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娘战战兢兢,答应着就往后面去了。
这事看似全由她做主,实则难办得很,极不讨巧,选得次了,必定配不上长公主的身份,恐怕难免遭殃,要是专拣最贵的,又唯恐有看人下菜碟,狮子大开口之嫌,十分为难。
她斟酌再三,才抱了几件衣裳回来,小心放在柜台上。
“长公主,您瞧瞧这一件。”
她提起一件茜红长裙,轻轻抖了抖,在秦舒窈面前展开,又仔仔细细抚平裙裾,向她展示上面的绣花。
“这是咱们店里新做的裙子,用的是南方的香云纱,自然是比不得长公主日常所用的衣料,但胜在绵薄轻软,夏天马上就要到了,穿在身上既凉且滑,正合适,颜色也年轻,正好衬您,上头绣的花样也时兴精巧,不是那些富贵老派的。”
她说完一件,放回一旁,又去拿别的。
“自然了,长公主您什么好东西没见过,难得大驾光临咱们小店,要是想看些家常素净的,这件,还有这件,也都很合适。”
秦舒窈看着她忙不迭展示的模样,淡淡点了点头,“好,都替孤包起来吧。”
“啊?”老板娘微微一愣,“长公主您都要了?”
“嗯。”
“哎,好嘞。”
虽说按照常理,客人来成衣店买衣裳,总会上身试一试,若是有衣长袖长不合身的地方,店里的裁缝师傅还能帮着稍许改一改,但是老板娘显然不会傻到对长公主这样说。
在她看来,长公主就是兴之所至,偶然来街市上逛逛,或许看成衣铺子新奇,就好像大鱼大肉吃多了,偶尔也会想两口清粥小菜一样。
这几件衣裳,在寻常人眼中昂贵,在长公主眼里却什么也算不上,既然她喜欢,试都不试一口气全要了,也没有什么关系,老板娘才不会主动去多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只想太太平平地送走这尊大佛。
她答应着,就要回身去将衣裳包起来,万万没想到,却有人比她还较真,先开了口。
“长公主不试一试吗?”
老板娘愕然回头,望着那看似不声不响的驸马,再度望向秦舒窈时,眼神中多了几分耐人寻味的神色。
什么时候长公主的身边,竟然有敢于多嘴劝她的人了?
难道她对这位驸马的爱重,果然非同凡响?
秦舒窈也是一愣,却又不想在外人面前凶他,只是无奈抿了抿嘴角,“不必了,一起买下就是了。”
横竖她也不是真心要买衣服,不过是为了圆谎,被迫无奈过来走一遭,说穿了,还不是被面前这个人给闹的。
她公主府里的衣裳多得三辈子也穿不完,这些衣服买回去,若是想得起来就穿两回,若是不合身就丢着,反正对她来说也不值几个钱。
顾千山却莫名地坚持,“不是说让我陪你买衣裳吗,哪有夫君陪娘子来逛衣店,连试都不试一下的。”
说罢,他还温柔地笑了笑,“不必怕我久等,我愿意。”
“……”
倒也没有人担心这个好吧?
秦舒窈哭笑不得,但见他一副体贴至极的做派,想骂又不忍心,在众目睽睽之下几乎憋出内伤。
她最终只能深吸了一口气,绷着脸一指那件茜红裙子,“那孤试一试这件吧。”
成衣店试衣的小隔间并不宽敞,她与桃夭两个人挤进去,都有些转不开身,自然没有平日数名侍女各司其职替她更衣梳妆的排场。
桃夭一边替她系衣带,一边低声道:“委屈长公主了,您且将就一下。”
秦舒窈拨了拨自己略微弄乱的头发,低低哼了一声:“麻烦。”
桃夭偷眼打量她一眼,没敢作声,心里却大为惊奇。
长公主平日是个什么性子,众人有目共睹,即便是她伺候了这么多年,帮着梳发髻时要是手势不好,弄乱了些许要重新梳过,也得不到什么好脸色,要是有谁敢给长公主添麻烦,那一定是活得不耐烦了。
而今天,长公主竟愿意为了驸马,做戏做全套不说,连在外试衣这样的要求都愿意满足,长公主心里对驸马究竟是有多……
幸好,春夏的衣裙轻薄,并不繁复,不过片刻也就换好了。
秦舒窈走出门,干巴巴道:“孤试完了。”
“哎呀,真是好看。”老板娘清脆地一拍手,满脸赞叹,“这件衣裳做成时,民妇还同裁缝说呢,样子是极好的,但终归是需要相貌气质都上佳的姑娘穿上,才能相称,不然终归有些可惜了。哪知今日见长公主穿上,才知道,原来是人将衣裳显得更好看了,这真是这件衣裳的造化。”
行了行了,也难为她这一张嘴,再说下去就要跑到天边了。
秦舒窈刚想回去换下来,却不料老板娘捧场捧过了头,转身热情向顾千山道:“驸马看看,是不是像仙女下凡一样?”
