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尘压抑住自己想要回头的冲动，甚至还镇定地冲着室友笑了一下，示意她没事。
然后她手上猛地用力，将对方的指头往反方向一拗，不顾对方的痛呼声，用力把双手往旁边一甩，拔腿就跑。
她不敢回头看后面有什么，她怕对方是和玩眼珠子的小女孩一样的存在——如果她看对方会成为对方出手的理由，那还是不看的好。
她三五步跳下十二级台阶，然后拉起室友的手，沿着楼梯往楼下跑去。
室友低低地惊呼一声，但没有反抗，跟着她便向下面跑，
在跑回来的台阶上，洛尘没有感受到脚下的黏腻。
莫非刚才她真的在自己没有察觉的情况下，独自走进了一片未知的空间？那片空间的地面上是什么？她觉得不是胶水……
如果不是那道光突然出现，如果她没有看到室友带着她的小蛇站在楼梯间的门口——
不对，好像有哪里不对。洛尘慢慢地放缓脚步。室友也跟着她慢慢放缓脚步，急促的呼吸声在她的耳边响起，小蛇嘶嘶的喘气声也隐约地传入耳中。
——她怎么知道，刚才楼上被她差点折断手指的不是她的室友，她又怎么知道，现在她拉在手里的，是真正的室友？
那一声痛呼声，和室友的声音也完全一样啊！
洛尘猛地停住脚步，室友来不及停下，一头撞在她的后背上，痛呼了一声。
声音和她刚才听到的一模一样。
洛尘的心里发冷。她最没有准备的一种情况，似乎发生了。
在她原本的计划中，她可以通过观察室友，来确定一些情况，然而现在，她觉得她还不如没有室友。
“……陈拾？”她不确定附近有没有其他人，便用室友报出的假名字来称呼。
“怎么了？”室友似乎也怕被人听到，细声细气地问道。
“咱们……”洛尘觉得自己的嗓子有些干涩，她抿了抿嘴唇，艰难地说道，“咱们分头行动吧，我好像听到那个怪物越来越近了。”
“好的。”室友仍然细声细气地答道。洛尘觉得她的后背越来越冷了。她松开室友的手，后退几步靠在墙上。
虽然是初夏，夜间的楼梯间里，墙壁仍然冷冰冰的，但此时，洛尘觉得冰冷的墙壁都比室友的手更加温暖。
“我往回走。”洛尘来不及细想，她只想尽快摆脱这个“室友”，以及楼上追下来的那个，不知道是不是室友的家伙。她一个也不想看见，她不想费心思去思考一个长着她室友模样的“人”是否值得信任，那会让她觉得，自己是个心思见不得光的人——虽然这种想法本身就很不合理。
室友依旧细声细气地应了一声“好”，然后她听到室友转身的声音，随即而来的，是鞋底与地砖摩擦的细细的声响。
按照走下的楼梯估算，她现在应该在二十一与二十二楼之间。
当然，经过刚才的经历，她觉得自己的判断不一定准确，但是她没有其他的办法，如果没有一个能说服自己的估计，她怕自己彻底成为一只没头的苍蝇，迷失在黑暗而充满危机的公寓楼里。
她转身向上走。
身后的脚步声比她们走得慢，洛尘三步并作两步走上楼梯，转眼间便转过两个平台。
这里的灯坏了，洛尘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照了照。
淡黄色的光里，她看到墙壁上两个深红色的数字：“22”。
她关掉手电筒，按照灯光亮起那一瞬间的记忆，一头扎进二十二楼的楼道。
公寓的每一层布局都差不多。洛尘对这布局异常熟悉，毕竟她曾在黑暗之中走过成百上千次。
她现在唯一不确定的是，她应该去哪里。
上面有一个室友，下面也有一个室友。
虽然她和“室友”约好，一个往上走一个往下走，但是她并不能肯定答应她的那个东西，到底是不是人。
她迅速穿过楼道，走进另一边的楼道。
这一边的楼梯间有窗，洛尘看到窗外尚未完全消散的天光，来不及感动，便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她没有办法确定现在的窗外，是不是真的是天空。
也或许，那里只是那些不科学的存在想让她“看到”的景象呢？
洛尘低下头，借着微弱的光，埋头向楼下走去。
她走过一层又一层，到第十四层的时候，她犹豫片刻，还是走进了楼道。
她记得郑柒说过，其他人的住处就在十四楼。
洛尘虽然平时不太喜欢和其他人来往，但是她不得不承认，在短时间遇到这么多事情，又经历过“真假室友”的惊吓之后，她有点期待听到活人的声音。
