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高悬,秋风燥热。
巍巍宫墙之中,原本冷冷清清的掖庭突然来了大批的宫娥内侍。
十数人轰轰烈烈地推开一扇破落的房门,领头的内侍尖着嗓子高高在上地质问:“罪人越氏何在?”
房间的角落里,身着大红织金宫装的越西辞缓缓抬起了头。
几日不曾接触过日光的她下意识抬起手,却发现那稀薄的光亮根本刺不到她的眼睛。
两名大力的宫娥突然进来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匍匐在地。
内侍笑的扭曲,宛如地狱中的恶鬼,将一杯毒酒强灌进她的喉管。
越西辞瞬间惊醒!
宫娥内侍的嘲笑声似乎依旧回荡在耳边,她慌忙抬手想要捂住耳朵,手肘却一下磕在了墙上,发出“咚”地闷声。
可越西辞却似乎感受不到疼痛一般,她抚了抚自己的脖子,才放心地抱着被重新躺下。
今天是她穿书的第十八天,她也已经渐渐意识到自己的身份——一本小说里的作死白月光。
身为相府庶女的原主与太子私定终身,却因为身份不得不作为嫡姐的媵妾嫁入东宫。
等到太子登基,终于立了她为皇后。
越西辞尝到了权利带来的美好滋味,却又因为朝堂上对她的诸多讨伐贬低而气愤恼怒,以至于肆意插手朝政,残害忠良。
太子一开始觉得当年亏待了她,对她百般忍耐,却也渐渐意识到了自己这个白月光并不像莲花一样纯洁。
真正像白莲花的,是他那个可怜的原配嫡妻。
幡然悔悟的太子终于追妻火葬场,曾经的白月光越西辞也被毫不留情地废掉后位,一杯毒酒送上西天。
“这见鬼的剧情?!”她抱着棉被骂了一声。
越西辞突然感到一股凉意顺着脊柱攀到脖颈,梦里的种种再次闪过眼前,喉间若有似无的疼痛迫使她做出正确的决定!
睡是睡不着了,越西辞干脆从床上爬了起来。她穿好衣裳,推开了房门。
她如今住在丞相府在京郊的一个庄子上。庄叫朝阳庄,因为种了大量的向日葵而得名。可在这几天的接触中越西辞发现,这里的花农大多是将向日葵当做观赏花售卖给京中的高门,根本没人想过这花还能吃。
但越西辞不一样啊!她在穿书前就是一个甜点师傅。虽然现在原料不多,但并不妨碍她的发挥。
越西辞住的这院里就有一大片花圃种着向日葵。花圃的另一侧砌着一个土灶和一口水井。
水井旁边放着一个陶罐和一只小瓷碗,陶罐是她昨天问村里的几家人买来的白糖,小瓷碗里放的是她昨晚剥好的瓜子仁儿。
她准备做个焦糖瓜子吃。
越西辞将火点起来。挑出了几根粗柴用火钳加出来,另起了一个锅。
雪白的砂糖里加上一点水,小火慢熬,几个呼吸间,独特地焦香味儿就从果子里飘了出来。恰逢一阵夏风拂过,将这股香气吹地更远。
太阳慢慢地从东方攀上,初升的日光洒落,将细密的焦糖气泡照地光耀四射。
越西辞看了看焦糖的状态,拿起旁边的火钳子,夹起一根木柴将它撤了出来。
“好香的味道!”
一道轻佻地声音倏地从身后传来。越西辞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转身回头,拿着火钳子的手一松,钳子上夹着的已经焦化的木柴顺着越西辞鹅黄色的裙子滑了下去。
原本干净整洁的衣身上瞬间多了一长条粗黑的污渍。
越西辞:“……”
这可是她仅有的干净衣服了!
越西辞的板下脸,她指着裙子上的污渍问道:“怎么办!”
来人却毫不关心越西辞的衣服。他上前一步,离越西辞也更近了一步。他长得比越西辞高出一个头,正好能越过她的肩膀看着小锅里的糖浆。
“糖焦了。”这人说道。
越西辞动了动鼻尖,她当然也闻到了过度焦化的味道。不用回头看她都知道,那锅糖浆现在肯定已经因为过度加热成了蜂窝煤。
“我的衣服脏了!”越西辞抬起头强调道,“是因为你莫名其妙地站在我身后,才导致我的衣裳脏了的。”
来人的眼神却依旧凝在那锅糊掉的糖上,脸上带着想要、可惜、不舍等等的情绪。看着锅里的糖浆彻底糊掉,还十分伤感地摇了摇头。
连续两次发问都被无视的越西辞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独自一个人穿到这本小说里,每晚做着自己死去的噩梦,任是再强大的人也会害怕。
更何况她原本只是一个小小的甜点师!
一滴眼泪倏地从越西辞的脸庞上滑落。可下一秒她却狠狠地抽了抽鼻子,一下子抬起手来,用火钳将自己与来人隔开。
“别哭。”
还没等越西辞开口说话,来人突然吐出了他们见面后的第一句话。
“我赔你。”
紧接着是第二句。
他的声音有些喑哑,可越西辞却觉得他在说出“我赔你”三个字时的声音好听的不得了!
