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梨寄希望于方正宇真的明白她的意思,并且以后不要纠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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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心理咨询科内。
在上一个病人出来后,江战推门走了进去,里面穿白大褂的男医生抬起头,微微一愣。
“江先生,似乎你比这个月约定的治疗时间提前了,”他边说着,翻了翻记录本,上面明确地写着下一次的心理辅导日期是半个月后。
“我知道,”江战哑着嗓子,微垂的眼睑泄露出几分颓废:“我觉得我又犯病了。”
心理医生大惊失色,仔细观察一番之后发现江战确实脸色不大对劲,连忙从抽屉里取出了江战的病历本,翻到了上一次记载病情的那一页。
这一次明显状态更糟糕了。
但眼前这个病人的情况明显和其他人不同,这是他见过的自控能力最好的患者。
普通人抗拒心理治疗,当被认为有心理疾病时,他们是愤怒的,甚至会采取过激的行动来反抗。
而江战则出奇得配合,主动带着病例找到他,配合他所做出的一切治疗举措。按理来说这样的病人一般会恢复得很快,这次的情况让他觉得尤为奇怪。
心理医生一边提笔一边问:“上次我和您说过,要更加理智地控制自己的情绪,您说说看这次是什么时候发病的,什么原因,有没有出现短暂的失控,”他顿了顿,补充道:“伤人或者自伤的行为?”
“刚才不久,我看到她和别人在一起,笑得很美。”江战又想起他透过玻璃看到的景象,小姑娘打扮得漂漂亮亮,身上穿着鲜艳的长裙子,衬得肌肤雪白,白玉一般的脸颊染上一抹羞红,朝着她对面的小男生笑。
原来她今天没空和他吃饭,是因为约了别的男人。
在那个男人面前,她笑得无拘无束,丝毫没有面对他时的畏惧和不安。
小姑娘的笑容像太阳一样明媚,也如同太阳那么刺目,刺得他心里一阵一阵地疼,抑制不住地暴躁。
“有没有出现短暂的情绪失控呢?”
行将朽木一样地坐着,耳边医生的话重复了两遍他才迟钝地听进去。
“……有”他声音干涩,麻木地举起自己垂在身侧手,光滑的手背,翻开掌心,上面却横嵌着一条长长的伤口,皮肉外翻,往外渗着鲜血,滴滴答答地落在洁白的地板上。
面不改色,似乎一点都没觉得痛,反倒把心理医生吓了一跳。
“江先生,治疗的事以后可以再谈,你的伤口太深需要立刻缝合,否则失血过多会有别的危险。”
江战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不断往外渗血的手心,眸光暗淡,语气坚定:“先治疗。”
“江先生,你这样是不行的,”心理医生苦口婆心地劝,低头打电话让急诊外科的护士赶紧过来。
江战握紧了手里的伤口,掌心把血牢牢地包裹住,远远看过去丝毫没有受伤的痕迹,就像他,总是展示着自己有多不在意,可她的一句话一个眼神,就能让他的心紧紧揪起。
手机铃声突兀地想起,他没动弹,双眸紧紧攥着心理医生,等他给自己进行下一步的心理干预。
铃声响了好几遍,心理医生安抚道:“先接一下电话吧,说不定是你想见的那个人打来的。”
一直低垂着头颅的高大男人忽然扬起了脸,眼里升起了一簇火光,他动作慌乱地从身上掏手机,用那只受伤的掌心握住了电话。
心理医生只隐隐听到是个女孩子的声音,说了不过几句话便见眼前的男人心情好了起来,即便江战没笑,可他脸上肌肉放松,紧绷的嘴角是松弛的,眼里的凉寒也尽数散去。
看来电话那头就是让他失控的对象了。
他动作缓慢地拿下耳边的手机,极为不舍地盯着那段通话记录看。
心理医生笑:“现在能去处理伤口了吗?”
江战还是没低头,把手背到了身后,坚定地望着心理医生:“我没事,先治疗吧。”
即便不能痊愈,他也要慢慢接近她,占有她,直到她永远只属于他一个人。
眼底飞速闪过的血腥和扭曲,被垂下的睫毛深深掩盖。
在此之前,他必须要努力伪装成一个正常人,一个永远不会被别人发现是疯子的正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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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梨握着手机,觉得刚才电话里的江战有点不对劲,具体哪里不对劲她也说不上来。
大概是他的语速很慢,语气也比平时要更轻柔,仿佛在极力压抑什么似的。
苏梨摇摇脑袋,重新看向一脸期待的方唯唯:“他同意来看晚会了,这下你满意了吧!”
“满意满意,”方唯唯乐开花,这下总能圆满完成男朋友交给她的任务了。不过……她眼里闪烁着八卦的光芒:“你还没答应江总的追求啊?”
苏梨扭过头,抱起床上的小兔子就朝方唯唯砸过去,心跳得咕咚咕咚,有气又急地让室友闭嘴。
“我和江战不是你想的那样!”
再说了,江战什么时候追过她了。苏梨评估了一下自己的地位,在江战眼里她就是个不懂事的邻家小妹妹。
“我说你还别不爱听,江总哪里不好了,有钱有颜,虽然看上去凶了点,但人家从来也没凶过你啊?”
