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领带(1 / 1)

沈既南没想到自己的私事再次被不争气的儿子和妻子爆料出来,一张老脸憋的通红,话也没脸继续多说。

沈克冰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自己愤怒的老父亲爆锤两拳。

梅又纤心疼儿子,慌忙地上去劝慰。

猝不及防听到长辈的秘辛,杜明茶尴尬地低头喝水,试图假装没有听到沈既南刚刚的话。

余光中看到沈少寒微微后仰,坐在椅子上,手指搁在桌上。

就像什么都没有听到,他的脸上只有平静。

最终还是沈从蕴主动出声,制止了这一场闹剧。

一顿赏菊宴,在杜明茶眼中,和赏猴宴差不了多少。

闹了这么一出,沈既南也没脸再提什么“两个单身儿子任君挑选”的事情了,灰溜溜的,和梅又纤一样,头都不好意思抬。

邓老先生见不得孙女独自挤地铁去,让人开车送她回学校。一路上,邓老先生好几次看杜明茶,那些话憋在喉咙中,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出口。

最终,也才勉强憋出来一句:“明茶,你说自己有心上人,真的还是假的?”

像气球被扎破一个小洞,邓老先生剩下的话也一股脑儿全倒了出来:“那人在哪里工作?今年多大了?读博?哪里人?”

一连串的问题把杜明茶问住了。

杜明茶低头看手指:“假的。”

邓老先生重重松口气。

就在方才,沈从蕴亲自和邓老先生谈,说什么以后可能还会成为一家人的话,把邓老先生弄的惴惴不安,忍不住猜想,是不是又有沈家人看上了明茶。

要真是这样,那明茶还有心上人……

真让老人家两难。

一边认为这是可以和沈家、进而和沈二爷拉近关系的好时机,一边又怕棒打鸳鸯、重蹈覆辙。

邓老先生闭了闭眼睛。

他试探着问:“明茶,你觉着沈家人怎么样?”

杜明茶如实答:“感觉他们有些过于守旧。”

邓老先生继续说:“当初你父亲原本是要和沈从蕴的小妹结婚,谁知道……唉,明茶,算了,你不喜欢他们家,咱们就不和他们来往。”

杜明茶终于侧脸,看向自己的爷爷。

方才骂人时候中气十足,现如今,在昏暗的车厢内,邓老先生的疲态终于显露出来。

黑色染发剂末端是遮不住的白发,脸颊上皮肤松弛,眼睛浑浊,上了年纪的老人眼神不太好,他看人的时候总会习惯性地眯一眯眼睛。

杜明茶轻声说:“谢谢您。”

邓老先生别过脸,良久,他又说:“给你打钱你就留着自己花,别和我这么生分。说到底,我还是你爷爷——”

“谢谢您,”杜明茶说,“我知道。”

她一直存着那些钱,一点儿也没动过。

花了别人的钱,要吃亏的啊。

父亲一直这样笑着教育她。

不想受限于人,就不要多受恩惠。

邓老先生不说话了,他低头,心中止不住的懊恼要涌出来。

险些将他彻底吞噬。

他当然知道明茶在避讳什么。

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她脸上的伤疤刚刚处理好,在药水的涂抹下显得格外狰狞恐怖。

