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定西侯跪在大殿中央,静静等待皇帝的吩咐。龙椅上的皇帝将奏折翻来覆去看了两遍,意味不明地觑了定西侯两眼。
定西侯头低得更狠了。
“你倒是滑头。”皇帝说了第一句话,拿朱笔在折上写了个“准”字,他安静地看向定西侯:“可真是会借势呢。”
定西侯腰都埋了下去。
“臣也就是仗着陛下仁义之君,念着与臣那几十年情谊,故才敢斗胆请求。”定西侯的声音低沉了些许,他道:“祁淮毕竟是臣长子,假扮他人进营,扰乱军规,在外敌袭营紧张时刻,更应严惩不殆,臣斗胆请陛下派人将他捉回治罪。”
皇帝嘴角微抽,为他这斩钉截铁之词,但定西侯此时的奏折确确实实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不愧是相处几十年的好兄弟,太了解他了。
不过这既是好事,又不是好事……
皇帝拧了眉:“若厉朝当真是我那侄儿呢?”
定西侯扣头:“定西一派后裔,出此扰乱军营者,更应严惩。”
皇帝笑了,意味深长:“那就依你所言。”
当晚一队禁军便从皇宫离开,前往西北。
定西侯府收到消息的定西侯只稍稍看了眼,便将信件丢到了一旁,他喊来了自己的侄儿林熙行。
林熙行看了信,不明所以:“大伯,不是不确定那厉朝就是堂弟吗?怎么就直接——”抓人了?
“他现在是也得是,不是也得是。”定西侯斩钉截铁:“熙行,你记住,我们侯府有如今的权势靠得全是陛下,所以陛下希望他是,那他就必须是,与其让陛下自己琢磨个罪名按到那厉家继承人头上,不如我们递一把刀,这样还能分一杯羹。”
他淡淡加上一句:“很久以前,陛下就想动厉家了。”
林熙行依旧是一脸懵逼的样子。
定西侯叹了口气,事到如今,无论那厉朝是不是他的长子,他长子这个身份都废掉了,因为它要用来容纳一个混入军营的不明人士。
这也变相说明,不管他的长子是死是活,他都不可能再以真身出现在阳光下,然而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比起皇帝的宠幸,一个儿子又算得上什么,更何况还是个下落不明甚至可能和林家离心的长子。
定西侯想起自己那连三字经都背不全的幼子,又看看面前满脸疑惑的侄儿,内心涌起一股焦躁,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等人被抓回来再说吧。”
......
夜风吹拂在山岗上,远远地,有呜咽的埙声传来,诉说着离人难以放下的思念。祁淮安静地坐在沙丘上,眉目渺渺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许久,久到天都快亮时,他方才回了营帐,恰恰好撞上正准备去寻他的副官。
“怎么了?”他眉毛微微皱起,不解地看他。
副官将祁淮拉到一旁,悄声道:“少帅,那王柳儿晕倒了。”
所以又怎么了?
祁淮眉皱得更紧,看向副官的眼神是满满的疑惑:“找军医就是了,找我作甚?”
“不是,是那王柳儿怀孕了!整整一个月呢。”
哦,怀孕,那没什么。
祁淮面无表情地回帐。
一旁的副官看他这无动于衷的模样,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他去找元帅的时候他明明说,少帅肯定会把这事处理好,怎么现在看来,这一个二个都不想管事啊。
副官见了鬼的视线一直在祁淮身上流连,他终于不耐烦道:“怀孕就怀孕,找那个爹去,你看我干嘛!”
副官终于确定,今天的少帅吃了炮仗,不是能惹的主儿,他悻悻地出去了。
帐中又只剩下祁淮。
他不可遏制地想了一遍又一遍那个问题。
真的会有人愿意因一己私欲牺牲这万千百姓吗?所谓的家族荣誉,真的那么重要吗?重要到不惜断绝血脉来找回自己的良心,而不是靠着自己那把枪去争去抢!
既然被人所忌惮,那就干脆做那个权势最大的人,这个皇帝不行,那就再换一个,这天下人又不是死光了,总会有接替的,不就是谋逆吗?
祁淮没什么君臣思想,在他看来,与其做只百年的乌龟,不如做那爆竹,将那些牛鬼蛇神全部吓走。
可偏偏,那人心里又有自己的坚持。
第二日,军中又热闹起来,原来那楚王世子为了王柳儿,自愿放弃自己的世子之位,说要在这西北生活,一时军中群情激愤,讨论得热火朝天,祁淮却像是个局外人,静静地看着,直到半月后,加急御令到达边疆,责令靖安伯将厉朝拿下,押送回京。
祁淮平静地接了旨意。
临行前,他偷偷去见了厉元帅一面。
不走正路,不走屋檐,他挖了条地道,然而等到了大帐后,他却发现厉元帅坐在桌案后,笑眯眯地盯着他冒出来的地方。
“你猜到了。”祁淮利落地从坑里爬起。
厉元帅点点头:“不止我,怕是全军没人不知道你不对劲了。”
祁淮一屁股坐到旁边的凳上没说话,他到现在依旧很气,一直和敌人打表演战,他就不难受吗?上次居然还搞个突袭,可笑。
厉元帅看着他的神色摇头,果然还是个孩子,也不知道他真的走了那一步,这孩子能不能撑起来。他叹气:“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
祁淮摇头。
厉元帅摸着胡子,动作像是久坐的雅士:“我父亲给我取名恒西。稳定西北,这就是我的使命,哪怕我们早有灭掉姜国的实力,我所需要保证的,也只是稳定而已。你知道的,姜国在一天,厉家才有一天的安稳日子。然而你不一样,你名为朝,合当是新的一天。”
“那不是我的名字。”硬邦邦的声音。
厉元帅也不恼:“可现在是了。”
他专注地看着祁淮,目中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发现的希冀。
直到此刻祁淮才发现,真正到了厉恒西面前,他居然说不出质问的话来,或许是因为他明白,不管未来怎样,厉元帅都不会有好下场。
所以他将平定姜国的任务交给了他。
祁淮深吸了一口气:“你怎么知道我有那个能力平定姜国,你就不怕我掌了兵权揭竿起义吗?”
“你不会的。”厉元帅深深看他:“你是个好孩子。”
祁淮笑,他重重强调:“元帅,人是会变的。”
“姑且就当你会变吧。”厉元帅微笑:“可现在的你不会,现在是现在,未来是未来,我相信现在的你。”
祁淮没话说了,他定定地看着厉元帅,中年人相貌其实很儒雅,不过被胡髯遮住,添了几丝豪气。
他最终叹道:“我会回来的。”
厉元帅也笑:“我一定会让你回来。”掌这三军。
教导林祁淮三年,他最是清楚他的运筹帷幄,这一切交给他,最是稳妥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