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梨受宠若惊地捧着一大堆零食,抿了抿唇,一双圆润的眼睛盛满了不安,在他的脸上扫了又扫,忐忑地抱紧怀里的大袋子,试探性地歪了歪脑袋:“那我先回去了?”
“回去吧,”江战开口,看都没看她一眼,脸部的紧紧绷着,就连唇角都不悦地下压了一个弧度。
苏梨怯怯地抱着零食,笨拙地退出房间。
“啪——”玻璃瓶装的蚊虫喷雾剂被砸到地上,碎片四溅,喷雾浓重刺鼻的味道在房间里散开,浅绿色的液体溅得他满裤腿都是。
江战点了根烟,还没燃起,就匆匆塞进嘴里吸了一口,重重地吐出浊气,目光沉沉地盯着一片狼藉的行李。
床上堆的什么东西都有,全是按照某一本女生旅游必备大全购买的,一件没用上。
推开窗,冰凉的晚风拂进屋内,把喷雾剂的药味吹散了不少,反倒是烟味越来越浓,垃圾桶里堆着好几只燃尽的香烟。
民宿里的隔音并不好,他不需费力就能听到对面房间里的电视机声音,还有女孩时不时开怀大笑的声音,统统在他耳边一遍遍闪过,心口绷紧的弦渐渐松弛。
伸手关了窗户,满意地听到对面的声音更清楚了些。
床上堆着的,用不上的崭新废物,统统被他扔进了垃圾桶里。
想到那堆被抱走的零食,江战的脸色终于缓和了许多,单手虚虚地捂着眼睛,挡住了眼里的笑。
—
一大早方唯唯的大嗓门就在廊道里炸开,气势十足地把苏梨从床上捞起来,催促着她赶紧换衣服,去参加烧烤party。
苏梨抱着被子赖在床上不肯起来,外头阳光正好,穿过玻璃窗直直地射到地板上,空气里漂浮的灰尘细粒,惬意又自在。
“唔,我可不可以不去呀?”在被子上使劲揉了两圈,软声和室友讨价还价。
方唯唯双手环胸,拭目以待:“行啊,你给个理由,合理的话,我就给你批假!”
“我今天有别的安排,”比如在酒店看一整天的电视。
方唯唯挖了挖耳朵:“你倒是说啊?”
苏梨小指有些无助的绞着衣角,怎么办……过于用力的指尖有点泛红。
就在她陷入无措时,沉稳的男声让苏梨猛地抬头,“你收拾好之后叫我。”
是江战,苏梨心底雀跃,眼中坠着点点星光,雀跃地看着站在门口的男人。
江战不自觉移开视线,忽视突然加速的心跳,疯狂流窜的血液,面不改色地三步并两步逃往房间。
却在身后那一句几乎被风吹走的甜甜女声,“对,我和江战约了一起去看海豚。”中快速关上门,靠在门板上。
他捂住红尖尖的耳朵,怎么都遮不住越跳越猛的心跳声。
扑通扑通扑通。
“一起……去看海豚……吗?”无声的重复了一句苏梨刚才说的话。
“你们要去看海豚?!”
外面的苏梨见方唯唯一脸愕然,她抬了抬下巴,重复了一遍,“对,我和江战约了一起去看海豚。”这一次理直气壮了许多。
“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苏梨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昨晚回来的路上临时决定的。”
“真的?假的?”
方唯唯还半信半疑地嘀咕,苏梨什么时候和江总那么熟了,还一起去看海豚?
直到走后还是没想通。
目送着室友们离开,苏梨松了口气,快速回到自己房间关上门,瘫在了床上,将脸埋在枕头里,滚来滚去。
幸好江战帮她解围了,不然唯唯一定不会放过她的。
“唔,刚才他应该没有听到后面的吧?”苏梨皱着眉头思索。
乱七八糟都想法把大脑撑爆,苏梨受不了了,她猛地啊了一声,将枕头用力丢开。
“不想了,不想了。
说完拆了一袋汽水味薯片,随便点开一档电视综艺节目,注意力却完全不在上面。
咚咚咚……
游神千里的苏梨身子一抖,薯片从指尖滑落。
谁?
