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武场里,各阿哥已在各自谙达指导下拉弓射箭,入口的小太监扬声通报:“皇太子到。”阿哥们都放下弓,躬身行礼:“太子爷万安。”
“都起吧。”胤礽笑吟吟道,这两天没人再往他宫里塞女人,太子爷心情不错,转身拿起他专用的弓,却见大阿哥也在,便招呼了声:“大哥也在。”
大阿哥瞟了胤礽一眼,面带得意道:“这些日子忙着帮皇阿玛打理朝政,有些时候没和弟弟们一块练武了,今儿来活动活动。”
胤礽澹然的点点头,边上三阿哥胤祉用力的射出一箭,正中红心,但箭头只没入一点,颤颤巍巍的晃了两下,便扑通一声掉了下来,胤礽屈起食指毫不客气的顺手敲了三阿哥的脑门儿一下,道:“皇阿玛明儿就要检查你的弓箭本领,就这副模样,少不得得挨罚。”
三阿哥委屈的摸摸脑门儿上被敲红的那处,苦着脸,可怜兮兮道:“二哥,我用劲儿了,可没用啊,那箭射出去就不听我使唤。”
胤礽一笑,右腿向前跨了一步,弓起,身体稍稍后斜,将弓拉满,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前方靶心,对三阿哥道:“你瞧好了。”话音刚落,箭便离弦而出,势头凌厉竟带出了风声。只听砰地一声,正稳稳的钉进靶心,有如破竹之势。
众人立时纷纷赞颂:“皇太子好准的箭,真有皇上雄武之风。”
胤礽也颇为自得,原太子习文练武都甚为勤勉,到头来却便宜了他。扭头问三阿哥:“可瞧仔细了?”三阿哥冥思苦想,好半晌才点了点头道:“大约领会了一点。”
一旁的大阿哥不甘冷落,哼笑一声,道:“领会一点算什么,三弟,你也瞧瞧大哥给你演示的。”他边说便从身后的箭囊里抽出三支箭,三箭齐发,一支不落的具中靶心,强劲的冲击力还将靶子撞得狠狠晃了晃。
大阿哥竟生生夺了皇太子的风头,众人屏气,当做没看到,各自回过头去,装聋作哑、一言不发。胤褆藐视的扫了他们一眼,目光径直逼视胤礽:“二弟,你看,大哥的本领如何?是不是比你强点?”
他平素也不敢轻狂至此,却是近两年在朝上出尽了风头,将那性子养得越发矜骄,加之他素来觉得他比皇太子强,不止是这射箭的本领,旁的什么都比他强!皇太子有什么?不就是靠他额娘是皇后?皇太子是嫡子,可他是长子,既要学汉人的玩意儿,又凭什么非要立嫡废长?他不服!
胤礽心里已经恼了,却偏生不能表现出来失了储君的气度。他对上胤褆压迫中带点狂热的双眼,毫不畏惧,狭长的凤眼微微眯起,天生就有着似笑非笑,居高临下的高贵,他拍了拍大阿哥的肩膀,道:“尺有所长寸有所短,大哥这射箭的本领是皇阿玛都夸赞的,大哥好本事,将来兴许能做个大将军,为大清朝开疆扩土也无不可。”
皇太子言语轻巧,通身储君的容忍气派,大阿哥气极,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眼中的妒恨凌厉恨不得将胤礽撕个粉碎。胤礽毫无压力的回视他,目光淡淡,大阿哥再愤恨又能如何?他只要没被废,就是正经八百的皇太子,就是比他尊贵些。
三阿哥看这两人瑟缩了下,偷眼看着,却不敢上前,暗暗埋怨,二哥好好的教他射箭,大哥为何非得插一脚进来;四阿哥阴沉冷淡,湛亮的雪眸瞧着那边的动静;五阿哥却如什么都不知道一般,他自小养在皇太后宫里,跟随皇太后吃斋念佛(因此汉语也学得不怎么好),养得一副菩萨般的好性子,此时亦是含着温润的笑意,余下的几位小阿哥则皆有些懵懂不知。
大阿哥终于忍无可忍,食指笔直的指向胤礽,狠声道:“胤礽,你不过……”
“大哥!”再闹下去,将难收拾,皇太子就是皇太子,大阿哥只是大阿哥,云泥之别。四阿哥此时走上前,抬手坚定的按下他伸得笔直的手臂,旁的劝说之语却一个字也没有。大阿哥直呼皇太子之名,乃是不敬之罪,这么多双眼睛都瞧见了,皇太子纵然立即责罚他,也无人敢说半个不字,大阿哥的近侍岷夏急得团团转,恨不得能立即跪下来替主子请罪。
胤礽的目光越发幽沉,良久,他微微一笑,徐徐道:“岷夏,你家主子近些天劳累,脑子都糊涂了,还不赶紧扶回府里安养着。”
岷夏得了话,松了口气儿,高兴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忙上前扶住大阿哥,又劝慰又警醒的道:“爷,您该回府歇着。”
大阿哥狠狠剜了胤礽一眼,一把推开鸣岷夏,拂袖而去。
如此之事,即便是适才还不明的老七老八这几个小的也回过味来了。
众人都盯着这边情势,谁都没看到,不远处,一片转身而去的明黄色袍角翩然无声仿若从不曾出现过一般。
胤礽笑意不改,仿佛丝毫不将大阿哥的冲撞放于心上,兴致勃勃的射了五百箭,到最后竟将那靶子射翻了。又寻了个库布练摔跤,与人摔打得浑身是汗方。发泄过一回,胤礽心里好受多了,如往常一般同弟弟们打了个招呼,回东宫。
康熙本是突击检查,谁料竟让他一息不落瞧见了这么一幕,他面色如常的转身离去,直到走远,方露出气恨之色,怒道:“大阿哥如此颛颛,明珠误朕之子!”
