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慈县主本来打算歇上半个时辰,再回寺里去找齐誉韬和许愿,不想她的弟弟和弟妹先过来找她了。
许愿和齐誉韬把云螺寺的每一尊佛像都拜完后,不见兰慈县主归来,就共同找她,一路找到这里来。
兰慈县主这便和柳惠笺他们四个告别,说了声谢谢。
齐誉韬了解自己的姐姐,总觉得姐姐适才是不是遇到什么事。可当他问起时,兰慈县主却只笑着说没事。
齐誉韬静默片刻,转头逼视柳惠笺,裹挟着一身冷硬气场,不置一词。
柳惠笺接收到这种逼他说话的视线,眼波一荡:“这……”
兰慈县主连忙向柳惠笺使眼色,让他别说。
齐誉韬面无表情的开口:“说真话。”
柳惠笺无声一笑,就像是看不见兰慈县主的眼色那样,选择痛快的把一切告诉齐誉韬。
兰慈县主无奈薄斥:“惠笺!”
柳惠笺笑得温柔,口吻却理直气壮:“他是浔阳王啊,他问话,在下哪里能不说呢?我们这些沦落风尘的可怜兄弟,要在王爷的地盘上讨饭吃,哪敢惹王爷的不快。”
兰慈县主又气又笑的瞪了柳惠笺一眼,方才也不知是谁大摇大摆气走尚光宗的,这会儿倒又夹起尾巴做人了,装什么装。
齐誉韬双眸黯下一些,唇瓣翕动:“姐姐,抱歉。”
“你道歉什么?和你又没关系。”兰慈县主道,“也是多亏惠笺,尚光宗和陈氏已经走了。”
齐誉韬向柳惠笺拱手行谢礼,他未说话,但态度很是郑重。
柳惠笺半边脸隐在团扇后,颔首微笑。
接着齐誉韬沉声唤道:“司鹄。”
只见司鹄从不远处过来,拱手笑道:“爷您吩咐,属下都听着。”
齐誉韬掷地有声:“将尚光宗一行,逐出浔阳。”
***
就这样,尚光宗人还没回到驿站呢,就被浔阳的将士们当街逮捕,架着他们夫妻回去驿站收东西,并将他们全体人员扔出了浔阳城门。
尚光宗气得眼睛冒火,这齐誉韬比他想象的还要绝啊!他是代表今上来的,齐誉韬这些天晾着他任他骑虎难下,已是不给今上面子了。他万万想不到齐誉韬还敢将他们直接逐出去,他就不怕今上降罪吗?
尚光宗一个劲儿的喊道:“司鹄!司鹄将军你再劝劝浔阳王,别冲动做了傻事!天子一怒,你可知后果?”
司鹄冷笑着,拎起尚光宗就把人扔出去了:“省省吧,尚大人。今上那边我们爷自会解释,今上最是明理,向着谁还不一定呢。反倒是您,我听说您在来之前信誓旦旦的对今上保证,一定会完成巡按公务,今上似乎并不知道您与齐家的仇怨。您还是想想回头怎么跟今上解释您的欺、君、之、罪吧。”
尚光宗闻言,顿时打了个寒战,面目一片惨白之色,所有气势都泄了。
司鹄的话戳中了他最心虚之处。
最终尚光宗只能灰溜溜的离开浔阳,他带来的手下们无一不抱怨他。他无比难堪,却不得不继续将这巡按的公务办下去。除了浔阳外,他此次还要在浔阳周边的数个郡县巡查。
尚光宗选择先去离浔阳最近的彭泽。
彭泽的许太守自从得知朝廷要派按察使来,就老老实实留在彭泽办公,整顿好各项工作以迎接按察使。就因为如此,许太守夫妇都没抽出时间去浔阳探望许愿。
眼下尚光宗终于到来,许太守赶紧派人接待尚光宗一行,好吃好喝的招待,并积极配合工作。
尚光宗在浔阳那么受辱,到彭泽来可算将一切都补回来了。
因着许太守非常配合巡查,尚光宗在彭泽的公务办得很顺利。数日后,尚光宗觉得彭泽这里巡查得差不多了,准备去下个郡县。
临走前,许太守夫妻请尚光宗夫妻一起吃饭。在饭桌上,陈氏说漏了嘴,把她和尚光宗在浔阳的待遇说出来了。
许太守先前也隐约听到风声,说浔阳王对尚光宗极不给情面,许太守都不敢相信。眼下听陈氏一说,由不得他不信,许太守怔怔问道:“浔阳王……真有这般冷漠?”
陈氏在浔阳受了委屈一直没地方发泄,这会儿情绪涌上心头,也不顾尚光宗给她使眼色,恨不得倒豆子般的全说出来。
“岂止是冷漠啊,简直一手遮天。我相公好歹是按察使,他恨不得把我们当犯人对待,不给吃不给住,还不让我相公进官署,连浔阳的百姓都跟着不待见我们。还有他那王妃,太浮夸了,干得事都不是一般女子能干得出来的,还气势汹汹当街打人,真的是、真的是……”陈氏说到这里,想到许愿给她的那一巴掌,她至今还后怕不止。
许太守想了想,试探着问道:“浔阳王妃这般行事,浔阳王可有说什么?”
