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阖宫的宫女太监以及大部分妃嫔,都怕聂谨言,怕得要死要活时,温小婉这朵盛世奇葩,不顾着聂司公一身麻木不仁的霸气,二缺傻货一般,往聂谨言身边凑着。
“亲爱的,你好口福噢,因着皇上来,我们永孝宫里好久不上厨的那尊大神,终于肯亲自上灶了,”
温小婉两只白胖的小爪子,端着她从厨房里,打劫出来的一碗梨花汁炖白果,笑嘻嘻地放到聂谨言端坐着的书桌上。
见着聂谨言并没有动,她拿着小匙轻轻搅动了一下,还自顾自地说着,“其实吧,要我说,厨娘的手艺也不错,至少脾气好。”
温小婉对那个仗着自己是掌厨,一脸横肉、对谁都没有好脸色的胖太监,很没有好感。
初来那几天,因着喝粥喝得太寡淡了,她让那胖太监给她卧个鸡蛋,还遭过那个胖太监的白眼。幸好那个厨娘好说话,要不然她熬到现在,指不定瘦到什么小鸡子模样了呢。有什么资本去勾搭聂谨言啊。晋安朝又不流行骨头美。连后宫的女人都不一味的瘦,怕没有福感。
这个罢工好长一段时间的胖太监,一听皇上来了,打了鸡血似的,恨不得一气做个晋安一百零八盘全席出来,可皇上只要喝点清淡温软的粥,叫他好一阵子叹息,恨不能及时拍马上去。
温小婉最讨厌这种人——面目可憎啊。她都想把那个鼻孔朝天的家伙,拉出去再阉一次了。
聂谨言静静地听着温小婉念叨,眉眼慢慢舒展开来,放在桌面上的手指,很有节奏地敲了几下桌面。
温小婉根本没注意这些细节,她拿起粥碗,调出一小匙来,送到聂谨言的嘴边,打断了聂谨言一切思考。
“尝尝,还不错,不是很甜,却很润肺。”
温小婉那双又圆又大的眼睛,与她手上举着的那匙熬成琥珀色的梨花汁炖白果粥,相得益彰,都是亮晶晶、闪闪发光的。
聂谨言有些不适应,他都不记得有多久,没有被人这样喂过东西了,他下意识地皱了一下眉。
温小婉看到了,却当做没有看到,还是执着地举着手,直到聂谨言微微张开了嘴,却闭上了眼睛。
这个表情……,怎么……那么……那么禁欲呢。温小婉毫无疑问想到这个词。
聂谨言红着耳尖,吞了那匙温小婉送到他嘴边的粥,却被温小婉随后一句话,惊得差一点喷出来。
“相公,今天那个刺客,是你师弟啊?”
温小婉表情和语气同样随意地问完,聂谨言呛得直咳。
温小婉连忙扔下手里的匙子,伸手轻轻地拍起聂谨言的后背,“咋还呛着了呢,快要我瞧瞧,别润肺没成,反到伤了肺。”
温小婉正要抬手拿帕子,去抹聂谨言的嘴角,却被聂谨言伸手一把扣住了,他如刀锋一样的眼神,直逼温小婉,“你……怎么会听到?”
声音像割裂在玻璃上划出的那种声调,换做别人,早就吓得胆颤心寒了。
温小婉的好处就是没心没肺,她只是心颤了那么一下,就没事人似的回了聂谨言,“我听力特别好啊,我没和你说吗?我没卖身到嘉嫔主子府上时,我家是锁匠世家,我们家的人,不管男女从下生开始,可以不会喝奶吃饭,但必练的就是耳力。”
这绝不是扯谎。
温小婉从书楼穿进小说里之前,做的就是撬门压锁的活计,但她做的绝不是小偷小摸。她家从古到今,从祖上到她这一辈子,流传千年,还有一个好听的名字——锁神。
据说只要是她家做的锁,神仙也打不开。同理,这世上也没有她家打不开的锁。
聂谨言掐着温小婉的手,许久没有松开,温小婉白析有肉的小爪子上,已经从泛白到泛青,留出指印来。
温小婉没做任何挣扎,她仍是假装不懂地问着聂谨言,“你还没回答我呢,那个贱嘴男人真是你师弟啊。”
温小婉还记得那男人说她‘奔放’这事呢。她‘奔放’吗?太胡扯了。她这种明明很含蓄,好不好?她都懂得先谈恋爱后上床了,这还奔放?把真正奔放的那些置之何地。
聂谨言无意识地点了一下头,算是承认了。至于温小婉所说的那个什么锁匠世家的事,说来丢脸,他竟一点儿没查到。
他之前下了狠手,力查温小婉的身世背景的,却只有温小婉卖身进入嘉嫔黄沛莺娘家那一年到现在的。温小婉入府之前的事情,凭着他的手段,竟半点查不出来,翻来复去查到的只有‘孤女’两字。
他自掌管慎刑司开始,还没有什么是他查不到的呢。这回遇到与他自己沾边的事,竟然失手了。
温小婉瞧见聂谨言点头,重重地叹息了一句,还用另外一只没有被聂谨言抓住的手,轻轻地拍了拍聂谨言的肩头,感叹着,“师门不幸啊,相公,你节哀。”
聂谨言显然没想到,温小婉知道结果后,会是这个态度。他握着温小婉的手,慢慢地松开,眼神却越发沉寂,如夏日阴极的天,电闪雷鸣里,随时要倾盆出瀑布一样的水帘来了。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为免玷污师门,在我被没入后宫为宦之后,再没有什么联系了,谁知道他怎么会突然出现,还认出了我。”
他幼年即入宫,说来可笑,堂堂正正、光明正大地读书习武,也只是几年的事罢了,却过去多年,仍无法忘怀。
聂谨言说话的语气和他的表情一样低沉,温小婉却在这低沉里,敏感地捕捉到了几个字,“没入后宫?”不应该是‘卖入后宫’吗?
