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此,大家才放下心头大石,听窗外,琴声深沉,余音悠远。
玉摧红寻声而去,在望江楼里转过几重院落,终于站定身形。
庭院之内,木门对开,大厅正中花梨木几上摆着一张焦尾古琴,琴后端坐的女子体态婀娜白裙飘飘,右首间透窗之外翠竹摇摆,假山之后几点腊梅半掩半现,若不是厅内的火盆烧得甚旺,先怕这无端端的风寒,吹伤这少女娇怯怯一个好身段。
“这地方怎么样?”白衣少女问道。
“风景雅致,琴是好琴。偷得浮生半日闲,玉某定然第一想着坐在此处,守望着封姑娘亲自妙手抚琴。”玉摧红将亲自二字格外加重道。
“江湖人称,你玉摧红人才一般,品行偏下,可……这小嘴,怎么象糖里拌着蜜一样,怪不得,你四处里讨得姑娘少妇们的欢心。”封铃舞道。
“封姑娘谬赞了。”玉摧红笑道。
“封姑娘?疯姑娘?这姓太过难听,哪天选个日子,顺便把它给改了。”封铃舞自说自话道。
玉摧红知道面前这位女子机巧诡诈,言行不依常理,这擅改祖姓的忤逆之事,别人干不得,她若是做起来,也只能算是稀松平常了,玉摧红干脆笑而不语。
“玉摧红,你笑什么?”封铃舞嗔道。
“封姓其实极好。”玉摧红道。
“怎么个好法?”封铃舞好奇问道。
唐《酉阳杂俎》记载,公子崔之徽在家夜坐,来了几个美女,其中一个说自己叫封姨,坐不了一会美女都走开了。只留下一个红衣少女,她求崔之徽立一杆红色大旗。崔之徽当然应允,立旗那天,东风刮地,只有花园中鲜花不动。他才明白红衣少女是花之精灵,而封姨就是天上的风神了。
玉摧红本来靠嘴皮子讨生活,将个世井传说当然能讲得绘声绘色。
其实,封姓传自上古,当然,也是随着这个神话故事的传播,封姓也成了大家口中的一个好姓。
“封姨就可以做风神,你倒晓得给本姑娘宽心,玉摧红,你的先人莫非是雨神。”封铃舞笑道。
“玉姓之中并无出名人物,只是到我爹这辈,因为他一口剑使得好,江湖上有不少人尊称他一声剑神,也有人恨他,背地里干脆叫他剑魔。”玉摧红道。
“神也罢,魔也罢,起码还有点斤两,反正大家不会把他放在凡人的范畴之内了。”封铃舞点头道,提到玉非寒这个如雷贯耳的名字,小姑娘表情中並无太多变化。
“只有我这做儿子的才晓得,他老人家过于沉缅武学,把自己生生练成了一个剑疯子。”玉摧红有感,不免苦笑一声。
“所以,这个用剑大魔头的儿子,偏偏喜欢游戏世间,却不肯去静心钻研武学,对是不对?”封铃舞道。
玉摧红淡淡一笑。
“燕归云现在应该安然无恙了吧?”封铃舞道。
“先要谢谢封姑娘的一页内功心法,燕归云本来险之又险,还未三花聚顶之前,差点先来了个玉石俱焚。”玉摧红道。
“然后呢?”封铃舞道。
“我与老钱合力,勉强打通了他的仼督二脉,如果燕归云勤加修炼,将来必有所成。”玉摧红道。
“燕归云行走江湖,原来凭借不过是一柄快剑而已,现在开始内外兼修,这小子成名成家那日,第一个谢谢的……还得是我。”封铃舞掩嘴嘻嘻一笑道。
这女子行事如此,其实话语中也有几分道理在内。
玉摧红闻声轻轻郃首。
“那天,在银钩坊里,你坏我好事,我当然恨你,今日你能够闻讯赶来,也显得你看重兄弟情谊,便还不算个太坏的人,姑娘我心情一好,便愿意与你做个和解。”封铃舞起身浅浅一福。
玉摧红赶忙还礼。
封铃舞起身,泡一杯热茶,亲手奉上,道,“玉公子,你先坐一下,我进去补补妆。”
她淡淡一笑,婀婀娜娜地转进了后面的卧房。
封铃舞身形略显单薄,毕竟正值豆蔻年华,长发飘飘,肌肤吹弹可破,白色罗裙衬出一段如雪的颈部,与平日里的打扮大不相同。
玉摧红刚在琥珀色茶浆里闻到一丝淡淡梅香,手上的茶杯竟然被人凌空夺了!
正是刚洗过澡的钱得乐,他左右一看,小声道,“玉摧红,正想寻你去喝上两杯,你怎么敢找到这里来了?”
“闻声也就来了。”玉摧红口中说话,眼睛却是盯着钱得乐夺去的茶杯。
“好渴好渴。“钱得乐将杯中滚烫的茶汁一口吞了,丢回茶杯,道,“你傻鸟一般盯着个空杯子作什么?”
“只是……你刚喝的这杯茶,是封姑娘给我沏的。”玉摧红苦笑道。
“封……姑娘,这是她亲手给你沏的茶?”讲到亲手二字,钱得乐的小眼睛猛然瞪成一对铜铃。
“玉某想说的,正是这个意思。”玉摧红缓声道。
“不早说,你小子这下害惨钱某了。”
钱得乐话未说完,肚子里咕嘟一阵乱响,他苦着张老脸,双手护住臀部飞身疾走,大吼一声,道,“憋死我也!”
又过了片刻,封铃舞加了一条暖黄色披肩慢慢走出,腮边新补一抺桃红,更显眉目如画,殊为可喜,口中笑道,“钱掌柜子来过了,玉摧红,那茶的味道怎么样?”
“浓浓茶色沁有梅香,应是茶中上品!”玉摧红道。
封铃舞卟嗤一笑。
“只可惜,我还未及沾唇,先被钱掌柜子抢去,他一口喝了。”玉摧红悠悠道。
“真是狗赏蔷薇,好东西生生被这么个老东西浪费了。”封铃舞不快道。
如此玉摧红便不好回话了。
封铃舞慢声道,“这茶叶里面大有讲究,因为加了鄢陵的素心蜡梅花炒制,所以茶味中带着馥郁梅香,饮之能生津止渴。”
“只怕,封姑娘所沏的茶水中,还加了一些珍贵的辅料吧。“玉摧红摇头笑道。
“端水沏茶本来就是待客的礼数,既然是玉公子亲自来了,那茶叶里面,姑娘我顺便,又加了半包素心蜡梅果实研成的粉末。”封铃舞随口道。
“素心是为人之本心,这素心蜡梅的果子,应该不会是穿肠烂肚的毒药吧?”玉摧红淡淡一笑道。
“一把毒,就将你这个偷香窃玉的玉摧红给杀了,还不晓得将来有多少痴情女子找本姑娘搏命,我与你又没有一丝暧昧,那么干,太不值当。”封铃舞幽幽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