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峥脸上仍有怀念。
他记得三年前刚跟厉游谈恋爱没多久的时候,厉游的兼职六点下班,他不吃晚饭去给另一家的小孩做家教,回头接上八点从餐厅离开的他,让他在路边等着,用现结的工资给他买了一份奢侈的烤板栗。
两个人从店里走到这边,他在前面大步走着,厉游追在他身侧。
那时候他跟厉游合住,都缺钱缺的厉害,得知厉游买了四十块板栗差点儿气的拿板栗砸厉游满头。
他走累了在长椅上坐下。
厉游跟着坐下,擦了手给他剥板栗,一边剥,小心瞧着他的脸色,“我听他们说到该吃板栗的时候了,今年的板栗又糯又甜,特别好吃。”
今年的栗子也很好吃。
路峥想。
他侧过头,看向厉游时弯了下唇角,声音有些轻,却足够传到厉游的耳朵里,“我不想跟你在一起了。”
许是前段时间的记忆深入骨髓,厉游脸上立马委屈起来,“为什么?我们之前还……”
路峥不给他诡辩的机会,“厉游,你骗我的事情并没有解决。这件事在我这里不可能轻飘飘的揭过。”
“因为那些钱么?我可以都捐出去。”厉游没法骗他,也不敢再次骗路峥,“但我的身份必须保留,我要帮家族处理一些事情。除此之外,你有什么其他的要求我都答应你。”
路峥有些无奈,“不是因为这些。”
他垂下眼,声音有些空,“我好像没跟你说过我妈的事情。”
他妈荀雅,跟路白宏是自由恋爱。
两家家世相当。
路白宏他爸在草原上开牧场,他经营着一家淘宝店,卖生鲜牛羊肉肉,和加工过的肉食品。
荀雅家中独女,继承了一个温泉酒店,还有个八百亩的茶园。
两人在b市相遇,飞快陷入爱河,谈恋爱后更是甜甜蜜蜜,直到婚后第二年。
荀雅临时用路白宏的手机付款,发现路白宏绑定的银行卡换了一张。
顺手翻了下路白宏的消费记录。
路白宏开店需要钱周转,若是碰上合适的也会厂房机器买,她对那些事情不清楚,但是她也没帮路白宏管钱的兴趣,婚后两人都是个管个的钱。
但她跟路白宏在一起的久,还会陪路白宏一起出差,听多了也多少知道些。
这么频繁的小额支出,显然不对。
荀雅直接开口问了。
路白宏神色坦荡,直说那是兄弟一块儿喝酒,醉了发的红包,还道,“我以后尽量少跟他们喝酒了。”
这事并不大,荀雅几个月后想起来,再去看,似乎一切正常。
但这种平和很快就被打破了。
路白宏在地下赌场堵了把大的,偏偏现钱又不够,他把货款给挪用了。
一步一步,等荀雅被两人共同好友告知时,路白宏已经卖了两个厂房,合作伙伴跟他分道扬镳。
荀雅气昏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坚定的要跟路白宏离婚。
路白宏跪在地上求她,还保证把所有的钱都交给荀雅保管,日日同荀雅汇报行程。
荀雅信不过他,可路白宏坚持不离婚,足足拖了两个月,荀雅怀孕的症状也凸显出来,两边的家长便轮流游说。
路白宏更是再接再厉,租了荀雅隔壁的房子,每日厚着脸皮上门帮荀雅,顺便汇报开支,他出生时,更是守着手术室,俨然一副浪子回头的模样。
·
厉游已经听出了些不太对的讯息,路白宏若是真的回头,哪儿会有三年前那场轰动的大事。
同时还有些忧虑,他是不是应该坦白自己脑子恢复的事情?