起身打开了门。
看到门外的人,下意识重重砸上了门,却被对方撑住了门板,不让门合上。
对方蹙着眉,从她的睡衣上一扫而过,在扫过修长的脖颈,微微一顿,“还没收拾好?”
苏梨仰起头迷迷瞪瞪地反问他:“收拾什么?”宽松的领口下滑,露出一片雪白。
江战止住下飘的视线,在空中随意停留,寻找些能自己不要乱想的东西,总之不敢落在苏梨身上。
凌乱的大床,上面歪七扭八地堆了许多零食,电视机里主持人的哈哈大笑尖锐刺耳。
这些让江战紧张不再,用与平日里无差的平静沉稳的语气答,“你答应过我要去看海豚,”
他的声音没什么情绪起伏,苏梨偏偏从里面听到了几分怒意。
哎,不是,你听我解释……
苏梨焦躁地捏了捏指尖,试探着解释道:“我以为……”
江战掐断她的话,看了眼手表:“九点出发,还有半个小时,可以收拾好吗?”
苏梨下意识回答:“够、够了。”
江战满意地点了下头,脸上的冷意褪下了不少,转身离开了她的房间。
苏梨瘫坐在床上,麻木地咀嚼着嘴里的薯片。
早知道,还不如和唯唯她们一起去吃烧烤呢。
她可以不理会岑吟,但不敢对江战发火呀。
苏梨很快收拾好,敲响了江战的门。
“进来。”
里面应了一声,苏梨缓缓推开了门,看到他正背对着她,坐在桌边,修长的手指灵活地敲击着电脑键盘。
苏梨神色一喜:“你还是先忙工作吧,海豚看不看都无所谓的。”
江战慢条斯理地合上电脑,取过来一旁的外套,完全忽视了苏梨脸上的不情愿。
“走吧。”
是一点拒绝的余地都没有留给她。
丕林岛的海洋乐园每个双休日都会有海豚表演,当地人看腻了,游客们爱凑热闹。
苏梨就是属于爱凑热闹的那拨人。
一路上的不情愿,在看到门口大大的海豚宣传画报时,消散得无影无踪。
车子还没停好,前面人群熙熙攘攘,苏梨就差把脸趴在车窗上看了。
江战把车窗打开,好让她看得更清楚,手里握着的方向盘渐渐收紧,那一似名为嫉妒的血液却在体内疯狂流窜。
“很喜欢?”他语气含着危险。
苏梨没意识到,目光集中在小海豚身上,一个劲儿地点头:“圆圆身上的颜色好漂亮。”
江战偏头分了个眼神望过去,画报上两只活泼欢悦的海豚,其中一只体型圆润,背上颜色深蓝,名字叫圆圆。
丑不拉几,在他眼里唯一的优点,性别是母的。
公园里稀稀落落的几个人,海豚馆内也不大热闹。
江战递了票过去,管场的女人了一眼:“抱歉先生,你们来得太晚,今天的海豚表演已经结束了。”
苏梨听完,满眼失望。
江战望着身旁女孩低垂的眉眼,明明不怎么在意的他,也变得对海豚执着起来,神色微动:“可以进去给海豚喂食?”