不管是聊天还是惨叫，她想听到人的声音。
洛尘走过电梯间，敲响了1405的门。
敲门声在楼道里回荡着，洛尘又开始不安起来。她后退几步，躲进黑暗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门里传来微弱而颤抖的声音：“谁呀？”
洛尘继续后退，退进她刚刚走出来的楼梯间里，在听到“吱呀”一声开门声之后，她拔腿往楼下跑去，
虽然没有证据，她事实上也并没有完全听清楚这个声音，但是她就是觉得，询问“谁呀”的这个声音，和刚才刚出门时，听到的那个惨叫哀嚎声，是同一个人。
或许，这就是直觉吧。
比起不知是真是假的室友，和更加不知真假的其他玩家，洛尘更加相信自己的直觉。
她觉得，现在她能够相信的，也只有自己的直觉。
所以她不顾身后传来的“谁呀，是谁，到底是谁”的、一声比一声急切的呼唤声，低着头只顾往楼下跑。
呼唤声越来越凄厉，最后几乎带上尖利的哭声：“是谁？谁在敲我的门？你不要吓我？”
洛尘完全不加理会。
她平时不怎么锻炼，并不是个特别擅长跑步的人。她一口气从二十四楼跑到十四楼，早已喘不上气来，吸气的时候，仿佛有一把把刀子扎进肺里，扎得她疼痛难忍。
但是她别无选择。她只能跑。
快到四楼的时候，她放缓了脚步。
刚才在十四楼，她看到楼梯间的数字是“14”，而现在，她远远地看到，四楼的墙壁上，有一个鲜红的数字。
“4”
这里仍然不是正常的公寓楼。
跑了这么久，得到的仍然是这个结果，洛尘的心里几乎升起一丝绝望。
她不敢发出太大的声响，在放慢脚步之后，也只能抑制住想要大口喘气的欲望，勉强自己慢慢地呼吸。
四楼仍然不正常，那么再往下呢？下面等待她的，又是什么？
是不是她就应该不管那些乱七八糟的提示，不管不顾地在自己租的公寓里睡个三天三夜？
至少那样的话，她不会经历现在的绝望，也不会这样痛苦。
她慢慢地走下最后几级台阶，忽然觉得双腿发软。她咬着牙没有发出一丝声音，用力地抓住消防门的把手，慢慢地蹲下|身子。
不对，这不对。
洛尘记得她刚住进这座公寓的时候，电梯经常会坏，她就不得不爬楼梯爬上二十三楼，那时候的自己，会这样疲惫吗？
全市大范围检修老旧公寓楼的老旧电梯，也不过是最近几个月的事情，短短的几个月，她从能一口气爬上二十三楼，就退化成了现在，走下二十层楼梯都这样精疲力尽了吗？
她不敢细想。至少在稍微恢复体力之前，她不敢细想。她闭上眼，跪坐在地上，慢慢地平复呼吸。
不听，不看，不想——这是她现在唯一的办法了。
这办法挺没出息的——洛尘甚至忙里偷闲自嘲了一句。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觉得自己能够站起身。
她没有立即站起，而是从跪坐的姿势改成蹲，然后慢慢地睁开眼睛。
昏黄的灯光照在她面前的地上，将暗灰色的地砖照成暖暖的褐色。
——这大概是她今晚出门以后，见到的唯一像样的色彩了吧？
她扶着膝盖，慢慢地将双腿伸直。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敢直接站起来。或许在她的潜意识里，头顶看不到的地方，也有着难以预料的危险？
又过了一会儿，她感觉腿上的酸痛消退殆尽，这才准备站起身。
然而她的眼睛对上了两个黑漆漆的血洞。
洛尘觉得在这一瞬间，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她现在的姿势，是弯着腰，头靠在膝盖附近，手扶着小腿恢复体力。
然后，透过两腿间的缝隙，她看见了两个黑漆漆的血洞。
洛尘的脑子似乎停机了那么几秒，然后她听到自己平静得可怕的声音：
“我的眼睛找到了，你的眼睛还没有找到吗？”
说完这句话，她闭上眼，慢慢地站起身，再次睁开眼后，不出意外地，她仍然对着那两个黑漆漆的血洞。
小女孩整个身子飘在半空，似乎对自己非人类的身份不再屑于掩饰。
她的身后，一堆眼珠子欢快地跳动着，像是在唱一曲没人能够听懂的歌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