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了帖子,却是为见府内一个丫鬟。便是贾政都万分意外,他背着手坐在一旁,等了许久不发一言。
只看着北静王稳坐一边,任凭茶水换了三趟,也未曾拿起一次。
贾政看着北静王有些发抖的双手,近乎不可相信自己的眼睛。那紧攥成拳的模样,难道北静王……是在紧张?
贾政试着打破寂静道:“不知北静王,今日找雪雁作何事?”
北静王眼眸微微抬起,看了贾政一眼。便瞟得他讷讷闭上了嘴,兀自拿了茶盏饮了两口,聊以缓解尴尬。
贾政心下打鼓,这眼神如刀,看一眼就不禁背后发凉。往日里都听闻北静王的威名赫赫,平日里却也只见得他风度翩翩,温润如玉的模样。今日倒是让贾政直面,当日北境叱咤战场的那位杀神了。
所幸,这般气氛还未持续多久,一个小厮便跑了进来道:“雪雁姑娘来了,在厢房内。”
这话刚出,贾政便眼见着北静王一下子站了起来,略带几分匆忙的理了理下摆。将那两三个褶皱拉了平整,方才大步走了出去。
“这雪雁,日后怕是有大造化的。”贾政点点头,和走出来的王夫人道,“日后,咱们对林家怕是也要多注意几分了。”
王夫人面色微僵,目光随着北静王走远的方向,眼底里露出几分掩藏不及的狠意来。
贾政倒是没有察觉,还颇为认真的点了头:“说起来,宝玉倒是和林丫头走得近,是个好事。这逆子,总算是做了件得体的事。”
王夫人没作声,只是服侍着贾政站起身来,将官服整理得平整了,恭敬道:“宝玉还小,这时候想这些倒是早了些。”
贾政顿了顿,转头看着王夫人:“你这作娘的,怎能不上心。宝玉的婚事,也该作打算了。自幼一起长大的情谊算不了什么,该是亲上加亲才好。”
王夫人眉头微蹙:“可这北静王,是四皇子一脉。若是咱们宝玉早早定下了,日后……”
这话,倒是送到了贾政心间。忧心卷入皇子斗争的事,倒是将贾政还未成型的打算给冲击了个干净。他低头,整理了下已没了皱褶的朝服,仿若满不在意道:“我也就一说,你这么紧张作甚。”
言罢,他一甩手:“不论这许多,雪雁丫头咱们还是要多多想着些的。不若你之后寻个由头,和她打好些关系。”
迎着王夫人微僵的脸,贾政继续道:“左右是个小姑娘,你总是为难人家也没个道理。”
王夫人面色不好看了起来,低着头也不接话。
待送了贾政出府,王夫人冲着身旁的金钏道:“你说,这个雪雁我该拿她怎么办?”
金钏一愣,小声道:“夫人?”
王夫人如梦初醒般,转了头露出个笑意来:“你看我,都欢喜傻了。快回去,今日还有的忙。”
金钏不明所以,跟着王夫人一路走了回房。一回去,王夫人便忙不迭喊了许多人,一时间进进出出,好不热闹。
只是,一人偷偷随了众人进门,躲了角落处,并无人察觉。金钏倒是无意间瞟到了一两眼,远远的瞧着身形是个女子,也就心底里嘟囔两句,便不在意了。
王夫人喝了口茶道:“过两日便是休沐日,宝玉他们也停了一日家学。不若带上姑娘们,一起出门礼佛。这也算是个好兆头。”
金钏闻言,忙道:“听闻过几日休沐,宝姑娘她们约着要一起开个诗社,作诗吟对。二爷也许了诺,到时候要去呢。”
王夫人一愣,将茶盏放下道:“诗社?宝钗还真是慧智兰心,有她在,我是都不用担心的。竟还能带着我的宝玉读诗,果然是个好孩子。”
这时候,倒是全然不讲宝玉为雪雁那点儿糕点读书的事情来了。
王夫人待日头高了,道:“金钏,你去老太太屋里,问下休沐日的礼佛,可还有其他需要的。”
金钏称是,便打了帘子出门。王夫人等四下无人,疾速转了身来到堂内转角处,敲了敲门栏。
一个女人走出来,福身道:“夫人,一大早急匆匆叫我来,可是有什么难办的事?”
