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半年来,凌寒星一直落脚在曲家镇上,所以对这尊雕像并不陌生。不光是这里,几乎他去过的魔域城镇外,都会有这么一尊雕像,姿势或许千奇百怪,模样却无一例外是丑陋的。
那几个小童口中的宋妖女,正是宋清霜。他今年骨龄不过十八,自然是不晓得千年前发生什么了的,只听旁人说,宋清霜当年惹怒了天道,害得兰陵界几乎一夕覆灭。
妖女死后,幸存者们的修炼速度缓慢,修行资源匮乏,各种功法术式更是断了传承。
想到他身上那难以治愈的奇病,凌寒星望着宋清霜的雕像,神色越加冰冷。
如今,宋清霜已经不仅仅代表“罪人”,更是兰陵界的“瘟神”。
比如有人运势走低,就会咒骂她两句,再到雕像前面踹上几脚,以此祈求霉运退散。
此刻他漠然地看着自己的木傀儡走到宋清霜的雕像边,已经懒得提醒她,自己并没有驱使她了。
木傀儡歪头看得仔细,显然是一副很好奇的样子。凌寒星心下不屑,难道是不知雕像来由,见它整日被人踩踏、谩骂,心生不忍了?
谁知道,宋清霜随后的举动,颠覆了凌寒星的认知,她竟然缓缓地抬起自己不灵巧的右腿,也在雕像上踹了两脚!
与此同时,宋清霜在心中默念:霉运退散,平平安安!
踹完后,她心满意足地回到了凌寒星的身边,竟然是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自己的雕像又怎么了?既然被曲家镇的人摆在这,连小童都学大人的样子踹她,说不定真的对去霉运有效果哩!
凌寒星眉心跳了两下,看来这蠢傀儡的想法,还不能以一般人来揣度。
宋清霜跟在凌寒星身后,对镇上的一切都很好奇。魔域中的房屋,修葺得高大粗犷,风格阴森,周围魔气浓郁。
再看街上行走的低阶魔修,各个虎背熊腰,面容凶煞,着实不符合她的审美。她还是喜欢自己夫君江轻尘那样,风华绝代,高雅如谪仙的男子。
镇子不算小,行了半刻钟,凌寒星来到了曲府外。这里乃是镇长的府邸,他近来猎到的凶兽,都拿到了曲府做交换功法。
曲家的修真资源和大世家比起来,的确不算多,但只要开得起价,低阶功法也是能换到的。看凌寒星熟门熟路,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只不过,往日稀疏的队伍,今天竟然人挤人。好在魔修中能炼制傀儡的不在少数,宋清霜这种样子又丑,做工又粗糙的,跟在凌寒星身边,并不惹眼。
快排到他的时候,宋清霜往前张望,只见在易物摊位最前面,一坐一立两位女子。坐着的那位面色稍黑,样貌却是顶好,绣了金丝的黑色法衣,将身材包裹得玲珑有致;站着的那位衣着普通且不合身,身形削瘦,脸色蜡黄,始终低着头,负责把各种杂物接过来。
曲随心慵懒地靠在椅子上,左手搁在桌上,腕间盘了一支蛇形黑镯,右手则随意地搭在腰迹的软鞭上。她乃是镇长的掌上明珠,今日特地来主持易物。
有个黑头大耳的壮汉,瞪着铜铃一样的眼珠走上前,恭维了她两句,刚刚还板着脸的曲随心,转瞬就笑逐颜开:“本小姐见你长得不错,多给你两块下品魔石。”
宋清霜:……魔修们的审美,果真与众不同。
壮汉正要道谢,谁知上一秒还和他相谈甚欢的曲随心,下一秒,一鞭子就抽到了曲小雪的背上:“笨手笨脚的,浪费本小姐的时间!”吓得壮汉大气都不敢出。
曲小雪动作一僵,赶忙多取了两块魔石,递到了壮汉的手中,头埋得更低了。
轮到凌寒星的时候,他把装着五阶赤霄兽筋骨的储物袋递过去,不卑不亢地道:“换功法。”
以宋清霜的审美看,凌寒星绝对是在场所有男人里长得最好看的,可那曲随心只瞥他一眼,就嫌弃地撇嘴:“小白脸。”
好吧,看来凌寒星的样貌在这里不管用。
因为不喜凌寒星这阴阴柔柔的样貌,加上觉得他只有炼气中期,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曲随心更瞧不起他。
不过她堂堂一个筑基期,要是为难凌寒星,也太掉价了,于是暗暗看了曲小雪一眼,想让她“狐假虎威”,谁知道,后者竟然没反应过来,一脸无辜地和她对视。
曲随心气得一口牙都要咬碎了,挥手又抽了她一鞭子:“你怎么那么笨!”
曲小雪被打得身体都不住瑟缩,总算是反应过来了,色厉内荏地对凌寒星说:“你口气倒不小,如果拿出来的东西不够好,我们曲家绝对饶不了你!”
