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座大佛支离瓦解,自莲花宝座开始,原本被丫头星辉强行凝聚的符箓,“哗”的一声瀑散开来,一片一片的“泰山”从曹燃头顶坠下,瞬息之间,便将这个年轻一辈的北境最强散修淹没。
镇神阵寂静了那么一刹。
裴烦挑起眉头,数量如此庞大且密集的“泰山”符箓,若是真的压到了一个十境之下的修行者,有很大可能直接将其击杀,曹燃硬生生接了这么一下,即便他的体魄异常强悍,恐怕也不会安然无虞吧?
死寂一刹之后,裴烦的瞳孔微微收缩。
泛黄的符箓堆积如山,被埋在其中的曹燃,似乎做了某个动作。
小山山头的几张符箓,震颤一下,本来功效就是用来“镇压”的“泰山”符箓,远远望去,泛黄的想小山,若隐若现,内部涌现出一抹火红。
紧接着便是迅速的蔓延,只不过三四个呼吸,最外沿的符箓便嗤的一声燃烧起来,里面的男人抬起双臂,漫天泰山符箓如劲弩疾射而出,纸屑燃烧,随着曹燃双手攥拳向两边震抖的动作,三尺之内,劈开一片清明。
纷纷扬扬的泰山符箓片片飘落。
与此同时,清亮的龙吟声音自镇神阵上空响起,一条昂首奋爪的泛黄长龙拼凑而成,通体由符箓组成,龙身狭长,环顾四盼,懒洋洋将头颅搁在年轻男人的一边肩头,细狭身子不断燃烧,里面的纸烬已经燃尽,只剩下漆黑的余末,单看瞳孔里的那缕漠然,倒像是一条不伦不类的猩红蟒蛇。
曹燃面色淡然,说道:“符箓之道,不过如此。小道尔。”
他抬起一只手,轻轻拍了拍肩头的龙首,接着扭腰前踏,以一种掷枪姿态,捏着黄龙额首,将其丟掷而出——
去势极快!
这一幕出乎裴烦意料,她单手拎剑,自上而下一剑劈开,那条火红长龙,由自己的泰山符箓所化,额头撞上剑尖,发出铮然一声金铁交击声音,接着便是一整条符箓身子都被劈开,一左一右向着两边破碎——
漫天火海,在镇神阵内升起。
丫头定睛去看,曹燃的身形已经消失在原地。
下一刻,这位北境散修突兀出现在裴烦背后,他已经欺入三尺之内,面无表情,居高临下,单手攥拳,如平地落雷,一拳捶下。
这一拳足以锤杀龟趺山圣子,想来落在了毫无保护措施的后颈之处,也可以锤杀十境之内的任何一位剑修。
只是在他的拳头即将落在丫头身上之时。
镇神阵的上空,无数道悬浮的剑器,悬而不发,有一道寒光瞬间弹出,磕在了曹燃的小臂之上。
不是拳头,也不是额首,而是小臂。
于是这一拳的动向,便偏转了那么一丝。
曹燃一拳,不受控制的擦过了裴烦身子,砸向了地面。
眼神交接的那一刻,他瞥见了裴烦唇角微微上扬的那一幕。
须臾之间。
一张大红色刻有“止语”的符箓,随着丫头的侧身而过,两人撞肩那一刻,被贴在了曹燃胸口之处。
止语?
张口准备喷出龙息的曹燃,瞳孔收缩,下意识低头,发现了那道打散了自己胸膛气息的大红符箓,这张符箓专门用来对付需要掐诀念咒的道家术法修行者,此时此刻正好派上了用场,若不是这张符箓,擦身的那一刻,就足以自己喷出龙炎,极近距离的施展龙息,无论结局如何,至少能毁去这女孩的一张俏脸蛋儿。
他恼怒出手,一把撕扯开来,眼前的纱裙身影好似穿花蝴蝶,噼里啪啦在自己身上贴满了符箓,然后一剑递出——
曹燃一拳锤砸在地面,另外一只手掌抬起,在自己面颊之前接住这一剑。
那柄长剑剑身弯曲成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
两人角力,瞬间崩开。
裴烦弃剑后掠。
曹燃“缓慢”起身,之所以“缓慢”,是因为脊背上的墨绿色刻有“泥沼”的符箓燃烧星辉,换来了那么一瞬的光景。
裴烦挑眉问道:“符箓,小道尔?”
