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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相煎何急(1 / 1)

从湖面掠过的风,永远是清凉的,夜凉如水。

有月,月不明,有星,星闪烁,还有繁星一般的点点渔火点辍湖岸。

此时,云卷云舒,夜鹭列队穿云而过,又有雁阵贴水而飞,忽而头鹭惊起,发“偶偶”之声提醒同伴。

前面有一个奇怪黑色的巨影,阻住飞鸟去路,船,那正是一艘巨大的官船。

炮声过后,烤好的骆驼己经落入炭灰之中,美酒也不知被震破了多少坛。

家丁和女侍们要收拾残局,歌女们要补妆,公子们更要洗浴更衣,所以,官船在闹腾了一下子之后,又显出尴尬的宁静。

此刻,打肿了脸的祝枝山驱开众人,请玉摧红在主船客房里就坐,颤声道,“大哥相救之恩,恩同再造。”

玉摧红将他扶住,笑道,“脸都被打过了,跪就不用了,折寿。”

祝枝山想想也是,感恩戴德道,“幸好,刚才有大哥在,此番若落在那恶婆娘的手中……”

如今危机过去了,玉摧红正好为自己倒了一杯酒,却没有当即喝下去,只是看着杯中的酒出神,淡淡道,“又当如何?”

岳珊珊醋海兴波,驱兵船追到此处,声势确实惊人!不过,既算被她抓了一个当场,毕竟大家也是夫妻一场,这女人再凶,也不可能杀了我祝允明!

祝枝山想到此处,将后脑一拍,道,“死罪倒是可免,活罪肯定难饶,若是被她当场坐实了,只怕以后就出不了门了。”

玉摧红也笑了,道,“你逢人便说岳珊珊凶,我看她,非但对你一点也不凶,而且还爱你爱得要命。”

祝枝山闻声面露悦色,男人在外偷腥,讲求的就是新鲜刺激,自己表现得如此张狂,若岳珊珊这位正室始终没有一点吃醋的表示,事后回忆起来,祝某人岂不是觉得自己太没面子。

玉摧红一举杯,酒便顺着喉咙倒一下,他拍拍祝枝山的肩膀,又笑道,“允明兄唯一的毛病,就是太会害臊了,其实这有什么好脸红的,持家过日子,老婆打老公,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祝枝山的胖脸上登时放了光,轻声道:“我才不想搭理她,这婆娘脾气太臭。”

玉摧红笑道,“你若不是她心爱的夫君,她才懒得拉炮舰来抓你。”

祝枝山嘿嘿一声憨笑。

玉摧红道,“所以,你並不欠我什么,连这声大哥,以后都不需要再喊了的。”

祝枝山改口叫道,“师父!”

玉摧红笑道,“允明兄乃江南四大才子之一,书法之妙更是冠绝天下,这声师父叫出来,我可不敢当。”

祝枝山道,“祝某景仰您这位金陵第一掮客,只想跟您学点挣银子的本事。”

玉摧红一笑置之,先不说祝枝山的岳丈大人乃是苏州首富,只讲到祝枝山提笔,那可是一字千金。

祝枝山苦脸道,“你还是怕讲得,我岳父他若真正亮出底子来,天下第一首富只怕就要姓了岳。”

玉摧红道,“女婿也是半个儿,有这么个富贵岳丈,你还哭哪门子的穷?”

祝枝山叹道,“坏就坏在这位岳父大人的那张破嘴之上。”

祝枝山是豪爽之人,喜交朋友又好女色,乃是人之天性,偏生他又以书法闻名天下,无需从家里拿出银子,提笔下去就有大把进项,支持他在外面花天酒地,所以岳珊珊虽然着恼,却也拿他无可奈何。

古语有云,“天下好色之人本是一家,共处应有同门之谊”。

岳增一世风流,算得上是偷腥界的名宿,本着保护同道后辈的初衷,对女儿女婿的家事,他一直是不闻不问之外,还暗中助力祝枝山,帮他炒高润笔费用。

单论和谐翁婿关系这一条,连灵霄阁主天机明镜先生都要佩服岳增,盛赞其为“天下第一等开明岳丈”!

谁成想,翁婿蜜月苦短,到了去年八月中秋,岳珊珊携老祝回娘家省亲,酒桌之下,因为岳珊珊反复试探,酒至半酣的岳老爷一时失语,说出一句话来,致使祝枝山当场摔了脸子!

玉摧红笑道,“什么话会这般严重?”

祝枝山长叹一声,道,“他,他,他竟然告诉女儿,控制**的不二法门,就是控制住对方的收支帐目!”

以岳增之厉害,谈笑翻手之间,便能逼得金陵首富赵半城穷途末路,他亲生的女儿又能差到哪里去呢。

从此之后,祝枝山再有售文卖字的业务,每次他的笔杆还未曾提起来,岳珊珊派去的贴心奴才早己到买家手中将润笔费收缴,上交给女主入帐。

记得最近一次,祝枝山偷腥被抓现场,岳珊珊不怒反笑,道,“你一个月只有五两银子傍身的,竟然还能搭上歌女,算你狠!”

“可怜祝某我如今己经年近不惑,再想请朋友们游游船河喝个花酒,竟然还要……去找自己花甲之年的外公讨银子。”祝枝山说到此时,涕泪横流。

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玉摧红闻声却是一笑。

前兵部尚书徐有贞大人,任上乃是一名廉吏,本来积蓄不丰,老人家荣退之后,赏俸更加有限,只好让外孙将墨宝藏匿在自已的府中,暗中帮他脱手,换取银两。

所以祝枝山再要使银子,必先对外声称:找外公讨的!

可怜,在此事之上,徐老尚书还要瞒住外孙媳妇,这段时间虽然帮着卖出去几幅字,终究顶不住祝枝山这般胡吃海喝。

想到外公的种种好处,祝枝山语声哽咽,道,“祝某何德何能,摊上这么好的一个外公。”

玉摧红道,“知道老人难做,你就不能省点花?”

祝枝山傲然,道,“为了省下一些黄白之物,连酒,色,朋友都不要了,祝枝山若那般苟活,和咸鱼又有什么区别?!”

玉摧红笑道,“赚银子方法有很多种,比如……仿了你唐寅兄弟的春图去售卖。”

祝枝山闻声当时蔫了,道,“我哪里没想过,只是……仿不来。”

玉摧红面露诧异之色。

祝枝山是江南四大才子之一,琴棋诗画样样精通,窘迫时,他也高仿过几幅唐寅的春图,谁知三两次之后,竟然死活卖不动了。

话说到这般地步之时,反而没有了续下去的话题。

今夜,

己经浪费了一支骆驼,便应该再烤上两只找补回来。

既然泼洒了一杯美酒,就应该再添上两坛来补偿!

官船上,那一群被岳珊珊欺负狠了的男女们又开始边喝边唱,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

此时此地,唯有李太白之《将进酒》,才契合众人的心情。

唱到“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之时,不少人竟然失态到当场恸哭出了声。

清风明月之下,

谁在沈醉?

谁在这种氛围之中又能不醉?

摇头晃脑的祝枝山冲了进来,将两个歌女对着玉摧红怀中一推,口齿不清道,“师父大哥,今晚您先将歇着,凡事有我付帐。”

“你就不担心我会吃不消吗?”

玉摧红笑一笑,独自离去,毕竟,有些事是请不得客的,他有一个朋友,在此事上请过客之后,赌博就再也没有赢过一文钱。

比如:燕归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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