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一线阳光从桃花坞中破雾而出。
唐寅,对,就是江南第一大才子唐寅,伸了个懒腰,缓缓长身而起,他缓缓走出自己的画室,向西而行。
画室一路往西,婉蜒着一条碎石路,春仍早,现在的桃花还未打上花苞。
两旁桃树浓密,平常时静寂无声。
如今,每栋桃树之下,都垂手肃立着一个身着皂衣的捕快,他们的神情凝重,如临大敌,又如在等候贵宾一般。
唐寅揉揉眼睛,还以为是幻觉,据大明律法,若无公文出示,公门中人无权进入民宅!
桃花庵里一次出现这么多捕快,显然是出示过公文,唐寅不免一头雾水,他素来不喜欢与陌生人交往,近期又没做什么不应该的事,哪里惹来的这么一大堆捕快?
道路尽头,本来就是一大片庄院,如今一眼望去,庄院中鸦雀无声。
唐寅回到自己的庄院,却发现自己好象成了透明的一般。
庄院之中,到处都有捕快走动,这些家伙俨然受过特殊的训练,捕快们不单是不搭理唐寅,即使是同袍们对面相遇,也绝不互相说出半个字。
大厅中的家具本来就不多,现在己经被捕快们搬空了,诺大的厅堂,空荡荡的,显得冷清无比。
突然,又一群便衣捕快鱼贯而入,他们显然又比外间巡场的职位为高,捕头!
厅堂中的椅子早己布置在靠墙两侧,这些平日趾高气扬的捕头们各自寻中一把椅子,象学生上课般並膝默默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这些捕头们本来就是高矮有别,年龄又大不相同,现在他们神情激动,脸上带着一种兴奋的光茫,大家双手扶膝,十几道目光整齐地望向门外。
唐寅左看右看,不单无人献茶,现在,他连自己应该坐在哪里都不知道了,心道,“这……还是我家吗?”
桃花庵中有水潭千尺,名:“千尺潭”,早春时节,本来就水气大,浓雾半日不能吹散。
“哦,哦,哦!”不知道哪一处藏匿的一只雄鸡,竟然忍不住对着朝阳鸣叫起来!
一道阳光,终于破雾而出。
居中的一名老捕头俨然是众人的头头,他一看众人,沉声道,“快要到了……”
话犹未了,鞭炮声齐鸣之后,一只雪白的京巴犬肉球一般地跑入大厅中来。
捕头们对望一眼,尴尬到不再说话。
唐寅逗弄着这只京巴,静看事态如何发展。
这时,捕头们一齐身起,陈列在两畔松柏夹道的碎石道路,突听一声霹雷般大喝,道旁几百捕头捕快同时喝道,“威武……”
捕快们抽出随身的朴刀,几百柄刀同时拔出,哗啦啦!光华灿烂,在桃花树下架成一片刀山。
唐寅只叹这声势之壮,简直是气吞山河,只不知今天是何方神圣驾临!
捕头捕快们依旧当他无影无形,队列齐整,目光专注地凝视前方,对唐寅这位房主却是望也不望上一眼,众人以整齐的步伐向前走了过去。
如今晓色方开。
门外的走廊仍然阴暗得很,墙角昏黄的灯笼犹自有光,在这种光线下,众捕快簇拥之中站着一条人影。
依稀望去,这条人影身上穿着苍灰甜的儒服。
众人仰望之下,桃花庵中静寂无声。
“华鬓星星,惊壮志成虚,此身如寄。萧条病骥,向暗里消尽当年豪气,梦断故国山川,隔重重烟水身万里。旧社凋零,青门俊游谁记。尽道锦里繁华,欢官闲昼永,柴荆添睡,清愁自醉,念此际付与何人心事。纵有楚柏吴椅,知何时东逝,空怅望,脍美苑香,秋风又起。”
唐寅应景地唱出宋朝陆游的大作,让捕头捕快们觉得,这诗苍凉悲放,豪气千云,聋只差没有给灰衣人跪下来了。
唐寅打了个哈欠,自己趴了身来,在大厅的地上做了几十种奇怪的姿式,他的身体就好像一根面条般,可以随着他的思想任意弯动扭曲。
等做到第十几个姿式的候,唐寅全身上下都已开始温暖,精神振奋,容光焕发,心情也愉快极了。
所以唐寅开始说话了,大声道,“马班头,你有病呀?影响小爷做瑜珈。”
身穿苍灰色儒服的这位。当然就是应天府总捕快马班头。
马班头得意道,“今日这排场如何?”
唐寅冷笑道,“你倒好,吹拉弹唱的队伍全部凑齐了,这么一咋呼,先把小爷我吓得一惊。”
马班头笑道,“不做亏心事,自然不用怕甚么捕快来推门。”
唐寅切了一声,心道,小爷这一阵子还算小心,只是大明律法在你们这班鹰爪子手中捏着的,是圆是扁,还不是你们自己说了算?!
马班头淡笑一声,几百名来自应天府的捕快们早己紧张得手心都沁出了汗,众人双足一踏,刀声震天,齐声喝道,“应天府全员恭迎唐大才子!”
唐寅道,“你们这是在威胁我吗?!”
马班头笑道,“一半,一半。”
唐寅不屑道,“什么又是一半?”
马班头道,“应天府今年官办“花魁争艳”,以金陵之大,美人多如过江之鲫,这就要评委慧眼点评。”
唐寅冷笑道,“燕知府讨来的活计,这又关我何事?”
马班头道,“此次所选的评委人选,覆含各界优才,其中就包括你,唐大才子。”
唐寅冷笑一声,却不说话。
马班头道,“我曾经托祝允明祝公子转达,一直没有得到回复。”
唐寅道,“所以,你就亲自上了门。”
马班头笑道,“这也应该算盛意全全吧。”
唐寅摇头道,“可惜你来得不是时候。”
马班头诧异道,“莫非,唐先生当评委还要选日子?”
唐寅道,“一则,我对当甚么评委兴趣不大,二则,我的一个朋友失踪了,我要把他找回来。”
马班头知道这唐寅生性凉薄,能被他当做朋友的少之又少,沉声道,“不知,应天府这次能帮上什么忙?”
唐寅冷笑道,“对手的轻功之高简直和鬼魅一样,我朋友糊里糊涂地就被他挟住,腾云驾雾般便被他掳了出去。”
这位江南第一大才子说话历来半真半假,倒让马班头迟疑了,如果连唐寅都对付不了的高手……就算是再加上三五百名捕快,也是白搭。
唐寅道,“给我三日期限。”
马班头道,“三日之后呢?”
三日之内,若能将查战找回,大家倒也不妨去金陵散散心,若是不能呢?
唐寅盯着手中的药瓶,反而有些迟疑了。
马班头带着一大班捕快,来得匆忙,去得更加匆忙。
于是乎,桃花庵内便只剩下满林风声,绵绵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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