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被打了。据传闻,打得很惨。
这消息传到雪雁这边的时候,她还有些不信的。这贾宝玉可谓是贾母和王夫人的命根子,平日里莫说是打了,便是说上半句都是舍不得了。
“真的,雪雁姐姐。我听闻,这次打得可惨了,都趴了一夜了。连起身都不行的。”来讨食的小丫鬟颇为认真的说道,头上两个小发髻随她点头还一抖一抖的,倒是可爱。
雪雁有些愣怔:“你可知道,为何被打的么?”
“这事,”小丫鬟有些犹豫起来,看了看四周无人,方才靠近低声说道,“听闻,和姐姐有关呢……”
雪雁睁大了眼,不可置信。这小丫鬟说得话,实在难以置信。宝玉,竟然是听闻了自己当日一场比试,为自己鸣不平,去了王夫人那里。不知如何,事情闹到了贾政耳朵里,就那么稀里糊涂遭了一阵暴打。
便是出了小厨房,雪雁还有些反应不过来。手下抱紧了养生的鸡汤,眉头紧紧皱着,脚步也变得游离了起来。
直到了宝玉院门前,还有些魂不守舍。正被出门的袭人瞧个正着:“雪雁姑娘怎么来了?”
雪雁被唤得回了神,再抬头间眼神里已没了犹豫,只是露出几分关切来:“我听闻宝二爷昨日里受了伤,过来给他送点儿汤喝。”
袭人看着雪雁,心底里其实是有些不满的。再怎么说,宝玉也是因为这姑娘挨的打,虽说有几分自家少爷不懂人情世故的缘由在里面吧。袭人此时瞧雪雁,也忍不住迁怒了几分。
“姑娘平日里既是对我们二爷冷漠得很,今日怎么还巴巴的来送汤了。”
这声音犀利,便是袭人都回身瞪了一眼道:“晴雯,哪里有你这样说话的。”
晴雯倒是不乐意了:“我这般说话怎么了,难道不是实情?若不是宝玉听见了声响,让我来迎。我哪里愿意出来见她?”
这妹子倒是泼辣得很,也不知宝玉平日里是如何忍耐的。雪雁被凶了一顿,却也不以为意。上前福了福身:“既如此,还劳烦晴雯姐姐引我进去。”
决口不提这话语里的不满,倒是让晴雯一拳打进了棉花,有力无处使,生生噎了回去。晴雯也只好翻了个白眼,兀自转过身去,就往房里走去。
宝玉果然被打得凄惨,这时还趴着喘气,脸色算不上好,却也不是惨白。想来,将他当作心肝肉的贾母应当是已经从体己里取了什么人参鹿茸的养上了。
“巴巴的跑过来送什么鸡汤,我们二爷夜里可是就已经喂了人参丸子,哪里需要你假好心。”晴雯就算进了屋,也口无遮掩,大咧咧的继续发表着自己的不满
雪雁倒是还没准备和她一争这口舌之快,那边宝玉就已经听不下去了:“晴雯,你不要这般误会雪雁姑娘了。我这也是在母亲那里说错了话,才讨了一顿打。和雪雁姑娘是没关系的,昨日里祖母那边还送来了燕窝煮好了,你不若去领了一碗尝尝,左右我也吃不完的。”
他说得低声下气,晴雯也就不好发火。只是一跺脚道了声“就知道偏袒她,左右我是个多余的”。转身便跑了出去。只剩下宝玉,颇有些不好意思的看向雪雁。
宝玉笑了笑,道:“我这会儿,倒是让雪雁姑娘见笑了。”
雪雁摇了摇头,将坛子递给了身后的袭人,凑近了些坐下。看了看宝玉,良久方才叹了口气。
“你这是何必?当日比试完,太太便因为北静王的缘故,被罚了俸禄,心里本就不好受。你何苦还去撞这个气头。”
宝玉倒是没想这许多,有些憨憨的一挠头:“我这不是,一下了学就听闻母亲为难林妹妹和你。还是因为我的缘故,那必是我牵连你们了。”
他说得极为真诚,就连雪雁听得都有些动容。就更不必说本就心疼十分的袭人了,这时候恨不得以身相替,红了眼眶上前给宝玉整理着被褥道:“二爷你若是平日里多用功些,老爷定不舍得再这般打你的。”
宝玉向来不耐这些话语,却看着袭人通红的双眼也狠不下心来说重话,只是叹了口气低下头去。
雪雁见状,也不好插话。只是简单劝了几句,就告退回了黛玉那边。
紫鹃见雪雁回来,连忙凑近道:“没想过,宝二爷是这般的人啊。”
“哦?”雪雁转了头,一挑眉,“那你平日里,觉得咱们这位二爷是个怎样的人?”
