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老天怜见,人,在觉得最绝望的时候,迟早会出现一线转机。
这,应该就是活着的意义了。
于是,查心桐在心灰意冷的时候,终于看见了黑暗处驶来一辆金篷马车。
然后,马车之中伸出一张笑吟吟的胖脸,祝枝山笑道,“查大小姐,您这是出来散步的吗?”
查心桐还没有回答,眼睛便又红了。
祝枝山返头,对着唐寅迟疑道,“那地方……咱们还回去吗?”
唐寅道,“废话!”
那个地方,当然就是玉摧红的宅子,现在,玉摧红就躺在那个宅子里,孤独地面对着死亡。
人心都肉长的,倘若,让一个朋友孤独的面对死亡,事后,我们的良心过意得去吗?
唐寅轻轻叹息了一声,苦笑道,“回去,至少也要让他们见上最后一面。”
夜雾更浓,金篷马车行走在其中,便如同飞翔在云端一样。
道路的尽头处,又会是一个怎样的世界呢?
在此时,唐寅不得不承认,自己其实不愿意回到那房间,因为自己其实是如此的害怕面对死亡,他是江南四大才子之首,他还年轻,他还有太多的不解,太多的不甘。
一旦死了,就真的是什么都没有了。
玉摧红现在是怎样的情形?
是不是己经步入了那个没有天空和大地,只有寒冰和烈焰的世界?
是不是感觉到有一种残酷的快感?
在玉摧红绚烂多彩的江湖浪子生涯,他得到了太多,也经历了太多,到此时,他能否放下,觉得自己到了某种解脱?
此刻,唐寅唯一的希望,只是希望玉摧红最好还能吊着半口气。
若是直接看见一个凉透了的玉摧红,查心桐这女子还不知道要哭成什么样子。
我爱过谁?谁又爱过我?这是一个让人纠结的问题。
如果真的到了这一天,又有谁会为了我唐寅而落下一滴眼泪?
在这一刹那间,唐寅竟然变得如此的忧伤,他忽然觉得,夜风似乎带着锋利芒刺,笔直地刺进自己的胸膛!
打开虚掩的木门,灯光一片辉煌,那里是一间很精致的屋子,现在,己经挂上了紫罗的纱帐。
房中香气氤氲,很干净,也很香,仿佛是少女的闺房
面对如此的情形,祝枝山俨然是惊呆了,迟疑道,“我,我们是不是进错了房间?”
一个女子道,“你没有走错!祝先生。”
她,竟然是酒吧老板娘伊萨贝尔!
这是一个让男人血脉贲张的尤物,她未刻意,纤细的腰肢就扭动得那麽美,凭心而论,这女子身材美得充满野性,似乎她身上的每一分每一寸,都充满了令人不可抗拒的诱惑。
查心桐也在充满敌意地审视着对方,这位伊萨贝尔的脸部很精致,胸也很大,似乎已快要将薄薄的绸衫涨破了,有这么样一个女人在一旁陪着,红哥哥还会舍得死吗?
于是,她忍不住又去看伊萨贝尔,这个葡国女子的衣着风格实在大胆,灯火照射之下,连内衣的颜色也让人看得清清楚楚。
查大小姐发觉,伊萨贝尔竟然也在审视着自己。
伊萨贝尔扁扁嘴,眼中闪过一抹惋惜之意,道,“查小姐,你的妆花了,要不要现在补一补?”
查心桐又生起了闷气。
只听玉摧红隔着纱帐轻轻咳嗽了一声,道,“今夜劳动各位来回跑动,实在是对不住了。”
木地板上现在铺满了产自西域的地毯,轮椅推在上面毫无声息。
轮椅?
对,就是将椅子的四个脚上装上轮子,就可以让椅子自由的行走,目前的金陵城中,只有南宫离修士才有这样的手艺。
玉摧红现在就躺在轮椅上,南宫离修士将他从纱帐后慢慢推了出来。
查心桐扑了上去,“红哥哥。”
玉摧红应该是沐浴之后,一身香喷喷的,头发仍然是披散着,雪白的中衣质地上乘,映得他健康的肤色闪烁着光彩。
唐寅几乎忍不住要骂了出来,刚才你还装得是要死不活的,转眼之间,居然又变成了养尊处优的王孙公子模样,害得大家白担心一场。
玉摧红呀,玉摧红,你这是特意在耍我们吗?