曹燃瞳孔收缩。
贴满脊背的“五雷咒”,轰然一声尽数引爆,足足有二十来张,噼里啪啦的雷霆凭空而起,只可惜此时无雨,镇神阵也屏蔽了外界气息,不然若是赶上了暴风骤雨的气象,又在平原之上,曹燃这具身子,瞬间就会成为天地雷劫的倾泻对象。
曹燃来不及开口,脊背的火红色长袍瞬间就被炸得破碎四溅,血肉模糊,这几乎是道家品秩最高的驱鬼符箓,招来雷劫,肆意打杀鬼修之流,就算十境的甘露先生,在红山大草原上,也被宁奕以“五雷咒”打掉了半条性命。
曹燃的身子被炸得飞出。
极其狼狈的飞向了裴烦的方向。
静心敛息,等待这一刻已经许久的裴烦,一根手指按在眉心大红枣的剑藏印记之上。
两人之间,不过两丈。
一柄飞剑,不过三尺。
然而两人之间的距离,不仅仅只是两丈。
因为裴烦已经向后退去。
而飞剑也不仅仅只是三尺。
数百上千柄的剑藏剑器,蜂拥而来。
身上贴满了符箓,背部“血肉模糊”的曹燃,撞上了迎面而来的剑藏。
裴烦做到了自己一切能做的。
阵法,符箓,从来就不是小道,三千大道,条条都是大道,阵法和符箓的法门,往往被人忽略和轻视,这两条“旁门左道”,其实才是真正凝聚了修行者的心血和智慧。
若是没有算计和布局,就无法将每一张符箓,每一条阵法,都发挥到极致。
强如曹燃,在十境之内,永远也无法以一己之力,去击垮一座城池。
但是阵法和符箓师可以。
镇神阵外,一片寂静。
滚烫面颊贴靠着石桌桌面的少年,指尖似乎微微颤动了一下。
退出了镇神阵的裴烦,回到了宁奕的身边。
阵法之内,浩浩荡荡的剑气将曹燃裹挟,接下来就是剑器打杀的过程,这是一个毫无花哨的事情撞碎一柄剑,还有一柄剑,剑藏里的藏剑诸多,但最恐怖的一点,是剑藏本身携带的“恢复功效”,即便是剑碎了,只要伤势不重,重返剑藏,便可以重塑剑身。
当然,这对于剑器的“寿命”有所损伤,即便重塑之后仍然可以继续动用,但如果被反复打碎,次数过多,剑藏也会无法修补。
这就是剑器真正的“死去”了。
裴烦如今的修为境界,能够动用的“剑藏”,只是一小部分,裴旻大人留给自己女儿的遗藏,需要一步一步的去解开,如今涌出来的,都是剑藏内蕴的普通品秩剑器,虽然数目庞大,几乎数之不清,但真正意义上的高品秩飞剑,却寥寥无几。
更强大的“剑藏”,裴烦目前还不能动用。
裴烦揉了揉眉心,坐在宁奕身旁,沉下心神,宁奕的心湖神池,此刻已经是一片太平。
多亏了楚绡前辈的那块白玉
裴烦的心神并没有得到太久的安宁。
镇神阵内的第一拨飞剑“返潮”。
裴烦睁开双眼,蹙起眉头。
入目所见,是一幕离谱到不可思议的景象。
悬浮在镇神阵上空的曹燃,浑身长袍燃烧,火焰沸腾,他发丝倒立,根根赤红,五指生出钩爪,毫无花哨地与剑器对撞,一个人在剑气潮水之中厮杀,体内气血若大江大海,毫无枯竭意味。
“这是要硬生生杀出来?”
裴烦心里只觉得不可思议。
她自从接手“剑藏”,知晓了这门法门的厉害之处,便觉得这是世上第一等的剑修杀法,在青山府邸更是印证了她的这个想法。
的确,裴旻大人的剑藏是世间第一等。
可绝不意味着剑藏可以击败所有的敌人。
若是“剑藏”真的无可匹敌,那么天都的最后一战,裴旻便会将其带上。
怕就怕,淬体到了极致的莽夫。
譬如,曹燃。
就在丫头发怔的片刻。
第二拨飞剑“返潮”,与此同时,第一拨飞剑“重塑”之后,掠向镇神阵。
紧接着,第三拨被打碎的飞剑便退出阵法。
裴烦的面色有些苍白起来。
镇神阵当中的那个男人,此时此刻已然打疯了,剑藏根本压制不住,镇神阵的压力已经被他完全适应。
曹燃身上的符箓燃烧殆尽,脊背火焰缭绕,身躯伤势恢复如初,更胜之前。
愈战愈勇!
漫天剑器被他打碎,有些剑器被他拦腰抓在掌心捏碎,这个疯子,甚至将剑身碎片放入嘴中大口咀嚼,这些飞剑,剑藏无法修补。
裴烦连忙以手指按住眉心,动用剑藏唤回碎裂飞剑。
曹燃冷笑一声,目光顺着飞剑掠回汇聚的方向,锁定了阵外的裴烦。
他落在地面,猛地发力,试着冲击这座镇神阵。
地面绽开一道蛛网。
曹燃肩头撞在镇神阵上,整座法阵都被他的蛮力撞得震颤一二。
何以破阵?
若是一位阵法大师,那么便会按部就班,找阵眼,拔镇阵之物,破开阵法。
但是对于从来只凭借一双拳头行走北境的曹燃而言。
破阵,自始至终都是那一句话。
一力破万法。
任你是固若金汤的锁神阵还是镇神阵,找准一个方向,不断冲击,砸到这座阵法支离破碎即可。
一撞之下,镇神阵摇晃之中,凭空绽开一道裂纹。
曹燃呸的一声吐出嘴里的剑器残渣,目光冷然,他向后退了半步,又是一个势大力沉的铁山靠——
“轰”的第二声,镇神阵已经被打出了肉眼可见的破碎纹路。
府邸之内,声音渐大。
裴烦的眼神有些惘然,看着曹燃,先后经历了诸多击打,天时地利人和一样也不占,直至此刻,身上仍然完整无暇,一道伤势也没有被自己打出世上怎会有如此怪胎?
曹燃第三次向后退去。
按照这个势头来看,最多两撞,镇神阵就会就此破去。
丫头摇了摇头,她的神情已经不再淡定,咬住嘴唇,准备强行解开剑藏的更高一层境界。
一道虚弱的声音,缓慢自石桌传来。
“这人是个莽夫”
丫头的眼里闪过一丝欣喜,她回头看去,宁奕已经站起了身子,面色仍然苍白,但是望向镇神阵内,眼神却熠熠生辉。
“对付连镇神阵都镇不住的莽夫,只有一个办法”
宁奕站在丫头身旁,拍了拍她的肩头,意味深长说道:“比他更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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