“他们夫妻是一丘之貉,浔阳王可纵容他那王妃了!”陈氏道,“也不知道那样一个乌烟瘴气的女人,浔阳王怎么能够看得上。”
许太守和许夫人听着这话心里难免尴尬,互相交换了眼色,都没接这个话茬。
许太守又试探道:“下官因为离浔阳近,早几年还动过心思,能否请浔阳王多为下官向上面说些好话。但大人您知道,浔阳王冷酷逼人,总带一身杀气,下官有这个心却没这个胆,想想还是好好做政绩最重要。”
尚光宗道:“许大人能这样想就是最好,也亏你没去找浔阳王套近乎,他那个性子……唉,你看本官不过是曾退了他家的婚约,他就记仇成这样。你找他给你美言,保不齐他把你当阿谀奉承之辈直接轰出去,他们齐家人都是这个做派。”
许太守心下一凛,面色严肃些:“大人所言甚是,好在下官也只是当时年少气盛,想想而已,早就歇掉这份心思了。”
待这顿饭吃完,许太守和许夫人一起将尚光宗夫妻送出门。
望着尚光宗夫妻的马车远离,许夫人扯了扯许太守的袖子,有些无措道:“老爷,浔阳王那边真就指望不上吗?我们要不要准备一份厚礼,去浔阳王府探望愿儿?毕竟……毕竟她出嫁,我们也是砸了那么多嫁妆的,要是后面不能走动起来,不就亏了……”
“胡说!她是我们的侄女,岂能说亏不亏的话。”许太守责怪的薄斥了许夫人一句,语调微冷道,“那些嫁妆给就给了,不要心疼钱。不过眼下,我们还是勿去浔阳了。”
“为什么,老爷?”许夫人不解的问。
“你没看到尚大人对浔阳王有多怀恨在心?待他回京后,定要狠狠参浔阳王一本。”许太守道,“具体是非曲折我们不知,今上会如何处置更不是我能想到的。在这之前,别和浔阳王来往,等过了这阵再说。”
许夫人想了想,点头道:“老爷说的是,就按您说的。”
许太守满意的嗯了声,想起自家女儿,又问:“汐儿最近如何?”
提到女儿,许夫人就满肚子的心酸和烦恼,她回道:“经过这些日子,汐儿倒也平静下来了,但她的性子老爷您不是不知道,她仍旧不甘着呢,总是生气。”
“再气也没用,她怎么就不能长点出息,不知道该向前看。”许太守郁闷的叹了声,摆摆手道,“罢了,你再多跟她说说,晓以利害,定要让她听进去。另外她年纪也不小了,好好教她些为妇之道,这两年就把她嫁出去。”
许太守说到这里,望着远处已消失在夜色下的尚光宗的马车,眯起眼睛:“算来我在彭泽这么多年,积累的政绩也差不多能升迁。我已是这把年纪,未来没什么指望,要是能升迁去京城便是最好,这样也好把汐儿嫁进京城的望族。”
“年底不就是地方官员的考评了吗?”许夫人鼓励道,“老爷这次考评,定能升迁去京城的。”
“但愿如此。”
***
尚光宗一行离开浔阳后,王府一家又过上平淡的日子。
齐誉韬每天办公、练剑,给许愿酿制马奶酒,被许愿按着练习说话。
许愿每天吃吃喝喝、玩耍逛街、喂驴,把齐誉韬按在那里企图让他多说话。
数日后,小暑节气。
在浔阳已待了几个月的祝飞虹,向许愿辞行。
祝飞虹要回梁国去了,她离开梁国这么久,她的山庄都是托朋友打理。她说山庄一年一度的“品酒会”又要开始了,她要回去置办各色名酒,广邀列国朋友们前来品酒结交。
这就是祝飞虹的日子,过得是恣意潇洒,有酒有剑,不受王权拘束。
祝飞虹走的那日,许愿亲自送她去城门。齐誉韬今日没什么事,也跟着许愿过来了,还带着司鹄。
祝飞虹牵着马到城门下,上马前,她向许愿笑得爽朗,拍拍许愿的肩膀说:“许愿妹妹好好照顾自己,姐姐我此去归家,日后就不知什么时候再来尧国,怕是三年五载都见不得面了。”
许愿俏皮的挥着袖口:“好的好的,我会很想念飞虹姐姐的!飞虹姐姐也要照顾好自己啊!”
“放心!”祝飞虹答罢,笑眯眯感叹,“许愿妹妹这么关心我啊。”
“那当然了。”许愿推了祝飞虹一下,“虽然飞虹姐姐走了以后我多少会有点无聊啦,但总不能不让你走。飞虹姐姐,你还是快上路吧,早点上路可以白天多赶路,浔阳这边路况真的差死人了!”
