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尘四溅。
红符街一片死寂。
宁奕落地之后,一只手重新搭回剑柄之上,他神情如常看着那个缓缓倒下的应天府霖君,眼底没有丝毫的波动,一片平静。
不喜也不怒。
应天府的几位弟子,青君的跟班,则是不敢相信这位蜀山小师叔的战力,刚刚宁奕的那一击,的确没有动用超过第三境以上的星辉力量,但是仅仅是一击,就将应天府“青衫湿”一脉的霖君打垮。
应天府的修行功法,极其注重基础,前三境的修行步步为营,稳扎稳打,若是全天下的圣山书院放到一起,应天府的处境修行者,应该是最为强大的一类。作为代价,则是应天府的内门弟子比起其他圣山,并不算多,很多资质普通的修行者就此停步在前三境,过分追求初境的强大,而导致一直提升不上,停滞在第三境巅峰。
抛开青君不提,应天府几大脉系,能够站在台面上的那些小君子,都是至少第七境的天才,霖君在“青衫湿”一脉,修行速度极快,初境的基础打得无比牢固。
但很可惜,他遇上了宁奕。
宁奕的初境吞噬了相当霖君修行到第七境以来,累加在一起的资源。
这还不止。
宁奕的初境功法,是周游赐下来的《紫玄心法》,以周游的眼界,当初在红雀背上,也称赞这门功法在初境的妙用。
清白城墓底的一颗五百年隋阳珠,周游赠送的一千粒紫玄丹,安乐城劫三皇子的两颗千年珠子,一众天材地宝,这才堪堪破开了初境。
如果说霖君的初境修为极其坚韧,像是一条河流。
那么宁奕就是一条大江。
如果双方只能动用第三境的力量,那么再来两个霖君,也不够宁奕打的。
宁奕的修为进展并不算神速,他需要消耗巨额的天材地宝,连周游都不愿意负担这些巨大的压力,靠着徐藏拔剑拜访圣山,才勉强支撑着宁奕修行一年。
再往后,路将越走越窄。
周游的眼界放得很远,十境之下皆为蝼蚁宁奕这样的修行者,放到同境界可以横扫,可千难万难,最难的,就是突破十境,点燃命星。
对于宁奕而言,这是一件几乎不可能的事情。
仅仅是抵达第五境,就已经消耗了如此多的资源很难想象后面的路该怎么走。
年轻教宗看着倒地的那位应天府霖君,他的面色并没有任何的欣喜,而是相当凝重的抬起头来注视青君。
他很清楚现在场上的局势,青君被宁奕逼到了如今的地步,很有可能下不来台面,如果莲青出手后果可能会越演越烈。
陈懿直视着青君的瞳孔,轻柔说道:“谨言。慎行。”
大朝会的储选还没有开始,青君这种坐镇一座书院级别的天才,如果率先出手,与宁奕交锋,那么整个天都,都会乱起来。
宁奕排在星辰榜第一,后面有一千一万个人不服气。
但是不服气归不服气,如果这个位子真的挪出来,让他们去坐,九成的人没有资格,真正像青君这样有资格去争一争的人也绝不敢轻易坐上去。
这个位子实在太招惹仇恨。
上一个坐在这个位子上的人是洛长生。
亲眼见过叶红拂和北境小烛龙的修行者,都知道那两位天才是何等的刻苦,即便天资如妖孽,为了赶上洛长生,几乎没有一刻的停歇。
即便他们当中,有些人没有见过洛长生,仍然可以想象出那位羌山谪仙人的风姿。
青君如果出手,若是输了,就是彻底的丧尽颜面,不仅仅是他个人,还有所代表的应天府,还没有等到百草盛开,自家的门面就被人砸了打烂,一败涂地。
所以他只能赢,不能输。
可若是赢了宁奕,那么星辰榜第一的位子,这个看似抢手实则烫手,百无一用只惹仇恨的头衔,就会落在青君的头上。
嵩阳书院的沧君顾沧,岳麓书院的离君钟离,这两位看似不争不抢,其实一直留着注意,紧紧盯着自己,如果有什么风吹草动,机缘造化,这两位书院的大君子,随时都可能来拦上一手,自己拿了这个头衔,百害而无一利。
青君看着宁奕,应天府的几位弟子,已经开始将那些倒在地上的同门扛起,重新回到了莲青的身后。
教宗大人的话,提醒了莲青。
谨言慎行。
他轻叹一声,揉了揉眉心。
宁奕手指搭在剑柄上,平静看着这位青君,目光缓慢挪向昏厥不醒的管青屏一众人,说道:“我并不想说什么道理但是应天府的脸,是他们凑上来自己丢的。如果青君还要追究下去,我并不介意与你也打一场,看看谁的道理更大。”