苏梨抬起脸,期待地看向管理员。
“可以是可以,不过,”女人神色为难:“你们得买我们馆里的海豚粮才可以,别的东西不能给海豚宝宝们吃。”
江战点点头,带着苏梨走到海豚馆门外阴凉的空地。
嘱咐她:“在这等着,我去买,一会就过来。”
“嗯嗯,”苏梨很期待地展开笑容:“你快去快回哦。”
江战还是不放心,走了没两米远,又回头看了眼,苏梨正在朝他挥手。
他在心底笑小姑娘见人下菜碟。
让他跑腿的时候可没有半点胆小的样子。
过了十多分钟还没有回来,苏梨已经有些着急了。
这边生意清凉,管场的中年女人走过来和她说话。
上上下下把苏梨打量个遍,皮笑肉不笑地说:“你男朋友对你真不错啊,南苑距离这来回二十多分钟,他倒是一声不吭就去了,还是你这个小姑娘有福气啊!”哪像她这个年纪,谈恋爱的时候别说带她看海豚,让他下楼买份馄饨,那死鬼都骂骂咧咧。
她看向女孩的眼里不由带了几分隐晦的妒意。
苏梨“啊”了一声,举足无措地摇了摇脑袋:“他不是我男朋友。”她支吾着,没办法和女人讲清楚她和江战的关系,就连现在她自己都弄不明白。
“这样子哦,”女人的妒忌来得快散得也快,刚刚在她面前狂秀恩爱的情侣,转眼在她眼里就变成了一对不知事的小年轻。
那男人眼里只看的进这个女孩,摆明了是喜欢得紧嘛,还没成为情侣,要么是男人太内向不敢说出来,要么是这小姑娘太青涩,压根就没想到那方面。
“我看人家正经男朋友也没他对你好吧,”女人神秘地朝她挤挤眼:“看你这望眼欲穿的样子,好好想想,你也不是对他一点感觉都没有吧?”
苏梨没和这么自来熟的女人说过话,有些想反驳,却被女人一句句紧逼,说得话越来越露骨,苏梨的脸也越来越红,低头蜷着手指头不知所措地被女人拉着胳膊教授“恋爱经验”。
这下苏梨可以见到海豚了。
买好饲料的江战,眼里不由浮现一模喜色。抬头看看天,加快脚步,生怕苏梨等急了或太阳底下站久了。
只见自己心心念念的人正在绿荫下,他的步伐更快了。可装饲料的袋子却重重撞在江战大腿上或从指尖滑落,啪的一声落在地上,饲料从袋子中轱辘轱辘滚出。
江战好无所觉,眼眸紧紧盯着树荫下侧耳倾.听,露出修长脖颈的人。.
他看到苏梨面上浮上一抹自己从来没有看到的绯色,看到在边上人的说话中,垂下头,手指绞着发丝。
她怎么能...怎么能露出这幅模样!
这明明是属于自己的!
无论是笑颜还是眼泪,即使是一根头发丝,只要上面有苏梨两个字,江战就不允许处自己外的人碰,那些全都是他的。
或许...只有将她关起来...
眼底酝酿着风暴的江战不由扭曲了表情,在苏梨含羞撩头发时,缓缓踏出的右脚,嘴里喃喃着:"只要把她关起来,她就只能看到我,会不会也对我露出这种表情....”
江战仿佛能想到那一幕,躺在他怀里的小姑娘该是怎样动人,一颦一笑都戳在他的心间上。
他脚步一顿,深吐了一口气,放慢了步伐朝苏梨走去。
抽搐扭曲的表情逐渐平缓,恢复到日常俊朗无双的模样,只是充血的眼瞳还带着难言的兴奋。
这缕兴奋在苏梨的身影不断放大中,渐渐隐去。
女人一愣,正在说话间,江战已经回来了,胳膊搭着外套,手里拎着一小袋褐色的东西。
“这么快!”女人惊讶不已。
江战气息粗重地晃了晃手里的包装袋:“可以进去了吗?”