据温小婉所知,晋安国后宫的太监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卖身进来的,当然也有不少被拐卖被人贩子强行卖进来的。
‘没’这个字眼,显得有些新奇了。
“难道你以为本公是想出人投地,才卖身进宫跑来做太监的吗?”
聂谨言满腔满腑压抑着的东西,终于在这一刻里,爆发出来。那低沉的声音,带着无法言说的伤痛,一双细长的眼目,几乎喷出火来。
温小婉则一脸信息量太大,堵塞了她反射弧的呆样,“那你……”
聂谨言却渐渐冷静下来,冲她摇摇头,后背死死地靠在了木制靠背上,淡淡叹息,“恍如隔世,不提也罢了。”
温小婉不会武,也瞧得出聂谨言和今天那个刺客,使用的武功不是一个路数的,聂谨言的武功也明显不如那个刺客……,既然同出一个师门,武功或许分上下,路数却绝不会相差那么多,最最主要的是绝不会有今天这种局面的出现。
只是温小婉不敢追得太紧,她瞧到聂谨言松了她手的那只手,紧紧抓到了椅子扶手。本就削瘦的手,用力过度,指骨骤然突出着。
温小婉屁颠屁颠地倒了一杯沏好的茶水,送到聂谨言面前,安慰聂谨言说:“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既然是过去的事了,就不想了,相公,你喝水,你喝水,消消气,气大伤身,你可不能气到,我还不想早早守寡呢!”
聂谨言瞧着温小婉小兔子似乖巧地模样,讷讷地抬起手,接过温小婉递来的茶杯,自嘲地想道,他死不死的,温小婉还不是守寡一样,有什么区别吗?
这事越想越憋火,聂谨言喝了一大口水后,站起身来,往门口走去。
温小婉连忙叫住他,“这么晚了,你去哪里?反正皇上也留宿在永孝宫了,你也留下来呗,明天早上正好陪皇上去早朝。”
聂谨言听到温小婉要留他住下,修长清瘦的身体莫明地打了一颤,却没有回头,脚步仍要往外走。
温小婉快步跟了过去,拉住了他的袖子,“你若觉得和我……和我不习惯,你住我这里,我去锦蓝那里凑合一宿,有皇上在,那小妮子今晚一定不会回自己屋的。”
温小婉都要被自己高尚的道德感动了,难得她肯放弃禽兽行为一把,聂谨言却表现得无动于衷,太辜负她了。她就应该拿着擀面杖直接冲上去的。
被温小婉拉着的身体,更僵硬了,聂谨言板直的腰如一块削好的木板,无一点弯曲。
难道正常一点儿的宫女,不都该是这种想法吗?变着法子的在皇上面前露出颜色来,获得宠爱,生个一儿半女,后半生有靠,再一步步从低位份爬上去,有朝一日凤霸后宫。温小婉这样的,才算异类吧!
聂谨言扭头,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面色看起来很单纯的温小婉,好一会儿才淡淡地道:“你睡吧,我还有事,太后那里,我得亲自过去解释。”
太后?温小婉的眼角快速地跳了一下,隐隐地不愿起来,“这么晚了……太后她老人家早该休息了吧?”
没有人比聂谨言更了解皇太后薄氏,今天发生这么大事,她在当时能掩下怒气,已是不易了,怎么可能一直忍气吞声。他今天晚上要是不过去,明天这后宫,不定是怎么样的一番景象呢。
温小婉看过小说,她清楚知道聂谨言背后势力,有大半来自皇太后薄氏,连着聂谨言最后的死,都与皇太后薄氏有着莫大的关系。
聂谨言没有正面回答,只说:“夜晚天凉,你别贪爽快,把窗户关好再睡。”他这个惯以铁石心肠的人,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这简直不像他说的。他自己都不信。
说完,聂谨言甩掉温小婉拉着他衣袖处的手,如他来时一般悄无声息般地离去。
温小婉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直到聂谨言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茫茫夜色里,她才收拢了秀气的眉头,不知想什么了。
这一晚,她破天荒地失眠了,直到天快亮时,才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
等她醒后,梳洗完毕,去小厨房时,赫然地发现昨晚还在的那个胖太监大厨,已然换成了同样体型却一脸堆笑模样的另一位了。
这位见到她进来,连忙放下手里的大勺,小跑过来,与她打招呼,“婉儿姑娘,小的是聂司公新调来永孝宫侍候的,以后还请您多多关照。”
温小婉一时摸不到头脑,问了一个在她之后进来的小宫女,“这是怎么回事?原先的那个呢?”
小宫女左右瞧瞧,低声说:“听说是昨天晚上做的那个粥,没合了皇上的胃口,被调去岑太妃的宫去了。”
岑太妃在先帝未去世时,就已和守寡一般了。如今换了新帝,她的宫殿几乎和尼姑庵且还是永远不可能有出头之日的尼姑庵,有的一拼了。
温小婉不厚道地笑了笑,聂谨言,你个死太监,你就假公济私、公报私仇吧。不过,这个仇报的好,报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