现在打起来,宁奕没有丝毫胜算。
但他必须要说这么一句话,并非是死撑面子。
而是宁奕已经感觉到了,青君已经对自己的实力产生了怀疑,如果自己萌生退意,就算今日能够身退,但不需要多久,很快那些书院的后境修行者就会找上门来,麻烦会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大。
不仅仅是应天府,还有嵩阳和岳麓两座书院。
麻袍道者从馆子里掀帘而出,宁奕与管青屏发生矛盾的地方,那位老板被带了出来,看到了教宗大人,心头一颤,这位信奉西岭教义的老板,无比诚恳的对天发誓,表述了自己对于教宗大人的崇敬之情。
然后老板将事情的经过大概叙述了一遍那位应天府的弟子先行挑衅在先,至于之后发生的,已经不用再说。
应天府弟子的面色很是难看。
被两位青君跟班架着肩头的管青屏,昏昏欲坠,意识有了一丝清醒,听到了外面的嘈杂。
他脑海当中都是那个飞来砸在自己面门上的膝盖。
管青屏恍恍惚惚睁开双眼,先是感到了两个同袍架着自己,心底踏实了许多,看到了青君就站在面前,他的表情又惊喜又痛苦,满面委屈地吃力说道:“青君师兄有人欺辱应天府!”
再一抬头,宁奕站在不远处,他的情绪无比愤怒,口齿不清,艰难伸出一只手,指着黑袍少年,激昂说道:“对,他,是他就是他!”
宁奕怀抱双臂,微笑不语。
青君面无表情,看着管青屏,淡声说道:“丢人的东西。”
管青屏微微一怔,刚刚准备接着开口,一道劲风袭来,摔在他的脸颊上,根本来不及去躲,“啪”的一声被砸出一口鲜血,又是一颗牙齿被打掉。
青君收回那只手,平静说道:“在外面惹到了惹不起的人,要学会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懂了吗?”
管青屏大脑一片空白。
他面色苍白环顾一圈,看到了周围看笑话的那些人群,自己身旁昏迷不醒的同袍师弟,还有“青衫湿”一脉的霖君,都相当凄惨,看起来都被教训了一顿。
然后管青屏的目光缓慢聚焦在不远处,看到那位尊贵的教宗大人,带着几位麻袍道者,就站在宁奕的身旁。
他大概花了三四个呼吸,明白发生了什么。
还有青君的意思。
看着青君冷漠的神情,管青屏红着双眼,给了自己重重一个耳光,“咕咚”一声,将那颗被打掉的牙齿吞咽下肚。
“很好。”
青君看着教宗大人,语气温和说道:“此事就此揭过,双方各退一步,教宗大人意下如何?”
陈懿并没有答应或拒绝,而是把目光放到宁奕身上。
青君是一个顾及面子的人,这一趟的冲突与道宗无关,宁奕代表了西境地界的蜀山,管青屏代表了天子脚下的应天府经过了慎重思考之后,他不想与宁奕发生冲突,但又搁不下这个颜面道歉,故而把话语权挪交到了教宗的头上。
青君提出了双方就此揭过,只要教宗愿意给个台阶,那么一切都烟消云散。
然而陈懿早就看破一切,他只是微笑着望向宁奕。
不做无谓的劝架人,和稀泥这种事情,陈懿不愿意也不喜欢做。
他先前担心宁奕会在与应天府的对碰当中吃亏,所以站了出来,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应天府再如何愤怒,也要顾及自己的面子道宗的伙伴是整个天下的圣山,应天府需要教宗大人的友谊,不可能为了管青屏这种弟子而得罪教宗。
现在看来,若是宁奕知进退,那么这场对碰也该结束了。
果不其然。
宁奕平淡说道:“青君愿意低头认错,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这句话说出来,青君的面色并不好看,但他仍然忍了,既然想要把这件事情揭过,那么三言两语的便宜并不算什么,让宁奕占了便是。
但万万没有想到。
宁奕顿了顿,目光望向红符街头,屋檐上的某个方向。
他微笑说道:“但是我并不想就此揭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