他从不知路峥父母有这等过往,虽然他找人去查了路白宏,但二十多年的事情,怎么可能查的事无巨细。
因此,他仅知晓路峥三岁之后,回南方念了小学,荀雅跟路白宏异地分居。
直至路峥上大学,一切都由荀雅包办。
路白宏早在路峥高一那年就出了经济状况,却没跟荀雅说,而是发了笔横财。
这笔横财正是路白宏诈骗得来的。
路白宏尝到了甜头,后面开了化工厂,设计了骗保案。
相比之下,荀雅则是守着自己的茶园和酒店,随着茶叶价格飞涨,温泉酒店入住率提高,身家丰厚起来。
但没人当荀雅有钱,也不觉得荀雅会自己养孩子,三年前路白宏骗钱一事闹大,不止隔着网线的网友,连路峥身边的朋友都觉得他肯定花过不少路白宏的脏钱。
这也是路峥解释却得到了翻倍辱骂的原因。
路峥不知厉游心中所想,说到他的事情便略了过去,只简单道,“我妈是个有点儿自傲的人,即使路白宏让她管钱,她也没插手去管,但是为了防止路白宏故态复萌,偶尔会查账。”
“后来她发现路白宏又开始赌钱,折腾几次,心灰意冷,干脆跟路白宏分居了。”
荀雅不是没再想过离婚,只是当年没流行财产公证,她跟路白宏若是离婚,要被路白宏分走一半。
路白宏起起落落,手头上那点儿钱,她还不看在眼里。
只是没想到路白宏为了钱连人命都敢沾。
路峥,“路白宏偶尔会去找我妈,送点儿东西,但更多的时候都在赌桌上,或者在酒局。我妈把那些东西原封不动的退回去,又变成了他的赌资。她一直被路白宏纠缠着,直到三年前……”
厉游听的揪心,尤其是看路峥微扯嘴角,一副看透世间的模样,吓的忙抓住了路峥的手表态,“我只隐瞒了身份这一件事,以后也不可能再有类似的事情了。”
顿了顿,气短的补充,“还有,我今天下午恢复记忆了。”
“这个不是故意瞒你的。”
他现在是一丁点隐瞒的心思都不敢有了。
至于钱的事情,厉游想了想,“我可以找专人打理,年末看就汇总行。我没什么花钱的需求,可以继续自己拍戏挣钱。”
路峥还没从他上一句话里回过神,愣愣摇头,“不用。”
“你恢复记忆了?”
“这不重要。”厉游肃起脸,试图蒙混过关,“我们现在在谈离婚的事情,我不同意。”
路峥沉默片刻,“我们现在离婚至少以后还能做朋友,如果再蹉跎下去,只会成怨偶。”
厉游不信,“不可能!”
路峥没跟他对着争,而是道,“三年前,路白宏的债是我妈还的。”
路白宏欠苦主八千万,欠赌债和好友两个亿,公司亏损一个亿,从楼上一跃而下,干脆的走了。
他妈的茶园和酒店都受到了波及,而且因为夫妻关系,也担上了一部分债务。
路峥呼了口气,平复完心情,才得以继续说下去,“她原本是不打算管的,路白宏不值得她把自己半辈子的心血都搭进去。但她看了两天网上的消息,最后变卖了所有的资产还债,把所有人的钱都还了。”
路峥当时不明白,还同荀雅置气。
是荀雅把那些请人核实过的资料摆在他面前,他才知道他爸到底祸害了多少人。
如果荀雅不出这笔钱,失去劳动力的五个家庭将会陷入窘迫的境地,工厂的上千工人骤然失业,而那位借钱给骆明华周转的“好友”也犯难。
“她说,这辈子后悔没有在路白宏第一次赌的时候,跟路白宏离婚,或许那时候路白宏还有救。但她不后悔拿出这笔钱。”
路峥的声音有些发颤,“她给那些人继续生活下去的希望,却没给自己留。”
胰腺癌晚期,如果在国外做手术修养的话,三年五年至少能活的。
但荀雅给自己留的钱,只够住市区医院,刷的是医保卡,不过短短一月,就再没睁开眼。
厉游呼吸一顿,他从未想过荀雅去世还有这一番内情。
他知道的时候,路峥已经办好退学手续,从学校消失了。
再得知路峥消息时,
路峥正在市中心一家餐厅打工。
厉游克制不住自己的心疼,伸手抱住了路峥,“以后不会再有这种事情了。”
力气之大,以至于路峥尚未反应过来就被按在了厉游的肩头,“你说的再好听也是要离婚的。”
厉游震惊,“我不!”
他控诉的看着路峥,“我在为你心疼,你却往我心上扎刀,你没有心!”
路峥:……
他忍不住问,“你真的恢复记忆了么?”
厉游见他脸上露出一抹无语,才正起神色,他当然不会承认自己还受了先前的记忆影响。
厉游认真道,“你不会是荀雅,我也不会是路白宏。”
他据理力争,“你不能因为别人的橙子吃到最后一瓣是坏的,就把自己手里吃了一半的橙子也扔掉。没吃到最后,你怎么知道自己的橙子是不是好的?”
路峥被他带偏了,“坏不坏我不知道,但肯定带毒。”
厉游腆着脸凑过去亲他,“为什么?因为我特别甜么?”
路峥没好气的推开他脑袋,“因为你不要脸。”
他把扒着自己的手臂拽下去,起身往车子停的地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