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将入冬,凛冽的北风呼啸而过,明慧觉得那风刮在脸上如同锋利的刀子一般,瑟缩地理了理衣摆,等到了一个小胡同中,明慧便吩咐乔装成普通轿夫的宦官停下轿辇。
走下轿辇,明慧打了一个寒战,看了一眼低眉顺眼的冉静,轻声说道,“走吧。”
尽管心中好奇地很,冉静也不敢多问,恭恭敬敬地跟着明慧,左拐右拐到了一家门面低调的布坊门前,冉静好奇地望着这布坊,抬眼便看到那有些年份的招牌,上面写着“燕氏布坊”。
明慧知道这布坊的的确确是自己要找的那个,便从善如流地垮了进去,一进门便有一个年轻的伙计上前询问。
“我找你们老板。”明慧按照严绍荣跟她说的那样,轻声说道。
那伙计仔细打量明慧,笑道,“我们老板去谈生意去了,这位夫人恐怕要改些日子再来了。”
明慧没有把伙计的话当真,而是低声说道,“我姓郭,按照约定来找你们老板的。”
伙计脸上的诧异一闪而过,问了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门前的石榴是哪天开花?”
“八月二十三。”明慧完全是按照严绍荣的嘱咐说的,虽然她跟冉静一样很奇怪石榴花怎么会在八月二十三开花。
伙计脸上的笑容瞬间亲切了许多,恭敬地对明慧说道,“夫人里面请吧。”
明慧心中再诧异,面上也是很胸有成竹的样子,因着与老板有要事要谈,冉静和两个侍卫就被请到偏厅中,而明慧被请到了阁楼上。
冉静和侍卫对此安排颇为微词,但由于明慧的坚持才放弃,三人坐在偏厅,别说是伙计倒的茶,就是呼吸都放慢了许多,唯恐着了道。
明慧提起裙边,迈着小碎步,跨进了阁楼的内间,里面坐着一个黑脸汉子,一看就是不好惹的角色,明慧心生惧意,但面上还是云淡风轻,仿佛并不把黑脸汉子放在心上。
“这位夫人如何称呼?”黑脸汉子一边审视地打量着明慧,一边低声询问道。
“我姓郭。”明慧抿嘴一笑,“不然也不会有这个胆量来找燕当家的。”
黑脸汉子对于明慧的姓氏并不感到诧异,诧异的是,她怎么会知道找到自己?这般想着,疑惑的目光便毫不掩饰地扫向明慧。
他的眼神煞是吓人,明慧的手都有些颤抖,但为了自己的目的,还是大着胆子说道,“有个人告诉我,只要郭姓皇后要求的事,你们都会毫无条件地去做,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
黑脸汉子盯着明慧,低声询问道,“是谁告诉你的?”
明慧看着黑脸汉子,慢慢地吐出两个字,“一个故人。”
黑脸汉子听到明慧这么说就知道她不想暴露那人的真实姓名,实际上明慧连那人的真实姓名都不是特别清楚,“你是皇后?你就不怕今天你就折在这儿了?”
明慧莞尔一笑,“的确很怕,但这是唯一的办法了,我也只好暂时将脑袋憋在裤腰带上了。”明慧说起俗语来挺别扭的。
“你如何证明你是郭氏皇后?”黑脸汉子算是默认了明慧来这里的目的,低声询问道。
明慧从袖中取出自己的皇后宝印,递给黑脸汉子看,待黑脸汉子看得一清二楚之后,又将宝印收回袖中。
“有什么事直说吧,想来你是知道我们的身份的,燕云十八骑世代子孙都遵循着这个约定,只是自约定订立以来再无郭氏皇后赴约,你是第一个。”
“冒昧地问一句,那个皇帝到底是哪一朝的皇帝?因何有此约定?是不是让你们做什么都肯?”明慧忍不住询问道,她实在太好奇严绍荣的身份了,他究竟是什么人?为何知道这么久远的约定?