越西辞缓缓抬头,逆着日光看着来人。
来人年纪不大,一头黑发以一支玉簪高高束在脑后。身材高挑,着一身鸦青长袍,腰间系着一块温润的玉牌。
他说完这两句后没再说些其他的,只是伸手在袖兜里掏了掏,扔出一个泛着银光的小元宝。
越西辞赶忙伸手接过。
“这是就是银子?”越西辞宝贝地把那个小元宝看了个遍,又学着电视剧里的样子,把小元宝放在嘴里用牙一嗑。看着上面出现的牙印,喜滋滋地收进了自己的小钱袋里,“真的是银子哎!”
越西辞突然笑了起来,弯弯的嘴角在即将攀升起的日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柔和,
来人看她这幅没见识的样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感染。他也笑了。
当意识到自己有十二颗牙齿暴露在空气中时,他才惊觉,自己有多久没这么笑过了。
“这值多少两银子啊!能换多少铜钱?”
越西辞接连抛出两个问题,期待地看着来人的笑脸。
来人似乎是为了掩饰这个突如其来的自知给自己带来的震惊,他清了清嗓子准备回答。却又转身,身手矫健地踩着灶台翻过半高的院墙。只留下句“来人了”就消失不见了。
越西辞愣了愣,继而听见了几声浅浅的脚步,赶紧抓起小木铲,欲盖弥彰似的炒的虎虎生风。
“三姑娘!三姑娘”小丫头不由分说地跑来拉着越西辞,“京里来人了,要接你回京城了!”
来接她回京城!
越西辞还没反应过来这句话带给她的震惊,就被跑来的小丫头拉进了屋子里,又是梳妆又是打扮地折腾了好一会儿,还一脸肉痛地从怀里抽出一朵玛瑙珠花绑在越西辞地发尾。
越西辞也在小丫头的絮絮叨叨发现了一个问题。作为丞相府的庶女,太子的白月光,今天竟然是她第一次见她的丞相父亲。在此之前她不明原因地一直住在西北肃州,并且从来没有接触过京城人士。
那请问她这轮白月光是啥时候照到太子身上的?
她穿书的那天同时也是她抵京的那天。这十八天来她就像是被遗忘了似的被仍在这座庄子里,除了眼前这个小丫头再没见过旁人。
越西辞突然想到了那只小元宝。
难不成他就是太子?
还没等越西辞再想,小丫头便又欢喜地揽着越西辞出了房门。
两人一路往前院走去,一边走,小丫头一边嘱咐着。
“三姑娘,您回了相府可千万别忘了我啊!”
越西辞看着小丫头喋喋不休地样子点了点头。
两人终于到了前院正堂。几乎全庄的奴仆都侍立在院子里,而正堂中坐着一名锦衣妇女。女人梳着坠马髻,发髻上插着一只金灿灿的花钗,耳朵上坠着一对平安扣耳坠。
越西辞知道,那就是丞相夫人赵氏。
她站在正堂门口。进一步,是荣华富贵;退一步,是柴米油盐。
宫娥内侍们的狞笑再次回荡在耳边,那样的嘲讽仿佛更加清晰。
越西辞做下了决定。
她站在门口不动,远远地望着正堂中的赵氏。赵氏同样也在打量着越西辞。
现在的越西辞在小丫头的打理下已经换上了一身新衣裳。只是可惜,她唯一的一件干净衣裳在炭火的帮助下英年早逝,因此她现在身上的这件也是旧衣,只是没怎么脏。
再加上瘦小的身体,憔悴的神情。
赵氏给身边的嬷嬷一个颜色。
嬷嬷姓蔡,在赵氏身边伺候多年,自然知道自己主子的意思。因此上前一步冷声斥问。
“你们就是这么照顾三姑娘的?”
院子中的奴仆们尽数跪了下去,整齐的仿佛事先排练过一般。
越西辞看着这一幕微微一惊,双脚下意识地动了动。
赵氏弯起嘴角,朝着越西辞招了招手,“别怕,是他们不懂规矩,委屈你了。”
越西辞依旧没有动。
赵氏皱了皱眉头,笑的更加慈爱,“你就是辞姐儿叭,真是个美人胚子。只可惜瘦了点儿。”
这话仿佛是一个开关,蔡嬷嬷立刻向追月发难。
“你是姑娘身边伺候的?我倒是问问你,你是怎么照顾三姑娘的!是府中没叫人送份例来还是怎的?三姑娘回府的大日子,你竟然还给姑娘穿一身旧衣?”
小丫头吓得瑟瑟发抖,忙不迭地跪下。
她正欲辩解,却听越西辞抢先开口,“嬷嬷……”
越西辞刚说出两个字,原本面向追月的蔡嬷嬷便转了身看向她。蔡嬷嬷依旧是那副趾高气扬的样子,敷衍地朝着越西辞屈了下膝。
“三姑娘从西北来有所不知,咱们丞相府管教下人自有规矩,待日后夫人自会教导姑娘如何御下。”
越西辞耐着性子听她说完,看了眼端坐正堂赵氏,发出一声嗤笑。
“嬷嬷说的对,我自然不熟悉丞相府的规矩。毕竟相爷派人将我接过来后就安置在这儿,半个月以来无人问津。”
越西辞抬步迈过门槛,却又不再往前走。一双桃花眼眸直视着雍容华贵的赵氏。
“就连嬷嬷待我都是一副敷衍的态度,我又怎么能指望庄子里的下人像伺候主子那样伺候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