在太平间,杜明茶跪在床前,正在仔细地为已经没有生命特征的父母擦拭脸和双手。

车祸时,父亲邓扶林用身体护住了杜婉玲,当场重伤而亡。

杜婉玲被送往医院后才咽气,唯独坐后面的杜明茶幸免于难,只脸上受了些伤。

这个大难不死、却骤然失去双亲的少女,一句话都没说,也没哭,只是仔细地为面容受损的父母净脸、整理头发。

护士请她离开,她就小声地恳求,恳求再留一会。

那时候邓老先生正为丧子而悲痛,再加上他讨厌杜婉玲,对她的女儿难免有些迁怒。

如今……

看到这孩子好处的时候,杜明茶却不肯与他亲近了。

另一侧,沈少寒没有家。

他学校,去了广播站。

这个时候的广播站空无一人,只有月光透过窗子散落在桌子上。

沈少寒趴在先前曾与别云茶共同翻译过诗词的地方,闭上眼睛,无声地叹口气。

只有在这里入睡,他才能够暂时躲避噩梦的困扰。

现在这个位置是赵芯见的,最近广播改到七点半开始,而近几日赵芯见身体不适,都是杜明茶替她广播。

沈少寒会在明日七点离开,避免和杜明茶相遇。

刚刚趴下,胳膊肘被硬物硌了一下,发痛。

沈少寒蹙眉,起身。

他摸出来一个笔记本。

这是一份极为详细的翻译笔记。

上面是熟悉的笔迹,无论是法语,还是中文,都与当初沈少寒通信时的一模一样——就连在书写完法语后点一大一小两个小点的习惯,也一模一样。

沈少寒心脏狂跳。

他翻到扉页,清晰地看到上面的名字。

只有一个茶字。

-

时光后来陆续发了几条微信,想约杜明茶出来看电影或者看篮球比赛,都被杜明茶拒绝了。

这场联谊活动并没有让舍友脱单,毕竟整个宿舍人都是莫比乌斯恋爱观——一直在“呜呜呜好想谈甜甜的恋爱啊”与“哈哈哈哈单身真爽不谈恋爱嘛事没有”的矛盾循环中。

为此,霍为君精准地下了个定论:“我们不是想谈恋爱,只是想要一个可以分享日常、可以一起享受第二杯半价、可以拥有快乐xsh的家伙罢了。”

杜明茶没有附和。

从那天之后,她将近一周没有见到沈淮与。

沈淮与没有再去静水湾,也没有再去照顾顾乐乐。

只有玄凤,头顶着嫩黄色毛毛,理直气壮地模仿着他的口气叫她:“明茶,明茶啊,明茶过来,嗯,明茶再往下一点。”

杜明茶有些头疼:“乐乐,请你不要教玄凤说些奇怪的话好吗?”

顾乐乐闷头写作业:“不是我教的。”

他忽然放下笔,思考一下,笑着去缠杜明茶:“明茶明茶,你可不可以给淮与打个电话啊?我忘记妈妈送我的书包放在哪里了,你问问他好不好啊?”

杜明茶被他闹的没法子,也有点点忍不住。

——可以光明正大给淮老师打电话了耶。

她有些不安、且雀跃地拨通号码。

很快,对方接通:“明茶?”

隔着手机,他的声音听起来与往日有些不同,像是……刚刚睡醒,有些沙哑的调子。

“淮老师,”杜明茶问,“您现在很忙吗?在做什么?”

“不忙,”沈淮与说,“在喝茶。”

喝茶……啊。

茶。

脑子里忍不住想起些糟糕的东西,杜明茶在心里默念“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清清嗓子,将乐乐的问题问了出来。

顾乐乐眼巴巴地看着她。

“书包啊,”手机那段传来水声,哗哗啦啦,像是人从浴缸中坐了起来,“你现在在静水湾?我过去。”

杜明茶干巴巴地说了声好,将手机放下。

顾乐乐正双眼亮晶晶地望她:“淮与是不是马上过来?”

杜明茶点头:“是。”

顾乐乐欢呼一声,杜明茶侧侧脸,疑惑地问:“就这么想见到他?”

顾乐乐眼睛一转,用力点头:“是啊,淮与已经忙了好久……你不知道吧?淮与的母亲这两天差点死掉。”

杜明茶愣了一下。

等等,不是说……淮老师父母双亡么?

难道司机给的情报有误?

杜明茶迟疑着问:“淮老师的母亲也在这里?”