“不是吧,许愿妹妹,这么急着赶我走?”祝飞虹故作夸张的呼道,她耸耸肩,将怀中抱着的紫色剑鞘的剑别在腰上,又迅速挽起袖口,回头拽住马的缰绳,一跃而上,稳稳坐在马背上。
可谁想这时有个东西从她衣服里掉了出来,落在地上,就掉在司鹄和许愿中间。
祝飞虹顿时懊恼的“哎呀”一声,抬手扶额道:“大意了。”
那东西掉地时,齐誉韬就看在眼里。他无动于衷,唯一双被战火打磨得宛如黑色鹅卵石的眸子里,浮起些暗光。
司鹄则弯腰将那东西捡起,拿在手中看。这是一块小小的红檀木牌子,上面刻着两个字:
——万面。
司鹄顿时一震,倒吸一口气,同时脑袋中一道炫亮的霹雳划过,他指着祝飞虹惊呼:“是你?!”
祝飞虹在马背上苦着脸,沮丧道:“大意了,真大意了。”
许愿只觉嗅到猫腻,赶忙问道:“司鹄,怎么了?”
司鹄看祝飞虹的眼神如在看一个怪物,他捏着红檀木牌,转眸和许愿说:“王妃,当初您还没嫁进来的时候,浔阳有不少乡绅报案,说被偷了名贵之物,失窃现场还留了这么一块木牌,上面刻着‘万面’两字。”
而且,那时候的齐誉韬几乎每天闷得说不出几个字。司鹄问他“万面”是什么,齐誉韬当然不解释。
司鹄便自己去打听,自己去了解,终于知道了这个“万面”木牌的涵义。
——万面侠盗。
一个纵横列国,专爱劫富济贫,且擅长易容变装、千变万化之人。
这个刻有“万面”两字的木牌,就是她偷东西留下的信物。此人对自己的易容变装本事特别自信,每次去偷东西都换个模样,更敢留信物让别人来查,事实也证明她在浔阳这几个月高调乱走就是不露馅。
只是司鹄没想到,传说中的“万面侠盗”竟是个和他年岁差不多的姐姐,还是王妃的那位好姐妹。
一时间,司鹄的表情就和吞了苍蝇般难以言喻,他忍不住啧啧:“家贼难防啊。”
许愿见祝飞虹露馅儿,立刻挺直了腰板,凌厉道:“司鹄,你想干嘛?想抓我飞虹姐姐?”
“不不不!”司鹄连忙摆手,解释道,“王妃有所不知,那会儿爷就和属下说了,那些乡绅早年敛过不义之财,被偷了就是一报还一报,随他们去。王妃放心,爷很正义的,怎么会对您的姐妹动手呢?”
许愿嘟嘟嘴,觉得司鹄这番话说得真是怪里怪气的,什么鬼。不过只要不拘捕飞虹姐姐就好,这事就揭过。她哼了声:“行吧!”
祝飞虹见状飒然一笑,颇会顺杆子往下爬,她向齐誉韬拱了拱手,说道:“那就多谢浔阳王了,您可要好好照顾许愿妹妹啊。”
齐誉韬点了下头,稳然而郑重。
“行,那我走了。各位,青山不改,绿水长流!”祝飞虹再度向几人拱手,一拉缰绳,双腿夹马肚,利落的策马出城,并在转身之际甩给司鹄一句,“姐姐我的木牌被你捡着,就留给你当纪念吧!”
——不是,这位姐姐,我要一块盗贼的名牌做纪念干什么?
这句话司鹄是很想说出口的,但是想想这位姐姐是王妃的好姐妹,他还是别说了,免得王妃对他噼里啪啦如炮轰。
司鹄这么想着,一边用斜眼瞄王妃。他们的王妃这认识的都是什么人啊,来浔阳参加选妃还顺便跟盗贼在一起混那么多天,果然一般人干不出这种奇葩事。爷摊上这样的王妃,除了能默不作声的接受还能如何?
司鹄正心忖着,忽然对上许愿投来的视线,他不禁一怔,赶紧向许愿哈哈赔笑。
许愿剜了他一眼,颐指气使的挪开目光,不理司鹄了。她目送祝飞虹策马走远,一骑绝尘,直到看不见祝飞虹的身影,许愿转身牵起齐誉韬,带着他就走,还特意告诉司鹄不许跟着。
她要继续带齐誉韬去练习多说话了,刚刚她灵机一动想到一个新的练习点子,这就给齐誉韬实践上。
许愿相信只要她不懈的努力,一定能用满腔热情带动齐誉韬慢慢从闷棍变成正常人的!
她欢喜跳跃,一把拉着齐誉韬跑起来,嘴里兴奋喊道:“齐誉韬我带你去个地方,快点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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