“去吧去吧,记住,不能待超过一刻钟啊。”
江战对她点点头:“走吧,”说完已经率先走在了前头。
苏梨跟在后面,看到他被汗水浸湿的后背,手微微一动,又想起了女人的话,刚刚散下去温度的脸颊又再次烧红。只不过很快注意力便被院里的海豚给吸引住了。
海豚宝宝们欢快地在水里游荡,苏梨一眼便认出了画报上的圆圆。
“圆圆!”她兴奋地招了招手,喊了两声,那个圆嘟嘟的身影便朝她游了过来。
颜色是纯净的蓝,它在两人面前打了个转,尾巴轻快地带着一阵水花,凑过来拿头顶在苏梨手边蹭了蹭,无辜浑圆的眼睛盯紧了江战手里的粮食。
“江战,”苏梨爱不释手地摸着海豚的头顶,看也没看地朝旁边伸出掌心:“快给我点吃的。”
江战看着那片洁白的掌心,捏了几粒粮食到她的手里,一动不动地盯着蹲在池边的娇小身影看,小姑娘动作温柔,他的心却跟着燥热无比,伸手在冰凉的池水里滑了滑,于事无补。
苏梨认真地给海豚投喂:“圆圆宝宝,张嘴吃东西哦。”
圆圆风卷残云地吃完,依旧赖着不肯走,苏梨熟练地朝江战伸出手,掌心里又多了几颗粮食。
看着海豚圆圆一口一口吃掉粮食,苏梨体会到了投喂的乐趣,更加爱怜地在圆圆的脑袋上拍了拍。
“宝宝真乖,”手下的海豚似乎听懂了似的,依赖地蹭着苏梨的胳膊。
身旁忽然传来低沉醇厚的嗓音,如粗纸打磨般的沙哑:“宝宝。”
苏梨手一抖,看向江战,圆圆的眼里满是疑惑。
从苏梨的眼里看到了眉眼偏沉的自己,江战恍然惊醒,蹭的一下从池边站起来,把手里的袋子塞进苏梨说理,头一回语气带上了慌乱:“我出去一下。”
苏梨愣愣地点头,低头喂着海豚的瞬间又想起江战的那声“宝宝”,酥酥麻麻的能刺人耳朵似的,原来他也这么喜欢小海豚吗?
江战三五步走出海豚馆,靠在玻璃墙边,齿关咬紧,颤抖着手从怀里摸出一根烟,梦吸了几口之后才冷静下来。
差一点,就差一点点他就要控制不住自己了。偏头打量着玻璃上映着的自己,眼底闪烁着疯狂的欲望,只有闭眼的时候才能显得不那么狼狈、恶心。
管场的女人瞧见了闭着眼睛的江战,走过来问:“小伙子你没事吧,是不是身上哪里不舒服?”
江战没吭声,拳头捏紧,又缓缓松开,重复了几次之后才慢慢睁开了眼睛,又恢复到原先的波澜不惊。
看他没事,女人便大胆地八卦起来,“你喜欢里头那个小姑娘吧?”
江战沉默。
不需要他回答,女人就笑着摇摇头:“小伙子,你这样追女孩子可不行,”她神神秘秘地以过来人的身份指点迷津:“光对她好有什么用,把心扒出来都未必管用,女孩子就得甜言蜜语地哄着,哪个小女孩不爱听软话?”
整天摆着张臭脸可不行。
她的谆谆善诱江战似乎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从冷饮店买了只草莓味甜筒,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递到苏梨手里。
两人漫无目的地在公园里散步。
苏梨舔了一口草莓尖尖,忍不住好奇地问:“你很喜欢海豚吗?”
江战眼里只剩下到他胸前的女孩,她眼里闪着光,脸颊因为日晒而沾了几分红晕,粉嫩嫩的唇色,带着草莓的清香味,被柔风一吹,丝丝缕缕地飘进他的鼻端。
江战忍不住多吸了几口,嘴里敷衍着:“嗯。”
“那下次有时间我们还来看圆圆吧,好不好?”苏梨低头咬了口草莓味的甜筒,自己都没发现她的语气有多娇憨。
她说完之后只顾着吃快要融化的甜筒,丝毫没注意江战藏着狂喜的眼眸。
她眯着眼睛笑,眼睛完成了月牙,举着甜筒到他下巴,恶作剧般开口:“你喜欢吃甜筒吗,草莓味的。”
苏梨以为对方会冷酷地拒绝,这才符合江战的人设嘛。
可是对方径直地看了她一眼,低头咬了口甜筒,甜筒上的尖峰瞬间变成了平原,仿佛在嘲笑着苏梨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苏梨还僵硬地举着甜筒没反应过来,江战用纸巾擦了擦沾到唇边的奶油,举止清贵。
他十分礼貌地回答:“喜欢。”
苏梨尴尬地收回自己被咬了一大口的甜筒,捏着走了一路,始终不知道该怎么办。
被江战咬过的,她下不去口啊,扔了吧,怕江战误会她嫌弃他。
江战很显然不能体会她的苦恼,见她手里的甜筒快要被阳光晒到融化。
“不想吃了?”他不动声色地问。
苏梨脖子一僵,诚实地点点头,手里忽然一空,甜筒被江战夺了过去,随手扔进了垃圾桶。
“嫌弃我?”
