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逍与五散人素有嫌隙,此次应布袋和尚说不得之邀前来相见,也是看在教中有难他们赶回来共同御敌的份上,可一来就听到周颠大放厥词,本来就没什么情面可言,那他岂能客气。
周颠哪能听不出杨逍的嘲弄之意,顿时大怒,拍案而起,上前与杨逍理论。
说是理论,其实就是破口大骂,其他四个三人见状忙劝阻,不知是不是遥襄和宋青书在场不好发挥的关系,争执中六个人离开饭堂。
遥襄听了一会儿陈年琐事和“教主谁当”辩论,双方都阴阳怪气的,后来,外面那六个人不吵了......
“他们这就......打起来了?”宋青书感到不可思议。
明教高层,就这德行?
“怎么办?”宋青书眼巴巴地看着遥襄。
明教左使和五散人在外面打架,他们是不是应该做点什么?
虽然没有头绪,但他就是觉得应该做点什么。
海碗空了,遥襄把碗放在桌上,掏出手帕擦擦嘴巴和鼻尖。
她朝厨房叫了几声“高姐”都没有得到回应,宋青书思索再三才谨慎地开口——
“高姐好像跑了。”
“跑了?”遥襄诧异。
“嗯。”宋青书点点头,指着门外,“他们一打起来,高姐探出头瞅了一眼,然后就从后门跑了。”
遥襄的气压开始变低,宋青书瞄了瞄她的脸色,拿起桌上的海碗,温声道:“你是不是要盛饭?我帮你盛。”
也不知这半个月来宋青书经历了什么,他似乎已自动把自己归入食物链中遥襄的下一层级,并且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
宋青书前脚进了厨房,遥襄后脚便起身,她好像压抑很久了似的,蹬蹬走出饭堂,叉着腰站在门前的石阶上。
“喂!”
五散人和杨逍意外地给面子,停手是没有停手,但都抽空丢给遥襄一个眼神。
一个眼神就好,至少遥襄知道她说话这几个人听得见。
“六大派眼瞅要攻上光明顶了,你们就在这里打架?好不好笑啊你们!”
闻言,杨逍等人齐齐僵住。
被六大派的人提醒“六大派要攻上光明顶了,你们要团结”,知悉遥襄身份的五散人感觉极度微妙。
“这......”杨逍打量着遥襄,嘶地吸了口气,“哪位?”
“峨眉,步悔。”冷谦回答得简明扼要。
“峨眉?”杨逍皱眉,“你们抓峨眉的人做什么?”
“抓峨眉的人怎么了?”周颠怪声怪气地冷笑,“杨左使和峨眉交情深,抓个小女娃都舍不得?”
杨逍没有立刻反唇相讥,却也没有就这样放过周颠的打算,只是没等他开口,周颠就被彭和尚和铁冠道人一左一右紧紧夹着会饭堂了。
遥襄方才的话,道理他们都懂,但失去控制之时有人一语将他们惊醒,那感觉不是一般的震撼。
“路上遇到的。”布袋和尚留在后面,面目慈和,说话时却也没有正视杨逍,“如今两方对立,既然碰上了敌方的人,我等自然不能任其通行。”
末了想了想,朝屋里努努嘴又加了一句,“里面还有个武当的。”
遥襄见他们不打了,就转身回去了,刚好宋青书盛饭回来,她顺手从另一桌端了两盘菜然后才归位。
彭和尚见了,含蓄地提醒,“步姑娘,少食多动......”
遥襄尽当耳旁风。
周颠脾气暴躁,却也没有发怒,反倒一扫与杨逍的晦气,笑呵呵地在遥襄对面坐下。
“女娃,我明教的饭菜香吧,叔叔见你这张小脸比来时可大了一圈不止。”
气氛一下变得比大打出手还紧张,周颠还全然无所察觉,大声嚷着叫厨娘给他盛饭,结果叫了半天都没有人应。
“女娃,去给叔叔盛碗饭来。”这就理所当然地使唤起遥襄了。
对此,遥襄的回应十分干脆,“不去。”
“嘶!”周颠龇牙。
遥襄白眼飞过去,“你们打架瞎跑了高姐,现在使唤起我了?想得美。”
周颠瞪了一会儿眼睛,最后竟是笑了。他这样一个行事乖戾动辄打骂的人,能一笑而过,一旁的杨逍看了心中纳罕。
“不去?那好,叔叔这就把你绑到阵前,要你师父灭绝师太退到漓水之外,否则砍了你的小脑袋瓜。”周颠像是掌握了要挟遥襄的砝码似的,洋洋得意,抬起一条腿才在长凳上,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睨着遥襄问:“怎样,去还是不去呀。”
“去呀。”遥襄抬头,好整以暇地回望周颠,“出来这么久,我也想师父了,赶紧放我们师徒团聚。”
周颠抓了抓头发,“娃娃,你看着也不傻,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
“灭绝师太会肯为你一个小娃娃撤走?不可能。”他没亲身与灭绝师太打过交道,但也知道灭绝脾性,人如其名,“你师父啊,任你死在阵前,或让你自尽以殉正道还差不多......”