难道他说的“东昭国皇帝”是真的?可是看样子又不像啊,大昭自开国以来历经三代,皇帝已是第三代了,严绍荣看起来和善地很,肯定不会是第一代铁血皇帝;严绍荣学识渊博,又肯定不会是第二代废柴皇帝;第三代更加不可能呢。
明慧实在太纠结了,便希望从黑脸大汉这里获得一些蛛丝马迹。
黑脸大汉对于明慧的询问并不感到意外,她的那个所谓的故人一定不会告诉她所有的事情,想想又觉得没什么隐瞒的必要,他缓缓开口说道,“五百年前,天下主要分为四国,东昭、西池、南越、北戎,而我们的先祖是被东昭嘉佑皇帝降服的山贼,因先祖野性难驯,嘉佑皇帝倒是费了不少精力,最终还是没能阻止得了先祖归隐山林,却与先祖定下约定,不论哪一朝,不论皇帝是不是姓严,只要是郭姓皇后要求的事,我们要无条件去做。”
“我们先祖虽是山贼出身,却发誓要遵守诺言,否则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断子绝孙。”
明慧陷入了更大的疑惑中,这个皇帝为什么要跟别人定下这样的约定,为什么指名要郭姓皇后?
“当时的情况,这多年下来也不可能了解得清清楚楚了,只是这个约定却是世代传承的。”
明慧深思了许久,都没有头绪,早知道不应该多问的,越问越糊涂了。
“所以,郭皇后,你要求我们做的事究竟是什么?”黑脸大汉也回忆够了,他也不是来跟明慧叙旧的,用不得扯那么老远!
“镇南王周赦知道吧?我要你们把他藏匿的三个儿子抓到京城来,然后直接交给珉王。燕云十八骑不是浪得虚名的吧?”
明慧直爽地看着黑脸大汉,聊了一会儿,她忽然觉得黑脸大汉也不是那般令人胆战心惊的了,结果黑脸大汉的一个眼神又险些把明慧吓尿!
果然,人还是不要太自信的好!
“抓他们做什么?我们也是有原则的好吗?”黑脸大汉实在难以理解,想起坊间传闻,当朝郭皇后恣意妄为,顿时想到明慧会不会是寻仇的。
明慧被黑脸大汉质疑的目光吓到无语,低声说道,“朝中大事,怎可轻易透露于人?总之,本宫不是那种公私不分的人,实在是那三个孩子危及祖宗江山社稷,不然我也不会对三个孩子动手。”随后笑着说道,“你反应这么大,不会是因为燕云十八骑在五百年后连三个人都找不出来吧?”
果断的激将法!
黑脸大汉也算是吃过几十年的盐巴的人,怎么会被明慧的三言两语摆布,只是想起祖训确确实实说的是“无条件”便放弃了推阻。
明慧轻轻松松回宫去了,留给黑脸大汉几兄弟一个大麻烦,本以为所谓的约定永远不会到来,结果真的有一天到来了,这还真的是神奇。
一回到宫中明慧就听到郭嬷嬷提醒她过几日便是郭老夫人的七十大寿,到时她一定要回府为祖母祝寿。
明慧早就习惯了郭嬷嬷的语气,所以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便抱着手炉,侧卧在美人榻上假寐,惹得郭嬷嬷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心中更是印证郭夫人的说法,郭明慧比起郭明珠来真真的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郭家人大概都是如此,自己对别人三分好,却要求别人回报她十分好,少一分都不行。
皇帝离宫有些日子了,而明慧倒是对黑脸大汉的办事效率很是期待,对皇帝倒没有那么多在意了,明知道他去追随他的欣赏赵朱妍,自己还要惦记着他,这不是自找罪受吗?
何况,就像严绍荣说的那样,没有爱哪里来的恨,自己都不在意他了,也就不会难受了。
一连几日,明慧都是忐忑不已的,妃嫔时不时地来找她的茬,朝臣也时不时地来找茬,不是询问皇帝的去向,就是质疑明慧一个后宫女子怎么能插手军机重事。
关键时刻,还是珉王跟她站在同一战线了,再加上皇帝临走前脑子开窍,留下的圣旨,明慧终于有个名正言顺地理由处理政事了。
本朝并无“后宫不得干政”的明文规定,这一规定也只是约定俗成,要是深究起来,并无律法依据。
不要以为明慧这么喜欢处理政事,她只是觉得自己身为一国之母,有这个责任在皇帝和太后不在的情况下,保证这个国家的正常运转,哪怕可能没多久她就会被废后了,她也要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无愧于心就好。
说起来,对这个国家最不负责任的便是皇帝和太后了,太后还好些,罪大恶极地便是皇帝了,自己倒好,为了一个女人,拍拍屁股就离开了,却把整个朝政都甩给明慧和朝臣,这么做大丈夫?
这几日明慧被各种人扰的心烦意乱,忽然明白身为一个皇帝的不容易,从来没有觉得现在这个不负责任的皇帝有多么不容易,他恣意妄为地离开了皇宫,简直不要太随意了,何来“不容易”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