“不是,你听我解释,”下意识地抬起头。
江战冷静地看她:“嗯,你解释,我听着。”他眼里含着骤风暴雨,却压抑着隐忍不发。
苏梨苦思冥想半晌,最终干巴巴地说道:“我觉得,这种事情还是关系亲密的人做比较好。”
说完,忐忑地抬起头看向面前的男人。
他应该能明白吧,毕竟他有喜欢的女孩子,也准备好戒指要送给对方了。
对了,戒指!
苏梨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又忘记把戒指还给江战了。
该不会他的女朋友因为戒指的事情生气了,一气之下和他分手了?
苏梨脑补了一连串的故事,没有注意到江战冷淡下来的神色。
他漆黑幽深的眸子里映着一股无名怒火,嗓子又沉又哑,慢慢开口:“未婚夫妻的关系,不够亲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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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着到了酒店,两人不欢而散。
苏梨闷闷不乐,心里骂着江战简直就是新时代渣男代表。
明明连求婚戒指都准备好了,却还不肯放过她。
坚持让她背锅。
越想越气。方唯唯过来的时候也吃了一惊,印象里自己的小室友是很少生气的。
“谁惹你开心了,姐姐替你收拾她!”
苏梨抱紧了枕头,摇头:“没谁。”
晚上四个人一起出去吃饭,蒋科犹豫着要不要叫上江战一起。
苏梨脆生生地打断:“不用,江总喜欢一个人待着,我们还是别去打扰他了。”
几个人没意见,在楼下吃了顿海鲜大餐。
季娜和大家商量着第二天回去的事。
丕林岛虽然美,但在这待了好几天,该逛的地方都逛完了,在海边也整整玩了一天,几个人反而开始怀念起学校的美好生活。
于是便定了明天上午的航班,吃完了各自回去收拾行李。
在廊道的时候和正在开门的江战碰上了,对方脸色潮红,一副病态模样。
苏梨顿了顿目光,最终还是若无其事地回了房间。
江战看着她毫不犹豫地关门,隔绝了视线,似乎是一句话都不愿意再和他说。他依然能听清楚从小姑娘房间里传出来的刺拉拉的电视机声,她一点没受影响,只有他在一片漆黑的房间里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着烟。
盯着手机屏幕上笑得乖顺的女孩子,香烟头灼到了手指都忘了丢掉。
从她拒绝承认两人关系的那一刻,本来就七拼八凑的一颗心终于烂了,成了一团令人作呕腐肉,每时每刻都在沸腾灼烧,活着的每秒都是煎熬。
那个将她囚禁的想法又腾空在脑中闪现,理智告诉他不能,不可以。
可是他不想保持理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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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酒店的廊道里便响起了方唯唯的声音,催促着大家快点收拾。
来的时候只拎了一个行李箱,回去的时候又多了一个,用来装丕林岛的各种特产,蒋科任劳任怨地提着行李。
“我们要不要和江总打声招呼?”
方唯唯点头:“也算是朋友了,我们告一下别吧。”
两个人敲了敲江战的房间门,没有回应,方唯唯耳朵凑过去听了听,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
苏梨推着行李走出来,目光微微顿住:“可能出门了,我们走吧。”
“也是,那咱们出发吧,正好还剩一个小时。”
行李箱的轮子在走廊里咕噜咕噜地响,耳边忽然听到咕咚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
是从江战的房间里传出来的。
方唯唯和蒋科走在前面有说有笑,没有听见这声音。
苏梨停了下来,握着拉杆的手紧了又紧,最终无奈地松开手,跑到江战的门前,用力扣了扣。
“江战,你在里面吗?”里面还是什么动静都没有。
方唯唯也带着男朋友跑了过来,看到苏梨着急拍门的模样。
“怎么了?”