“胡说。”遥襄语气轻轻巧巧,眼角微微挑起,神情自信得很,“师父才舍不得呢,不信你试试。”
周颠不信邪,挽起袖子正要说“试试就试试”,就听堂外有人来报。
“左使!”
来得是杨逍手下的天、地、风、雷四门众之天门门主。
“说。”杨逍并不在意在场的其他人。
“属下无能,请......”天门门主不忍往下说,顿了顿,吐字艰难,声音无比干涩,“请左使速速退回光明顶,五行旗与地风雷三门均已不支。”
杨逍面色微变,随即露出一丝苦笑。
他起身拂了拂衣袍,目光淡淡扫过五散人,语气平静,“六大派的人打上来了,这里已经不安全了,还请几位尽快离去。”
说罢,转身出门。
“呸!杨逍,你什么意思,看不起我们哥几个!”周颠跳起来,哇哇大叫,“我周颠今天就上光明顶,上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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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襄和宋青书是蒙着眼上得光明顶,走得想必是明教的“员工通道”。
光明顶上,遥襄见到了师父和同门,相隔半个小广场,也能感受到师姐们发现她之后散发出来的喜悦之情,师父的表现倒还算淡定,就是眼神时不时要扫过来看一眼。
同时,她还见到了明教中土仅存的两个法王,青翼蝠王韦一笑,还有自立门户的白眉鹰王。
六大门派的围剿,倒是让明教完成了一次罕见的大集合,这几个人心平气和地坐在一处,这情景这么多年谁也敢想过,偏偏今天就实现了。
再相聚,竟已穷途末路,今日纵然全身而退,教业受到的重创也不能挽回。
不管怎样,此时杨逍等人心中的心念只有一个,那就是死守光明顶,与明教共存亡。
遥襄身在敌营,心底的思量从未停止。没有成昆偷袭的机会,杨逍、韦一笑和五散人都好好的,这一次围剿光明顶会以什么样的结局收尾,男主张无忌还有出场机会么。
出神之际,周颠突然出手点了她几处穴道,宋青书也是同样的待遇。
“干嘛,我有没跑。”遥襄不悦地看着周颠。
周颠笑笑,一下变了个人似的,稳重了许多。
“娃娃,别怕,乖乖在这儿待着,今天我等是生是死都不会伤你们两个的性命,你们只管等就是了。”
遥襄复杂地看了他一眼,视线转向别处,不再做声。
殷天正、说不得和彭莹玉在与六大派的人交涉,遥襄偷偷侧目打量孤傲地站在一旁整理衣袖的杨逍。
他没受伤,真好。
否则没有“杨不悔”,谁来替挡殷梨亭那一剑......
“你叫,步悔?”杨逍的目光投了过来。
遥襄愣了愣,轻轻点了下头。周颠没有点她的哑穴,她只是,不知道该用什么词语回答。
杨逍对遥襄是有特别留意的,这份特别不仅仅是因为眼前的这个峨眉弟子和他心中的那个峨眉弟子有□□分相像,还有,灭绝师太教出来的徒弟,竟然能与“明教妖人”坦然共处,眼中不见一丝嫌恶与反感,这就很奇怪。
“步悔......”杨逍轻声念。
遥襄轻声叹,她这个名字总能让人轻易念出百般滋味,而这个人一念,她又能生出千般滋味来。
与纪晓芙聚少离多和三年未归的芥蒂不同,杨逍这个完全不知情的爹在她心中还是一张空白的纸。
“这名字,有情。”杨逍喃喃道。
遥襄神情一动,多年前,师父也说过同样的话。
她下意识回了一句,“不如无情。”
数年之后乃至余生,遥襄时常会回想起当日在光明顶之上脱口而出的那句“不如无情”。
如果当初她能坚决地舍弃这个有情的名字,扔掉身份证明,只做没有前尘过往的遥襄,那该多好。
那年沔阳汉水,多么绝佳的改头换面的机会,她没有珍惜,她没有想过自己能留在峨眉,没有想过自己会融入峨眉,没有想过师父那么甜师姐那么软......以至于埋下了无穷的后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