王夫人眉头紧蹙,眼里露出些狠意来:“这园子里,容不得那心大的。过几日,便是礼佛的好时机。你找几人,把那丫头带走了。”
女人顿了顿,作抹脖子状:“夫人,可是需要……”
王夫人眨眨眼,似是有些犹豫:“做得过绝,怕是要留痕迹。若是她懂事,留一命也并非不可。”
她顿了顿,道:“若是她非要作对,便杀了扔河里。那处也是佛山宝地,不算埋没了她。”
可惜分明是个礼佛圣地,却被这般玷污。王夫人眼里杀意一闪而过,手下捏的佛珠不自主加了力道。
宝玉,是她的命根子。万不得被那老不死的牵了鼻子走,便是婚约也应当在她掌握之中才是。
被百般算计的雪雁,此时却还丝毫不知。她坐在厢房中,看着一脸真诚的北静王,进了门便不住踱步,似是要把那股子情绪都走出来一般。
北静王疾速道:“雪雁姑娘,我已写好了婚事的上书。若是你愿意,我明日便可以递呈上去。”
雪雁面色微动,一双眼眨也不眨的看着他道:“婚事?”
北静王看着她,蹲下身来。破天荒的不顾了君子礼仪,试探着抓住了雪雁的两只手。他的手很温暖,经年累月的战斗更是给了这双手不薄的茧,只是握上去便让人止不住的心安。
北静王的手很有力,似是保护般将雪雁的一双手握紧。他满腔的情意,随着炽热的掌心,缓缓流向雪雁心头。
北静王道:“是的,你我的婚事。”
“北静王府,以军功立身。前些日子舞弊一案闹得有些大,听闻江南有些不安定了起来。这个军功,足够让水溶,求这个旨意来。”
北静王笑道,手下的力道微微加重了几分,带着坚定的意味,不容忽视。
“这个军功,你可以拿来换许多东西。皇子要的,你需要的,有很多都可以借此机会得到。”雪雁看着北静王,双眼一眨不眨。
北静王笑着摇头:“雪雁,你真的很聪慧。我可以要很多,但我最想要的,就是你。”
雪雁微楞:“可你是天子近臣,我只是一个丫鬟。甚至,还带着奴籍。”
北静王笑容未改,道:“你是雪雁,我是水溶。旁的,于我而言并无区别。”
在我面前,你只是水溶么?雪雁心下仿佛被不知名的手撩了一下,心跳不自主的加快了几分。她看着北静王,那一双眼里映了两个小小的自己,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雪雁道:“我于你,并无助力。夺嫡之事,险象环生。若是你舍了这婚事,日后怕是要多许多艰难。”
北静王点头:“水溶的婚事,不是谁人手中的筹码。只求相濡以沫,不求其他。”
言罢,他眼里露出几分暖意来,笑看着雪雁道:“雪雁,你是在担心我么?”
恍惚间,雪雁仿佛回了前世,她还是那个活得肆意的林如柒。不惧世间妄议,全然按着自己的心意生活。那里,她是打下了林家御膳名头的人,有着天然的底气。便是做出再不循常理的事,也有着开遍大江南北的林家膳食支持。而如今的她,却只是雪雁。除了脑中那些残留的学识还属于她自己,其他的,便是一无所有。
雪雁看着北静王,良久默默无言。只是,两人对视间,二人之间仿佛有着山川河流,日月经年,一整个世界的不同。
却好像,只是看着彼此的眼睛,两人之间,就真的只有他们俩而已。
北静王的眼里,如一汪深潭。满满的,都是真意。而他眼中,此时也只有雪雁一人。仿佛这一切都是这么单纯,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雪雁问道。
北静王笑了,眼里如春日温暖:“就这么简单。”
求旨赐婚,此后便是水到渠成。
“水溶,愿求雪雁姑娘为妻,此后余生,一生一世一双人,再无其他。”北静王一字一顿,说得真切。
雪雁将手缓慢抽了出来,迎着北静王骤然慌乱的目光,缓缓落在了他脸庞上。
女子的手,温润柔软,落在脸庞的感觉令北静王一愣。霎时间,心跳如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