明明凶过,小时候的江战可爱凶她了,给苏梨里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每次一见到江战,夜里就会梦到他那张冷冰冰的脸。
虽然最近的江战确实好像变了很多,那也只能说他长大了,学会体贴人了,和她没有半毛钱关系。
两人在宿舍里打打闹闹时,室友芳芳抹着眼泪跑进了宿舍,扑通一声就趴到了床上,头埋在被子里哭得极为伤心。
苏梨和方唯唯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芳芳一直是个自强勤奋的姑娘,平时兼职那么辛苦都没见她掉过一滴眼泪,这还是两人头一回见她哭。
在她断断续续的抽泣中,两人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芳芳和热恋中的男朋友吵架了。
“他非要我穿那种暴露的衣服,我不穿他就不高兴,说像个不值钱的老古董。”
苏梨摸了摸她的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方唯唯试探道:“现在街上很多女生都穿超短裙,是不是你太保守了?”也难怪她这么想,芳芳平时衣着朴素,大夏天都穿着长长的牛仔裤,方唯唯看着都觉得热。
芳芳的哭声一顿,脸色红得似火,“他说的是那种、那种情趣装……”怕室友们嘲笑,她飞快地低下头,避开两人的目光。
苏梨和方唯唯都默了。
方唯唯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这个,也是情侣间的一种乐趣吧,呵呵呵,”不过要是蒋科敢让她穿那些东西,她一定把他头打烂。
苏梨皱着眉:“你们才恋爱没多久吧?”
“不到一个月,”芳芳求救般的看向苏梨:“难道真的是我太保守,都是我的错,让他不开心了吗?”
苏梨连忙摇头,奇怪芳芳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你很好,不是你的错,也许你们认识的时间太短了,互相还不是很了解。”
芳芳仿佛魔怔般地捂住了脸:“不是的,他很好,一定是我做得不够好,我让他失望了。”
苏梨没有谈过恋爱,理解不了是不是每个恋爱的女孩子都会这样反复无常,可芳芳这种贬低自我的做法让她觉得有些难受。没谈恋爱以前的芳芳是个独立自信的女孩子,为什么短短时间变化这么大?
苏梨打了个寒颤,她不幻想谈恋爱,根本一点儿也不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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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大的一大传统便是平安夜的圣诞晚会,不光光是小礼堂的晚会节目精彩纷呈,校园里的各个主干道上的梧桐树,统统装点上了红彤彤的塑料小果子,缠绕了一圈又一圈的彩灯,远远看过去像伫立着一颗颗高大的圣诞树,节日的气息扑面而来。
苏爸爸和苏妈妈不热衷洋人的节日,苏梨怕触霉头,也不敢打电话祝节日快乐,老一辈的人似乎都不崇尚洋节,而包括苏梨在内的年轻人,大多时候在意的不是平安夜背后的文化意义,而是节日带来的热闹氛围。
小礼堂里闹哄哄的,苏梨的节目夹在中间,表演的时候底下观众席做得满满当当,一张张洋溢着青春的笑脸,认真地给她加油,最后谢幕的时候底下掌声雷动,还夹杂着不少男生兴奋的呼喊。
额头渗满了汗水苏梨也不敢伸手去擦,趁着弯腰鞠躬的时候目光从第三排一扫而过,空着的那个位置是她留给江战的,可是他没有来。
直到主持人念着最后的总结词,江战还是没有出现,连一个通知她的信息都给有发来。
大概是在忙工作吧,苏梨双手搁在膝盖上,认真地看着台上一对主持人,脑中胡乱地想着。
“哎,江总没有过来啊?”卸完妆的方唯唯问道,身后跟着略显失落的蒋科。
“算了吧,过几天我去江总公司找他吧,”蒋科还是心动,想去江战的游戏公司实习一段时间。
方唯唯一脸幸福地挽着男朋友的手,两人要去校外的小吃街逛一逛。芳芳也和热恋中男朋友和好如初,乔娜在健身房,只有苏梨一个孤独的单身狗走在学校的大马路上。
小道长长,苏梨没精打采地拐过弯,一抬头便看见了站在梧桐树下的江战。
他穿了件黑色毛衣,脖间松松垮垮地系着一条大红色的围巾,双腿笔直,颀长的身形在满是行人的校园里显得出类拔萃,更别提那张坚毅深邃的五官,在夜灯的点映下泛着暖色的光。
他的长相偏硬朗,不似如今电视剧里流行的奶油小生,出色的外貌和气质迎来过路女生的打量,有女孩子过去搭讪,他面色沉得可怕,没和对方多说一句话,视线冰冷,吓退了小鹿乱撞的女孩子们。
似乎若有所感,他缓缓转过身,朝树荫下看热闹的苏梨瞧过来,眼里瞬间盛了几分柔和。
被抓包的苏梨有些窘迫,踩着青石板的阶梯哒哒哒地小跑过去,天色渐冷,她已经穿上了薄薄的鹅黄色短袄,帽子上两只嫩黄小触角随着她的动作一跳一跳。
笨拙得像只圆滚滚的企鹅。
江战不合时宜地想到方才在舞台上光芒尽数绽放的小姑娘,一袭红色舞裙,带着廉价的大亮片,偏偏配上她牛奶般的肌肤,看上去似跌落人间的仙子,让人不忍心尘世污垢沾她分毫。
可他仅仅看了一眼,便闭上了双眼,拖着发沉的脚步从礼堂最阴暗的拐角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