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林走进屋内,踏在阳光铺满的路上。他身着喜服,头发梳得整齐,一只手置于身前立在门边。
“哥,你怎么比语秋姐还害臊!”韩忆突然嚷嚷了一句,人群中一阵哄闹。
盛语秋盖着红盖头,不太看得清形势,只觉得人头攒动,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半步。
迟林闻言,抿着的唇动了动,终是败给了上扬的嘴角。
他朝着盛语秋大步走来。
一丈距离,迟林停在盛语秋面前。他抬起右手,周遭便安静了。
“盛语秋,”迟林提了音量,“嫁给我吧!”
迟林离得近,虽隔着红盖头,盛语秋还是辨出了这句话,可她却不敢相信,迟林要把这出戏演得如此真切。
看了看左右,盛语秋一时忘了言语。
“不语,便是应了。”迟林说罢抱起盛语秋,转身走出闺房。
“出了门,脚就不能着地了,记住了啊!”韩忆跟在一边大喊着,生怕自己任性的语秋姐坏了婚嫁礼仪。
风轻轻撩起红盖头,从缝隙里,盛语秋看见孙大娘,看见小虎,看见村长,看见韩六叔,看见韩忆……
盛语秋不自觉地笑了,笑着笑着眼角泛起了泪。
迟林抱得稳当,迈出了大门,将盛语秋放在了一头骡子上……
骡子一惊,抖了抖身子。
盛语秋也是一惊,出手摸了摸皮毛,又抬眼看了看迟林,红彤彤的眼前,是迟林的笑容,竟然有些像梦里物鸣池内突然靠近的脸。
盛语秋勉强坐住,“万宁村接媳妇竟然用一头毛驴?”
韩忆在一边扶着盛语秋坐好,“语秋姐,这是骡子,村长家的宝贝。要是没它,我真怕你得坐着猪了。”
盛语秋刚积攒起的美好亲情画面瞬间破碎,没想到堂堂六扇门捕快,今天竟然骑着骡子把自己嫁了。
一声唢呐响起,骡子噌得朝着村西头小跑起来,而牵着骡子的正是京师万千少女迷之传颂的林公子。
颠簸间,盛语秋忍了牢骚,“忆儿,这方向不对啊。”
“呀,语秋姐我忘了和你说,”韩忆扬起脸解释道,“这礼要在千瓷阁办。礼成后在我家喝喜酒,还有……入洞房。”
盛语秋认真听着韩忆的话,无意间却把红盖头越撩越高。
“快放下来!”韩忆生怕盛语秋把盖头揭了,赶紧帮忙整理好,而后看着前路不敢再多话。
“入洞房?”盛语秋的眼前只有红彤彤的一片,不得不安静下来,只是她的耳畔总萦绕着三个字——入洞房。
盛语秋此前不曾去过千瓷阁,虽有耳闻,却只觉得是普通的古迹,大抵有诸如陈列瓷器、观赏纳凉的用途。经过数百年,众人皆不知古千瓷镇发生过什么,既是落魄了,想必千瓷阁中也只剩一具空壳。
十年,千瓷阁现已是万宁村的祠堂,算是村里最神圣之处了。
眼见到了地方,韩忆在地上铺好红布,准备搀扶盛语秋下来。
“我来吧。”迟林直接抱起盛语秋走进了千瓷阁。
韩忆拿起骡子背上的红垫子,一路小跑着跟过去。
盛语秋虽然看不清,却可以感受到眼前建筑的宏大。与古千瓷镇的规制不同,千瓷阁是六边形建筑,墙体浑厚,说是城墙般都不为过。
可能是为了存放瓷器,窗户的位置都很高,不大的窗体似只做通风之用。
“语秋姐,站这儿。”韩忆把红垫子放在地上。
迟林也配合地停在垫子边,让盛语秋的脚落在垫子上。
盛语秋刚落了脚,还没站直身子,迟林就撒了手退到半米远的侧边。
“不能着地……”
盛语秋的脑中想起韩忆的嘱咐,伸出手臂维持平衡,终是站住了。她理了理脚步,小声嘀咕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堂前红烛正旺,韩大夫和孙大娘坐于前方。
“吉时已到!”
韩忆蹲下身帮盛语秋整理好衣摆,站在身侧提醒着,“要拜天地了。”
“一拜天地!”
盛语秋瞥见迟林转了身,慌忙也跟着转到后方。
“语秋姐,想什么呢。”韩忆捏了把汗,搀着盛语秋缓缓弯腰鞠躬。
“二拜高堂!”
盛语秋跟上了节奏,心道,“这回不会慢半拍了。”
“夫妻对拜!”
盛语秋转身面对迟林,随着迟林行拜礼的动作,她脑中闪现过曾经的片段:
“那我带你去梨花林,那儿和下雪一样。”
“原来我是你上辈子的好朋友呀。”
……
盛语秋浅浅弯腰。
“礼成!”
盛语秋拉起盖头,“然后呢?”