“对啊,”顾乐乐捧着脸,观察着杜明茶神色,模仿大人叹气,“虽然他妈妈对他一点儿也不好,有和没有没什么区别。”

杜明茶晃了晃神。

顾乐乐人小鬼大地说:“我听说,淮与小时候差点被他妈妈掐死,你看到他喉结上的疤了吗?那是他妈妈拿铁烫的,还不给淮与饭吃,让他吃香灰……”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凑上来,小声和杜明茶说话:“如果你脱了淮与衣服,会发现他大腿内部还有块烫出来的疤,是拿熨斗烫的。可能有点丑,你别害怕。”

杜明茶愣了一下,才说:“……我不可能脱淮老师衣服。”

她大概明白了。

可能因为从未尝过母爱感觉,才会对外说自己父母双亡?

杜明茶能从顾乐乐的说话中想像出那种局面——

幼时的淮老师,饿到肚子发麻,喉咙和腿上都是被烫出来的疤痕,没有东西可以吃,只能被母亲抓着,往嘴巴里灌香灰。

杜明茶的心脏骤然一痛。

好心疼他呀。

很想抱抱。

“就是提前和你说说嘛,”顾乐乐双手托脸,“淮与妈妈前几天才搬过去和淮与一块住,她现在状态不好,抢救了两次……淮与连着两天都没有好好休息,一直守着。”

杜明茶忽然想起来了。

那晚,从游乐园分开后,沈淮与的确就忙碌起来。

原来是他母亲病了。

哪怕母亲再不好,也是他的生身父母,淮老师还是会去照顾。

淮老师小时候过的这样艰难啊。

她完全看不出来。

毕竟沈淮与永远都笑吟吟的,如春风和煦。

杜明茶为顾乐乐的授课结束后,沈淮与姗姗来迟。

顾乐乐口中苦找不到的书包就在他卧室的枕边,小机灵鬼抱着书包笑眯眯地挥手离开,只剩杜明茶和沈淮与相对。

还有玄凤在模仿杜明茶的声音:“淮老师,淮老师——嘎!”

沈淮与捏着玄凤,给顾乐乐:“拿走。”

杜明茶发现自己视线没办法从他身上移开。

他身上有股清新的味道,衬衫遮掩下,喉结、疤痕及下方的皮肤还有些发红,像是刚刚洗过澡。

哪怕很忙,他脸上也没有什么疲态,精力充沛。

两人一同并肩下楼,走廊上的窗开了半扇,裹着寒风进来。

刚刚进入电梯,杜明茶忍不住打个喷嚏。

沈淮与侧身看她:“冷了?”

电梯平稳下降,杜明茶点了点头。

她的手经不起风吹,有些发红。

沈淮与垂眼看她的手:“没戴手套?”

杜明茶老老实实:“出来的着急,忘了。”

他轻笑一声:“丢三落四,这么大了,怎么不把自己也丢了?”

杜明茶不服气:“那你就没有丢过东西的时候吗?”

“丢东西倒没有,”沈淮与垂眼看她,“不过,刚刚差点丢人。”

杜明茶没理解他的意思,疑惑地侧了侧脸:“你什么时候丢人了?”

没有口罩遮掩,她的眼睛明亮,有着浅浅疑惑,没有泪水,一片清澈的茫然。

嘴唇微微张开,一如幻想;只不过此刻并未容纳他,也没有生涩地用小牙齿咬。

沈淮与喉结上的疤痕轻动,他朝杜明茶身侧靠了靠。

他若有似无地笑了声:“你打电话的时候。”

杜明茶心脏顿时砰砰砰地跳起来,以与他们二人之间距离为反比的增速。

她抬头,看到沈淮与沉静的一张脸。

他个子很高,不比那个时光矮,时光的官方身高多少来着?好像是192……

杜明茶别过脸:“下次肯定不会忘戴手套。”

她的手经不起冻,以前读书时候骑自行车去初中,冬天冻的手指头发红,妈妈发现后,就开始骑电动车接送她上下学。

有次下雪,天黑,路上结冰,妈妈着急接她,骑快了不小心摔倒,衣服都摔破了,走路一瘸一拐,还不告诉她。

晚上被父亲发现后,妈妈好一阵撒娇才瞒过去。

不过从那之后,接送她上下学的任务就落在父亲肩膀上。

父亲的手冻了又好,好了又冻,像是红色的小胡萝卜……

杜明茶低头看着自己发红的手,有些怔忡。

下一刻,一双温热修长的手从旁侧过来,握住她的手:“怎么这样凉?”

