个人要跟所爱的人分离!就我一个人!你们其他人都过得好好的,凭什么!凭什么啊?贾甄甄,你告诉我啊?!”
寒鸦一声长啼,扑闪着翅膀飞进了树林里。
远远传来一声钟声,“当——”
贾姝一下子住了口,她也不想说这些的,她从来不爱说这些,她只想所有人都是和和美美的样子,她装傻充愣,像个傻瓜一样。
可是,怎么就走到了这里……
“带她上山!”贾姝下令。
一行人立马扭住贾甄甄就上山,方鹤被拦在山下。
贾甄甄本来很疑惑,也很诧异,心里是责怪贾姝的,但被她突然这么一说,脑子一片空白,等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几人已经行在石阶上。
长夜孤寂,贾姝也不撑伞,一行人就这么全都淋着雨。
到了寺里,寺庙的和尚有些是闵相的人,愿意为贾姝通融,于是贾姝掩盖了贾甄甄的身份,只是雨夜来祭拜母亲,便轻松到了闵贵妃的牌位前。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众人终于停下了。
贾甄甄头顶传来贾姝的声音。
“跪下吧。”
贾甄甄被扭着双手,强行按下去,她一抬头,就看见明灯中央那枚三尺高的牌位。
贾姝挥挥手,跟来的人全退守在门外。
只剩了她们两个人。
姝给闵贵妃上了一炷香。
“母妃,姝儿来看你了……”
但不会有人回应她了。
她以前怕闵贵妃,可是,最后却是她一直爱着自己。
贾姝肩膀微微颤抖。
闵贵妃想她登上帝位,给她留了所有的东西,铺好了路,不管是和闵思琢的婚事,还是这些厉害的侍从。
闵贵妃一直觉得她柔弱,从没告诉过她侍从的事情。
直到闵贵妃过世后,这些人才依照和闵贵妃的约定,主动找上她。
她才手上开始沾血。
“母妃……”
“哐——”
大门猛然被一阵风吹开,一个男人提剑站在门口。
雷电交加,照出大殿外的血水。
贾甄甄扭头,看清来人的脸,顿时吓得惊住,“甄让!”
他的箭伤还没好……
他一身白衫染了血,却形容不见狼狈,只有狠厉和决绝,眉眼之中的杀意,将他素来平淡温柔的脸庞,点燃成一朵艳丽灼目的花。
望见贾甄甄平安。
甄让一瞬间卸了力,笑了笑,“甄甄。”
贾姝怎么都没想到,他会来的这么快。
侍从抽出刀,将甄让围住。
贾姝不知心里是喜是悲,冷笑一声,厉声道:“你追来了又怎么?我要你有去无回!给她陪葬!”
甄让手里长剑一划,他的声音似从天上来,笑意中透着冷冷威严。
他道:
“她若死,我绝不独活,但她若不愿,没人可以从我手里,抢走她的性命。”
怎么会有人这么喜欢贾甄甄啊……
贾姝心中苦涩,几乎是充满恶意地,恨恨道:“你可真像她的一条狗!”
“狗么?”
甄让淡淡笑了,“我不在乎,我此生只为她而活,她就是我心里的净土,她如果有事,九公主,我会你会后悔你今日的愚蠢做法,明白狗的可怕!”
“你!”
贾姝很快笑了,“谁胜谁负还不一定呢?”
甄让道:“是吗?你知道是谁跟我来的吗?”
就在此时,石阶下走来一人。
等看到他的脸时,贾姝一个踉跄。
他……
他怎么来了……
这人走近了,站在甄让身边,道:“九公主,你事迹败露,还是束手就擒吧!”
贾姝后退两步,于灯火中对上贾甄甄心疼的视线。
“姝儿……”
贾姝怔了一下,淡淡笑了,她看向闵贵妃的牌位,最终扭身跪下去,一滴泪砸在地上,湮成一朵水花。
“母妃,姝儿,最终还是输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九点还有一更,快大力的爱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