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十八亿。
要不是亲眼所见，唐锆还真不知道杜安骁名下居然有这么多闲置的私人不动产，这并不太像是一个爱好投资的商人会做出来的事情。
然而眼下，这些都不是他需要考虑的事情，重点是，杜安骁为什么会掏出一份遗产赠予协议。
这东西，前世他也只在秦家老爷子弥留之际见过一次。
“签在乙方哪里，后面每个有乙方的地方都要签哦。”
唐锆拿着笔的手微微颤抖，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问道：“哥哥，这是什么？”
杜安骁早就想好了措辞：“小锆不用管那么多，签字就可以啦。”
显然，杜安骁根本就没有要解释的打算，他满以为唐锆不可能看得懂文件的含义，没有必要多说什么。
确实，一个刚刚四年级的小学生能有多少词汇量，面对一大堆专业的法律条款和经济学名词肯定一头雾水，乖乖听大人的话，乖乖签字。
可惜杜安骁不知道，坐在他对面的不仅是一个刚刚九岁的孩子，还是一个拥有成年灵魂的商业帝王。
这种不算复杂的协议，唐锆瞄一眼就能知道重点是什么。
要不是知道现在的时机不对，他可能要当场掏出重生的秘密来逼问杜安骁的秘密。
引以为傲的理智在遗嘱的刺激下摇摇欲坠，唐锆不愿意去想杜安骁的心思，他也不敢去想。
“小锆不用担心，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对你没有影响的。”杜安骁说。
唐锆咬唇。
他当然知道对他没什么影响，他是受赠人，一旦他签了这份协议，等杜安骁死后，就连杜家的正统继承人也没资格来分这些东西。
这就和天降横财五百万差不多的概念，况且中个彩票也就五百万，杜安骁名下光是不动产的一部分就值十八亿。
“可是哥哥，上面写着遗产……”唐锆指着文件上的两个黑体字，做出一副思索的模样：“我，我记得老师说过，这是快要死的人才会用的东西，哥哥，哥哥是生病了吗，哥哥……会离开我吗？”
尾音带着些颤，哪怕只是用来套话的说辞，光是想到那种可能性，唐锆就觉得全身都在战栗。
“啊，不是这样，我身体很好，小锆不用担心，这个东西只是，只是……”杜安骁是真的没想到唐锆能看出问题，一时间有点卡壳，拼命地想借口：“只是，只是我看很多人都会弄这个东西，所以就，就以防万一嘛。”
唐锆并不买账。
以防万一？以防什么万一？
他可不知道什么时候立遗嘱都成了潮流，况且再怎么以防万一也轮不到杜安骁，杜安骁可还不到二十五岁。
有钱人都怕死倒是真的，以杜安骁的身家，有立遗嘱的闲工夫还不如去雇百来个保镖二十四小时他的生命安全来得靠谱。
唐锆严肃地开口：“哥哥，我想听实话。”
杜安骁和唐锆对视片刻，放弃一般叹了口气：“小锆，太聪明也不是件好事。”
唐锆：“我不想被瞒着，哥哥，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杜安骁闻言，视线往下一偏，落到唐锆够不着地面、悬在半空中的小短腿上，言外之意不言而喻。
唐锆：“……”
他要生气了！
“好啦，本来也没想瞒着小锆，就是……不想让小锆知道一些……不太好的东西。”
唐锆心想，两者其实没有差别。
“小锆可能也察觉到了一点，唐家……情况不太好，有点自身难保的意思的，小锆现在还小，等你再大点，流言会……很恶劣。”
在崽子面前，杜安骁说话都委婉了不少，事实上就他一直和唐家打交道的经验，现在的唐家何止是情况不好，唐家的企业几乎全都靠着杜氏的投资苟且生存，唐承林就是扶不上墙的烂泥，迟早完蛋，可怜他的崽子有这么个废物爹。
唐锆能明白杜安骁的意思，但他不觉得这些东西会对他产生什么影响，前世的他在杜安骁根本想象不到的恶劣传言里度过了整个童年，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流言这样东西比苍蝇还张狂，任何缝隙都会成为它生长的空间。
他就是个连亲生父母都厌恶的杂种，怎样的说辞都是他罪有应得。
“我不希望这样。”杜安骁放缓声音：“我希望小锆能生活在更好的环境里，一个更加安全稳定的环境里，协议只是一个形式，小锆如果签了这份协议，你会成为杜家新的继承人，没有人再敢欺负你，我们会成为真正的家人。”
杜安骁没有说谎，这确实就是他所有的想法，也是他搞出这份遗嘱的目的所在。
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份具有特殊意义的协议，是否会在哪一天猝不及防地发挥它另外的作用。
“也就是说，哥哥不会离开我对吗？”唐锆问。
“当然，我怎么会离开小锆呢。”杜安骁目光柔和：“如果可以的话，我更想让小锆入杜家的族谱，可惜唐家可能不会答应……用这种方式来让你成为我的家人，抱歉呢。”
“哥哥不需要道歉的，哥哥对我好，我都知道，我现在就签字！”
唐锆垂下头，认真地在合同上把名字一个一个签上去，间或漏掉几个让杜安骁提醒两声。
……还算合理。
唐锆这么想。
杜安骁的说法差不多和他猜测的情况一致。
他是太紧张了一点，也太在乎杜安骁了一点。
想想也是，他和杜安骁朝夕相处，要是杜安骁有个什么致命的隐疾，他没道理不知道。
虽然能猜到，但是听杜安骁亲口所言，该有的感动还是一点都不少。
他的身份着实尴尬，他确实是唐承林的亲儿子，亲子鉴定不知道做过多少次，可他亲妈婚内出轨，他亲爸也不是个好人，嫌弃他虐待他，却也没脸真的把他过继给别人，那岂不是坐实了他头顶的绿帽子。
所以，杜安骁唯一能让他有所依仗的方式，也只剩下立遗嘱。
从此以后，别人再想动他，就得掂量掂量他背后的杜氏财团。
但这剂强心剂，与其说打给外界的流言蜚语，倒不如说是打给他本人的。
杜安骁正以一种极端的方式给予他安全感，让他每次返航都能看见供他停泊的港湾。
简直难以想象，向来中规中矩的杜安骁居然会做出这么疯狂的事情。
而杜安骁这么做，都是为了他……
心里暖洋洋的同时，唐锆确认了一件事。
那个他一直都怀疑揣测的秘密，终于被这份遗产赠送协议敲开了一个口子。
这辈子他称之为“哥哥”的杜安骁，和上辈子的那个人渣，应该……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
就算待人处事的方式和性格都能装出来，人的本性也不可能改变。
他们的灵魂就像是宝石和泥土一样大相径庭。
前世的杜安骁贪生怕死，好逸恶劳，不让任何人染指他的财产，此世的杜安骁比天上的星星还要无欲无求，他的存在本身就能让所有的神明都黯然失色。
唐锆还剩下最后一个疑问。
为什么会是他，杜安骁为什么会选择他，为什么不是其他人，而是他。
但是唐锆一点都不急着去解答。
他、他们，他们还有很多很多时间。
他会用重生一世所有的时间，去慢慢了解那个陌生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