玉摧红竟也幽幽叹息了一声,道,“我并不想死,这实在是件不得已的事情。”
南宫离修士竟然也陪着叹了一声。
唐寅猛然想到,对,还有南宫离修士!
大家一直都以为,唐门的毒药毒辣无比,只有本门的解药可以救治,其实,不是那么绝对的。
安若望主教可以医治“天下第一奇毒”狼噬毒,他最得意的学生南宫离的解毒之术又会差到哪里去呢?
如今看见玉摧红仍然活着,查心桐丢开所有的矜持,扑入红哥哥的怀中,呜咽道,“你……吓死我了。”
玉摧红皱眉道,“哎呀?”
查心桐关心道,“怎么啦,是不是碰到你的伤口。”
玉摧红看了南宫离修士一眼,凑到查心桐耳边低声道,“这修士的治疗手法重得很!”
查心桐道,“手术很大?”
玉摧红嘴角一咧,道,“他狠狠折腾了我一把,可惜,我的小命也只被他捞回来半条。”
查心桐始终是大小姐脾性,她抬起头,吃惊地看着南宫离修士,不但惊讶,而且愤怒。
南宫离修士的双手己经离开了轮椅,苍白的脸在灯光下看来,就像是用大理石雕成的,坚强,冷酷,而又高贵。
查心桐道,“就算我的红哥哥有些淘气,可是,医者父母心呀,你能解了他所中的奇毒,为什么却只救回他半条命?”
南宫离修士面无表情道,“三分为治,七分靠养。”
查心桐道,“什么意思?”
玉摧红笑道,“如果想捡回落下的那半条命,按修士的要求,从此,我只能彻底戒酒,这条件,我,实在是不敢答应。”
喝了几十年的酒,多深的感情呀,哪里那么容易戒得掉?
“活该,”查心桐一边抚着他胸口,一边嗔道,“谁叫你久拖不治的。”
男女厮磨的场景让人脸热。
唐寅和祝枝山只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讲不出话来了。
如果干脆不知道查心桐有一个当今江宁知府的老公,面前的这场景其实蛮让人感动的。
再回头。
其它人竟然都走了。
伊萨贝尔是一个开通的女子,她此来只是为了确认加西亚船长(玉摧红)还活着,却不想影响青梅竹马的一对人儿说体己话,所以,她,退了出去。
如今玉摧红生命迹象非常明显,南宫离修士也轻轻地退了出去。
“我们也别再在这里碍别人的事了吧。”唐寅拉着祝枝山就走。
金篷马车缓缓行进,祝枝山乏了,干脆打起了盹。
唐寅却觉得一点困意都没有。他需要把自己今晚经历的事情再梳理一遍。
大家将玉摧红送回来的时候,玉摧红的情形实在危险。
而只是一个转身的空档,南宫离却己将玉摧红救活过来了。
一个男人的房间如果忽然变得极干净,只有一种可能,伊萨贝尔赶来探视情人加西亚船长(玉摧红)的时候,出于女人的本能,她当然会顺手收拾一遍。
而那些浓重的香水味道,其实是为了遮掩住房间中的血腥气。
玉摧红身中奇毒,还敢与唐虎杖死呛到底,是因为他心中早就有了把握,他知道,还有一个南宫离修士有医治唐门毒药的本事。
但是,南宫离修士和他不是在燕子楼里打过一架了吗?
当初,二人互有损伤。
光从面貌上看,就知道南宫离修士有些脾气,他们为什么会打起来的?而臭脾气的南宫离修士为什么偏偏就不记仇,还巴巴地跑上门为对方疗毒呢?
不过,玉摧红还算幸运,这一把,他赌中了!
唐寅觉得更加有趣了,今夜出现的每一个人都这么有趣,每一个似乎都有讲不出来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