苏梨垂下手看着室友:“江战好像生病了,不知道在不在里面。”
“啊?”方唯唯赶紧推了推蒋科:“你喊几声试试。”
蒋科大着嗓门喊了江战的名字,里面依旧什么动静都没有。
苏梨眼眶红了一圈:“我刚刚明明听到里面有声音,江战一定在里面。”
她这么笃定的语气,让另外两人也跟着慌了神,方唯唯转头就下去叫了老板娘。
老板娘狐疑地看了眼几人:“这可是客人的隐私,我怎么保证你们是不是江先生的仇人呢?”真是狗血剧看多了吧,方唯唯在心里吐槽。
苏梨揉了揉眼,过来喊了声姐姐,“昨晚我看到他的时候,他脸色已经很不好,肯定是生病了,刚刚我听到房间里面有动静,可是敲门没人应答。”
老板娘也怕客人在房间里出什么事,最终看了眼几人的学生证确认身份之后,掏出了钥匙开门。
门一打开,苏梨就被里面刺鼻的烟味呛得连打了三个喷嚏。
“这得抽了多少烟啊?”方唯唯也跟着捏紧了鼻子走进去。
江战躺在床上,双眼紧闭,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地上躺着满满一烟灰缸的烟头。
那个玻璃烟灰缸,应该就是不久前砸到了地上。
苏梨小跑着过去,伸手贴在江战的额头上碰了碰。
滚烫灼热。
她轻轻喊:“江战,江战你醒醒。”
他紧闭的双眼颤了颤,眉间的纹路更深了几分,一片浑浊中看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
“苏梨?”他不确定地问道,嗓音是从未有过的沙哑。
苏梨认真慌乱地点头,拉着他的胳膊想要把他扶起来。
“是我,你清醒一点,我送你去医院。”
江战头痛欲裂,确认身旁的人是苏梨后,他紧皱的眉间忽然就松展开,低低地“嗯”了声,声音还夹杂着几分虚弱笑意。
他身材高大矫健,苏梨怎么也拽不起来,又慌又急之间,眼泪猝不及防地落下来,砸到了江战的脸颊边。
江战费力地半睁开眼,便瞧见他的未婚妻在一旁慌乱不堪地擦着眼泪,泪珠子却怎么也不受控制地往下落。
他伸手撑着床板想要起身,胸口忽然一窒,手中仅剩的力气也被抽了个一干二净,眼睛沉重地想要合上。
一道轻柔焦急的声音在他耳边叽叽喳喳地响着,即便耳边混沌,他也知道她在说着对不起。
“别哭了。”视觉、听觉,忽然消失殆尽前的一瞬间,他还在笑她的天真,应该说抱歉的是他才对。
用最卑劣的手段,让原本就心软的小姑娘更加无法推开他,江战从未有过的窃喜,他还有一身病痛可以利用。
方唯唯吓了一大跳:“咱们赶紧打120吧!”
“老板娘,快叫救护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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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救室的灯眨了眨,苏梨立马从椅子上站起,看到沉睡着的江战被医护人员推了出来。
双眸紧闭,唇色惨白干涸,头发更是乱糟糟的一团。
紧随其后的医生摘下了口罩,环视一圈:“谁是家属。”
苏梨立马答道:“我是,请问医生,他现在怎么样了?”
医生神情严肃:“他应该知道自己有严重的心脏病吧,怎么还能这么折腾,这是对自己的生命不负责!”
看到苏梨紧张的神色,医生摆摆手:“没什么大问题,再自己糟蹋身体,神仙也救不了。”
苏梨松了口气,坐回了椅子上。
方唯唯等人跑过来,“江总不要紧吧?”
苏梨摇摇头:“没事,脱离危险了。”
墙上的钟表不紧不慢地指向了九点钟。
“时间不早了,你们赶紧去机场吧,在晚点可能就赶不上飞机了。”
“那江总这里?”季娜迟疑着问。
“我在这里陪着,放心吧,”看到室友们脸上的疑虑,苏梨轻轻叹了口气。
“回去之后我再和你们解释,好吗?”