“然后,”迟林一把抱起盛语秋,往村东头走去,“入洞房啊。”
……
韩大夫腾出了最大的房间,把家中最新的木床加固置换到屋内,又打扫布置了一番,把所有像样的家具都摆了进来。
盛语秋一人坐在床边,扯下了红盖头,“顶着这玩意,真成了聋子。”
窗边的条案上燃着红烛,方桌上摆着四个碟子,碟内分别是枣子、花生、桂圆、莲子。
“早生贵子?”盛语秋打了个哆嗦,捞起一个枣子丢进嘴里,“还挺甜。”
本以为就是走个过场,没想到万宁村大操大办了一场,村里的猪都宰了,鸡鸭也未能幸免。各家各户把压箱底的宝贝都贡献了出来,就为了成全一对从天而降的新人。
盛语秋心里暖着,就算真是最后一日,也完满了。
掀起床单,盛语秋蹲在地上摸索着床底。她眨了眨眼,眉头深锁,又往深里蹲了蹲,使劲把手往里面伸。
眉毛扬起之际,盛语秋的眼也跟着亮了起来,“忆儿真是靠谱。”
盛语秋拉出麻袋简单查看了下,又塞回了原处。
这便是她瞑目前要做的最后一件事了,只许成功。
“语秋姐,”韩忆端着吃食溜进了屋内,“你怎么又揭了盖头呀。”
“不打紧,这给我带的什么好吃的。”盛语秋的眼落在吃食上移不开,今天一通折腾,她早就饿得饥肠咕噜了。
韩忆简单地回忆了下,“有粉蒸肉、水晶肘子、酱牛肉……”
盛语秋草草瞟了韩忆一眼,伸手就去揭开盖子。
“瞧你这手儿,哪那么多灰。”韩忆拿出帕子递给盛语秋,“爹说,你的毒就要到最关键的时候,可能好几日吃不了东西……”
说到一半,韩忆就停了言语。
“如果我笑着离开的,就证明我确认了你哥就是我喜欢了十五年的人。到时候可不许哭鼻子,要替我开心。能嫁给他,可是我做梦都不敢想的。”盛语秋抬手刮了刮韩忆的鼻子,却把手上的灰沾到了她的脸上,又急忙用帕子帮她擦去。
擦着擦着,韩忆就哭了。
盛语秋也鼻子一酸,“提这些干嘛,说不定我饱餐一顿,又觅得良人,睡了一觉醒来,毒都解完了。”
说着盛语秋往桌边一坐,夹起粉蒸肉就往嘴里塞,含糊不清地继续说着,“人生的魅力就在于,未知。”
“语秋姐,你一定会没事的。”韩忆擦了擦眼泪,“是不是你知道那人屁股上有个痣,所以要今天才能确认,我哥究竟是不是那个白色发带的少年?”
盛语秋一阵噎,又不小心脑补了画面,干呕了一声。
“我去给你打盆洗脸水。”韩忆趁着盛语秋还没抬起头,一溜烟跑了。
看着韩忆瘦弱的身影,盛语秋却是轻叹了一口气,又使劲往嘴里塞着饭菜。
“新娘子的待遇是真好,比我在京师宴香楼吃得都好。”盛语秋打了个饱嗝,抚了抚胸口。
韩忆端着脸盆进了屋,认真交代道,“我的姑奶奶,这吃饱喝足洗干净了,别再出幺蛾子了,您就坐在床边,盖着红盖头等着我哥就好了。”
盛语秋打了个呵欠,“外面快结束了没?这天都要黑了。”
“快了快了,你快盖好。”韩忆把红盖头重新帮盛语秋盖好,简单收拾了桌子,退出门外。
……
盛语秋觉得闷,就把窗户半掩着。混混沌沌之际,突然一阵风吹来,撩动着盖头。
盛语秋直了直身子,朝着门口望去。
迟林转身关好门,顿了片刻才走到床边。
自从沐宁泉一别,两人就没有再说过话。在迟林看来,是盛语秋心虚,连夜逃到了孙大娘家。
迟林的手刚抬起,盛语秋就扯了盖头,“磨蹭什么,你来顶一天试试。”
迟林的手僵在半空,眉眼却离不开眼前的盛语秋。
盛语秋朱唇微启,双眸含秋,虽着纯色喜服,却不染艳俗之气。金色的凤冠颤动,把烛光的昏黄映在脸上,只等着一个笑容融了冷峻。
盛语秋嗅了嗅,迟林竟然喝了酒。想起醉酒的迟林应该不会那么戒备,盛语秋笑了起来。
她站起身,把桌边斟满的两杯酒端起。
“喝了交杯酒,也算礼成了。”盛语秋把加了蒙汗药的那杯酒递到迟林面前。
迟林看了看酒杯,盛语秋这般殷勤,恍若前日。他接过酒杯,似是随口一说,“夫人这么急不可耐了?”
盛语秋也算是□□湖,听着沐宁泉同样的话,丝毫未被挑衅。她不急不躁,抬手挽过了迟林的手,样了样手中的酒杯。
迟林想都没想,抬头一口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