曲随心重新坐好,心说这还差不多。
宋清霜:“……”搞半天,她是想让自己的婢女出面帮她教训人?你还不如自己出马呢。
凌寒星丝毫不惧:“你可以先验货。”
曲小雪把储物袋递给曲随心,她用神识稍微一扫,脸色微变。五阶赤霄兽不好猎,她父亲派出过几队人,都命丧黑风林。
而眼前这个男人,竟然能提供赤霄兽的筋骨,说明他已经把赤霄兽给杀了!
曲随心虽然骄纵,但也知道,不能单纯以样貌、修为判断一个人的强弱,于是收敛了咄咄逼人的表情,示意曲小雪快些把功法给他,竟是存了交好之意。
凌寒星换到了想要的功法,曲随心看他带着丑傀儡渐渐远去,再转头,见曲小雪也盯着人家看。
她登时不耐地皱起了眉:“真是榆木脑袋不开窍,还不快给我派人盯着他!”
“知道了,小姐。”她没敢说,自己不是在看那个男人,而是看他身边的木傀儡。那傀儡的双臂,材料似乎和身体其他部分不同。
等曲随心带着曲小雪走后,有魔修小声议论:“真是同人不同命,她这侍女听说还是她同父异母的姐姐,却只能给她当牛做马,稍微惹她不顺心,便是一阵痛打。”
“曲家骨血又如何?人家不认,你就只能为奴为婢。”
……
凌寒星把功法贴身放好,回住处的路上,小心谨慎地绕了几个圈,确定甩开了跟着他的人,这才推开了一处破落的房门。
天已经黑了,他点燃了桌上的油灯,暖黄的灯光下,家徒四壁。
挑了块干净一点的地方,他当着宋清霜的面,脱掉了那件黑色的斗篷,随意放在桌上。
没着急翻阅刚换来的功法,而是拿出了一个小瓶子。杀死赤霄兽后,他把凶兽的精血收集了起来,放在了这个瓶中,此刻,浅浅地抿了一口。
就连宋清霜都察觉到,他的气息瞬间增长了数倍,沾了血的嘴唇,变得更加艳丽。
他苍白修长的手指,捏着瓶子,对宋清霜缓缓一笑:“好了,现在没有其他人了,咱们也该谈谈你的事了。”
宋清霜一动不动,假装自己什么都不懂。
凌寒星有点想笑,毫不留情地戳穿她:“你有自己的思想,也能说话。”
宋清霜僵了,她情急之下喊了一声,被他听到了?
“我并不需要一个不受我驱使的傀儡,既然赤霄兽已经猎杀成功,你已经没用了。”
他要毁了这身体?宋清霜有点慌。
她从黑风林出来后,试过让元神脱离这个傀儡,可惜没有成功。她猜测,要么是自己的元神强度不够,要么就是元神和傀儡太契合,就像是正常人,元神也不能和肉身分离太久一样。
谁知道身体损毁,会不会对她本就残破的元神造成不可逆转的损伤?
“退一步说,这具身体对你造成不了什么威胁……”他把装着血气的小瓶一收,两只手掐住木傀儡的胳膊,咔嚓两声就把沉香木给卸了下来,随后,勾起一边唇角,“那这样呢?”
宋清霜终于不再装木头人了,她为了这两块沉香木,差点被那赤霄兽给咬死啊!
凌寒星见她有了反应,便知道自己猜测的方向是对的。他站远了些,声音低沉,明明没什么波澜,却总让宋清霜觉得,他在迫使她做抉择。
“现在,一把火烧了你吧。”凌寒星掌心燃起火焰,竟然不是在说笑!
宋清霜赶忙说:“不要!”
黑风林中,她只喊了一句,当时压根没仔细听自己现在说话是个什么声音,此刻,她彻底震惊了。
这个大叔一样,闷声闷气的声音是她的?一定是她开口的方式不太对。
凌寒星的掌心印渐渐暗淡,似笑非笑地看着宋清霜:“还真能说话。说吧,你到底是谁?”
宋清霜怎么说也是八百岁就修炼到渡劫期大圆满的大能了,结果被一个骨龄不到十八的小子给诈了出来,十分尴尬。
“我是器灵。”脑筋转得飞快,宋清霜笃定地道。
“哦?”凌寒星笑得更灿烂,只是那眼底寒光大盛,白瞎了这么一张脸,“看来我在炼器上很有天赋?随便就能炼制出带器灵的高阶法宝来。”
他特意把“高阶”两个字咬得很重,如果宋清霜能脸红,肯定都滴血了。
厚着脸皮,她说:“对啊,你坚持下去,在炼器一途上肯定会有大成。”
“呵。”凌寒星只用一个字就表示了,他半点儿都不信宋清霜的话,掌心的火焰重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