杜明茶的心跳漏了一拍。

沈淮与将杜明茶的手放入自己大衣外套口袋中,嗓音清淡:“小可怜,借你暖一会儿。”

杜明茶已经听不清楚他说什么了。

她脑子里彻底被尖叫鸡占据。

要是现在张口,她一定会发出剧烈的啊啊啊啊的声音。

他的手掌宽厚,温热,大,将杜明茶整只手都包住,严严实实。

衣服上有着他的温度,手更是毫无保留地触碰到他的体温,口袋的位置离他的腰腹的位置很近,四舍五入,就是她已经摸到淮老师的腹肌;啊,不对,根据温度传导定律来说,也可能是摸到了屁股……

杜明茶要爆炸了。

她喉咙发干,听见沈淮与漫不经心地问:“听说你拍照技术很好?”

满脑子都是淮老师翘臀的杜明茶不小心秃噜了嘴:“拍屁股技术也不错。”

握住她手的大手骤然用力,沈淮与低头看她:“什么?”

等等。

杜明茶解释:“屁股,其实是皮鼓,皮质鼓简称,牛皮大鼓。我先前为江西非遗牛皮鼓的资料拍过一些照片,做了一部分文字翻译……”

她胡扯一通,直到看见沈淮与脸上浮现出了然的笑:“原来如此。”

总算蒙混过关,保持住清纯少女形象。

杜明茶松了口气。

然后,她听见沈淮与含笑说:“那等有时间了,我能不能观赏你的皮鼓作品?”

他眼中满是温和,柔和补充:“牛皮大鼓。”

杜明茶严肃答:“会的。”

虽然知道对方说的是牛皮鼓,但杜明茶脑子中仍旧不争气地浮现出另外一副画面。

她趴在沈淮与膝盖上,以or2的姿态,被仔细观赏。

被他握着的手越来越烫,温度源源不断传递过来。

好热。

热到像夏季缠绵的风和纠缠着摇晃的丝带,菡萏苞在热浪的风中互相生涩且热情地触碰,悄然半开,惹来野蜂衔蜜。

杜明茶站在电梯中,看着壁上映出的两人身影。

她才到他的肩膀,多一点点的距离,手被他拉着,微微抬高。

沈淮与短暂赠与她的这一份温暖,也需要她的配合和互相迁就。

手掌心要出汗了,身体里的水被他挤出来。

在暴露出慌乱脉搏之前,杜明茶忽而用力挣脱,将手抽出来。

沈淮与问:“手暖热了?”

杜明茶胡乱应了一声。

她完全不敢再暖了。

再暖下去,她怕自己会控制不住地触碰他。

啊啊啊啊,为什么她会这么想要碰淮老师?为什么满脑子都是亵渎淮老师的奇怪念头?

杜明茶深呼吸,看着屏幕上、不停在变幻的电梯数字。

在数字由“2”变成“1”的时候,沈淮与忽而伸手,松了领带,握在手中。

他苍白的手背上覆盖着浓黑色的领带,衬着微微凸起的青筋,如被锁链暂时束缚住的野兽,仿佛下一刻就会冲破束缚,激勇而出。

领带。

可以捆住手捆住脚甚至用来抽打的领带啊。

对正装控而言,被黑色领带束住的双手,很容易令她想到许多东西。

杜明茶忽然感到有些口渴。

她问:“怎、怎么了?”

“没怎么,”沈淮与冷静地说,“手机有点热。”

作者有话要说:  补个小剧场:

明茶脑袋中的领带用途:领带,捆绑,或者抽打。

实际上的领带用途:

蒙住眼睛,沈淮与低声说:“往下坐,别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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