送走了室友,苏梨抬腿,极其缓慢犹豫地走进病房。
这是她第二次看到这样无声无息的江战。
第一次是小时候,她在家里给布娃娃穿衣服,听到院子里江妈妈和江爸爸在吵架,那时候两人还没离婚,吵得很凶。
紧接着苏梨就听到了救护车呜呜呜的声音,脸色惨白的男孩躺在担架上被抬上车,苏梨跌跌撞撞地跟着一路喊着哥哥,妈妈把她抱了回家,告诉她,江战生病了。
从那之后苏梨便很少看见他出门了,即便是偶尔遇见,他也是板着脸,不悲不喜。
床上的江战缓缓苏醒,睁开了紧闭的双眼,阳光从窗帘缝里透了进来,刺得眼睛酸胀,他却不忍闭眼,直直地盯着床边的女孩看。
嘴角微微下垂,与棱角分明的五官不同的是他的双眼,眼睑低垂,苏梨这才发现他的眼睛有些类似于网络上的狗狗眼,柔和下来时,满眼无辜,只不过江战平常神情冷漠,完全掩盖了眼里的光彩。
“麻烦你了,”他重重地咳嗽两声,喘息急促。
苏梨赶紧伸手去够旁边的氧气管,问他:“要不要吸氧。”
生生把拒绝的话咽了下去,他苍白着脸:“是有点缺氧。”
苏梨赶紧跑出去叫来了护士,五分钟左右,设定好了氧气浓度。
苏梨坐在床边的陪护椅上,这是一个三人间,两旁都没有病人住进来,房间空荡荡,说一句话都能听到回响。
“你下次别再这样了,医生说你要好好爱惜身体,”苏梨一字一句把医生的话传达给他,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语气里不自觉就加了几分关心。
“你怎么抽那么多烟?”
苏梨想问是不是因为她,那天说的话让他生气了。
可是仔细一想,难道她说的不是事实吗,两人本来关系就不亲近,他有什么可生气的。
“至于那天我说的话……我知道你有喜欢的女孩子,那个戒指也是给她准备的,等回t市之后我就还给你,然后我去和爷爷说解除婚约的事,不会让爷爷生气的。”
“你以为我喜欢上了别的女人?”他绷直了后背,牙齿也紧紧地咬着,眼底的光摄人又可怕。
苏梨缩了缩肩膀,紧张地卷着自己的衣角,耷拉着脑袋,小声说:“你不用骗我,我又不是小孩子了,那个戒指我根本戴不上。”
被她的一番蛮不讲理的话气笑了,江战拔掉用来博取同情的氧气管,语气突然变得锋利:“苏梨,你越长大越蠢了。”小时候还会又奶又乖地跟在他身后,一声声甜甜地喊着哥哥。
他低声:“脑子没长进,胆子倒变大了。”
床上的江战抬手按了按眉心,手背的皮肤白而薄,里面清晰可见青色的血管,虚弱又强势地盘踞着。
他语气淡淡:“你既然发现戒指,没看到内圈刻的字?”
“什么啊?”苏梨不解。
江战语气无奈地朝她招招手,苏梨犹犹豫豫地凑过去,听到他虚弱沙哑的声音像热火燃进了耳朵里。
“sl,”见她仍旧怔忪不解,江战无奈解释:“你名字的缩写。”
苏梨。
sl。
苏梨一呆,被刺了一下似的火速站直了身。
她没有仔细看过戒指,又怎么能发现里面有没有刻了字。
她分明戴不上。
江战的目光在她脸上顿了顿,冷笑:“我说过,你胖了。”戒指是按照离家时她的手指大小买的,他怎么能预料到小姑娘在没了他的一年里,活得这么自在?
阳光直直地照进来,在他坚毅的五官上点了几笔高光似的,眼窝深邃,透着股执着的味道。
苏梨蹭得一下别开了眼。
“那你先休息会,我下去买点吃的。”
“嗯。”江战笑着看着那女孩同手同脚地走出病房,气也一并消了。
医院楼下有一条简单的小吃街,苏梨简单买了两样,心思始终放在那枚戒指身上,连老板找她钱都差点忘记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