话音刚落,她自己都想抽自己一巴掌,脸色瞬间就白了。
谁都知道,这位驸马是眼盲看不见的,她让他看什么呀?
她连忙回头,就见秦舒窈脸色立时冷了下来,双目透着寒光,死死盯在她脸上,正是传闻中长公主要发作收拾人之前的模样。
老板娘腿一软,马上就要跪下求她饶命。
这时,却见她身旁一个身影徐徐经过,竟是驸马直直朝着长公主走去。
她分明看见,长公主的视线落在驸马身上时,软了一软,目中寒光收敛了回去。
顾千山在众人既惊且惧的目光中,缓缓走到秦舒窈面前,停下脚步,沉默了片刻,忽然抬起双手,轻轻抚上她的肩头。
“你……”秦舒窈双眼骤然睁大,一时语塞。
满屋子的人都被惊得瞠目结舌,眼珠子一错不错地盯着他们。
顾千山却像是感受不到她的震惊,双手自然而然地在她肩头摸了摸,又一路滑向腰,其情其状暧昧至极,十足像是在当众拥抱。
秦舒窈只觉得他的手有力且温暖,体温隔着薄薄的衣裙传来,他身上似乎总有淡淡的清香,平时倒也不觉得如何,此刻随着怀抱一同靠近,竟然让她一瞬间耳根发烫。
“你!”她咬牙切齿,声音却压得低低的,“混蛋,你干什么?”
耍流氓也不能在外面耍啊?
不对,真是胆大包天了,他与她是什么关系,不过是一个名分上的夫妻,竟敢当众这样对她。他把自己当成什么人了?简直是肆无忌惮。
她十分疑心,是自己这些日子待他太好,太宽容,以至于他的胆子越来越大了。
可能是太过震惊,她一时竟也忘了挣脱,直到这会儿才反应过来,急忙伸手要推开眼前的人。
然而顾千山却先她一步,收回了手,微微一笑。
“我又看不见。”他笑容平静,“不靠手摸,如何知道肩线腰身是否服帖?”
秦舒窈一愣,刚才升起来的恼怒陡然又落了回去,只是耳尖的热意还未消,反而觉得哪里空落落的,怪异得很。
“腰身略大了些许,但回府中让人改一改,应当也方便。”眼前人声音温和,“若是喜欢的话,就买下吧。”
“……”
尽管秦舒窈也弄不明白,明明花的是自己的钱,为的是做戏给他看,打消他对她私会何涧鸣一事的疑虑,为什么最后却营造出了一种,仿佛是他极为体贴地给她买衣服的效果。
但最终她还是破天荒地没有发作,让桃夭付了钱拿了衣服,在老板娘劫后余生的目光中出了门。
马车就停在门前,秦舒窈抬头望了望太阳,却忽然道:“今天天气不错,要不要在街上走一走?”
跟在身后的下人今天不知道第几回打了个哆嗦,能从长公主口中听见“要不要”这句问话,放在平日简直不能想象,但在今天倒也并不显得太过离奇。
只有顾千山平静依然,“好。”
二人在护卫的跟随下,一路缓缓向前行去,街上的人有不认得他们的,还如常叫卖行走,有认出他们的,退到街边远远地看着,眼中写满吃惊和探究之色,间或窃窃私语。
秦舒窈自从来到这里,担了长公主的身份,倒还没有机会在街上这样信步而行过,看着四周人来人往,市井烟火,心情忽然有些舒畅。
她不由就想起,上回在街上停留这么久,还是初遇顾千山的那一天,如今想来,也是感慨。
世事无常啊,一念之差,竟然任由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早知道他这么麻烦,当初就该看着他被金员外的家丁打的。
她看了看身边的人,问出口的话却变成了:“喂,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长公主为何这样问?”顾千山转过头来。
她撇了撇嘴,“你不是非要陪孤买衣服吗,那你呢,你进府以后,好像还没有向孤要过什么,你有没有想买的东西?”
顾千山还没有接话,路边的铺子里却忽然人影一闪,冲出一个人来,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口中喊道:“草民参见长公主与驸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