紫鹃掰起手指,数的极为认真:“不学无术,爱吃姑娘口脂,动不动就闹得府里人仰马翻。总之,是个咱们这等小丫鬟避之不及的主儿。”
雪雁闻言,不由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见紫鹃有些恼羞成怒的模样来,才堪堪忍住了,正色道:“可是没成想,这位爷也是有担当的。虽说这行为处事还是鲁莽了些,但到底也是有可取之处的。”
紫鹃深以为然,很是用力的点着头:“可不是嘛!倒是让人刮目相看了呢!”
雪雁没接话,只是手下忙活着黛玉的药材。心底里暗自摇摇头:这宝玉,虽说贪玩却也还是少年心性,不知过几年能否有长进。若是日后能读进书去,安身立命。过往这些事,也算是佳话。
若不能……怕就是笑话了。
想着,雪雁也只是自嘲般的叹了口气。想这许多作甚,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如今还是假手于眼前之事才更为重要。
等再有机会,随着黛玉去拜见贾母的时候,雪雁便寻了机会,找着鸳鸯问道:“这位薛姑娘,究竟是怎样的人物。为何她的到来,还能有这样一番饭席迎接?”
鸳鸯倒是知无不言:“这薛家主母和咱们太太是自小长大的姐妹,更遑论这嫁入的薛家可是有百万之富的皇商,与那平日见的商贾之徒不同。这位薛小姐,更是生得珠圆玉润,模样好得很。听闻这次,是为了选秀而来的。可不尊贵,就连老太太这里都巴巴的准备了见面礼,厚得很呢。”
雪雁这倒是长了见识,过往只听过金陵四家同气连枝,可这人员关系千奇百怪,哪里知晓这许多细节。连忙笑着将糕点送了鸳鸯一盒,权作讨好。
鸳鸯也不推脱,只低声道:“上次,你做得那红糖糍粑可还有。就连我家里那小妹都喜欢得紧,若是什么时候方便了,再做一些呗。”
雪雁弯了眼,笑着应了。
得知了薛家的关系,待梁师傅再来探讨菜单时,两人也就逐渐有了章程。这等家族,怕是平日里山珍海味吃得习惯,再如何奢靡也讨不了好。更不必说,两人平日里做的菜,也向来不爱追求一个食材的昂贵来。每一种食材,都有其独到之处,取其所长,与多种菜肴交汇,才是一道菜品的精彩之处。
“我想,这皇商虽然尊贵,应当也比不过咱们荣国公府。”梁师傅揪着胡须,紧皱眉头,“不若,咱们就府里能用的礼制,做上些他们薛家不能用的菜来。”
雪雁却是不怎么赞同:“这是迎客,虽要立了贾府的威严,却也没必要这般下马威。不如,咱们便选了几样普通食材来,做出个精细来也能惊艳一二。”
梁师傅这倒是来了兴致,只是一拱手:“看来姑娘已有了章程,小老儿这次便厚着脸皮来偷师了。”
贾府果真日子过得奢靡,雪雁不论如何奇思妙想,也都能满足得淋漓尽致。倒是和姑苏时的林如海严下治家风格不同,也就没了桎梏,只一心试菜就好。
这段日子里,紫鹃和王嬷嬷两人倒是享尽了福,两人捡着试完的菜吃,没几天便吃得胖了一圈。紫鹃便又拉着雪雁夜里跑起圈来,美言曰是为了身心健康,才要多多运动。倒是绝口不提少吃一二的事情来。
雪雁也是无法,只能陪着这小姑娘每日里跑得辛苦。倒是乐坏了那时不时来看她的梁上君子,私以为是找到了个绝世的乐子。他家乡,哪里见过这般鲜活的小姑娘。虽不习武,却每日里锻炼不断,颇令人钦佩。
“可惜就是没到夏练三九、冬练三伏的程度。”蒙面人暗自忖道。话里虽带着几分自傲,脚下却像是自己有着主意,一路也跟着跑。
等他意识到的时候,已然随着雪雁的脚步,绕着贾府的小院子跑了不知几圈了。等临了,还随着雪雁在一房顶上干脆盘腿一坐,看着这小姑娘许久,竟然没觉出时间流逝来。不知不觉便是出来了一整个晚上,偷看了姑娘许久,正事倒是没怎么干。
忽然闻得几声鸟鸣,那蒙面人听了忙抬头看月,已是升得高了。这才惊觉时光流逝,他在此处待得已是过于久了些。
“真是个与众不同的丫头。”他笑道,本还看着雪雁模样,仍旧不愿离去。可夜间这鸟鸣声又快了几分,他方才叹了口气,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头顶上这些个事情,雪雁倒是分毫不知的,她只是盼望着,明日里迎薛家的饭席上,别出什么意外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