事关皇子,魏珠不敢多言,却不敢在皇上说话之时不答声,忖度着皇上心意,小心道:“幸而太子爷心胸宽阔,不怪罪。”
康熙立时按下气恼不悦之色,悠然笑道:“朕的太子,焉有不好的?去,摆驾慈宁宫。”
溪则由垣暮引路回到慈宁宫,礼仪周全地与他主子道谢,而后正整理衣容,疾步走了进去,不料一进门就见到了那给她引路的宫女,溪则正要发问,宫女先迎了上来,连声告罪:“好姑娘,奴才腹痛不已服侍不周,正想立刻去接姑娘,不想您竟自个回来了。快进去吧。”
她话语诚恳,面容亦是温厚老实,溪则有些犹疑,然而她再是心存疑惑,也不能问讯慈宁宫的人,只得压下不提,忙进去。
太皇太后又与她们说了些话,就派奴才送她们出宫了。
康熙到时,贵女们正走了干净。
“你来迟一步,若早些,还能瞧瞧那些小姑娘,一个个,嫩得花骨朵儿似的。”太皇太后笑言,康熙觑她神色,料想是对各家小姐十分中意,便也展出笑意,道:“到了老祖宗跟前,凭她什么花儿朵儿,都得吓得讲不出话。”
两人照顾皇太后,说的都是蒙语,太皇太后听康熙这般说,转头朝皇太后道:“你瞧瞧皇帝说的,我这老婆子有这么吓人?”
皇太后在太皇太后与康熙面前大多只听不语——他们说的内容太高深,她插不上话,这回见二人相互打趣,便也笑着凑趣了一句:“皇帝就爱浑说。”
一通玩笑,殿中气氛很是融洽。太皇太后正色道:“你别说,还真有敢讲,且字字句句都应情应景,颇有胆气。”
“哦?谁家的女儿?”
“彭春之女,董鄂氏,石文炳之女,石氏。这两人容清德茂,言语功行具是出挑。”
康熙沉吟片刻,道:“石家乃是望族,如今族里与石文炳没出三服的就有三个封疆大吏、两个都统,石家祖上本是苏完瓜尔佳,满洲八大姓之首,地地道道儿的满人,祖父石延柱追随太宗伐明,立下大功,封固山额真,后破李自成、平土寇,战功赫赫,加少保兼太子太保,进三等伯爵,其三子石华善为豫亲王多铎之婿,授和硕额驸,在平定“三藩”中,虽有过、亦有功,事平后,朕宽之,如今的三等伯是石文炳,任正白旗都统,且石家从不党阿,也不骄纵,如此人家教养的女儿当是不会差;至于彭春,乃是开国五大臣之一的何和礼四世孙,其父哲尔本为三等伯,康熙十五年,彭春加太子太保衔,授正红旗蒙古副都统,三藩之乱时,战功卓著,新近又率军攻打雅克萨城,立下大功。”
皇家娶媳妇,娶的不只是一个人,还有其祖上威赫,家世如何,父兄是否得力。且是给太子选妃,皇帝一面疼他,想给他找些助力,一面却又怕又不好的岳家带坏了他儿子,康熙仔仔细细的对比了一番,石家比董鄂家要强。
“胤礽还十三,再晚几年大婚也无妨,劳老祖宗与皇额娘再相看相看。”人家闺女是够好了,但他儿子更好,康熙笑吟吟道。太皇太后焉能不知皇帝这点心思,镇声道:“我与皇太后多方查探,这两人是最好的了,旁的没了,我的意思,保成娶一个,余下的那个给老三。”好不容易相看了两个顶尖儿的,别浪费了。
康熙闻言,情知他宝贝太子的媳妇只能在这两个姑娘里挑了,便道:“那朕再考校她二人父兄才干。”不能让太子娶一个很能惹事生非的家族。
康熙说罢,迫不及待便告退了。
一旁的皇太后这会儿忽的聪明起来,心底腹诽,你连人家祖上三代的底细都翻得清清楚楚难道还不知道父兄才干如何?
太皇太后等康熙走了,才唤出一名小太监,问道:“适才叫你跟着石氏,可听见皇太子与她说什么、做什么了?”
小太监极是伶俐,口齿清晰的俯首回话,他躲在不远处,将两人之间的交流看的清清楚楚,当下便从头至尾的将场景描述了一遍,连两人的动作语气都没落下。小太监答完话便不声不响的退下。
指派了垣暮,而非亲自相送,又未再问名姓,太皇太后思忖着低语道:“如此看来,保成对她还真是‘心有好感,随口一问’了。”董鄂氏才十岁,小了些,若要等她,得再过几年,保成如今这般,还是早早配一个稍能如他意的,得他亲近,也好早早诞下皇孙。
皇太后虽要呆萌些,却毕竟在宫里大半辈子了,其中的弯弯绕绕她想不明白,但若他人不遮不掩的放到她跟前,她却是能瞧明白的。
两宫太后对视一眼,之后又与康熙通了次气,胤礽的姻缘便这般定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