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行人来得气势汹汹，倒让紫鹃跟着也心惊胆战了起来。她有些发着抖，却也还努力挺直了腰板，站在林黛玉身后，一副坐镇后方的架势。倒是让雪雁高看了她一眼。
王夫人一招手，那位宫里退下来的大师傅便恭敬上了前：“这位梁师傅，便是我娘家侄儿特意从宫里招揽来的。平日做的那可都是宫里的主子娘娘们吃食的菜。不知道，雪雁姑娘可敢与他讨教一二。”
梁师傅两鬓都有些斑白，一双眼却还是矍铄有神，倒让雪雁心生了几分敬佩。
梁师傅一拱手：“老儿痴长姑娘许多，又做了大半辈子的菜。若是直接比，怕是于理不合。不若……”
他话还没说完，这边王夫人便有些不怀好意：“梁师傅，你这还想着让她。平日里，她那个小厨房，抢你手下的活计，可没半点儿谦让的模样。”
这话一出，黛玉也觉出来不对。她抬眼，看向王夫人。手下不由得加了力道，将那一块丝绢都攥得没了形状。
便是旁边的小厮们也低声说了起来：“再怎么说雪雁也算得上林家的家生子，更是与林姑娘自幼一同长大。太太这般讲话，岂不是半点儿不给林家面子？”
“可不是么，这明摆着，来收拾雪雁事小，怕是要在林姑娘面前立规矩的。”一人叹了口气，小声说道。
只可惜这林姑娘这般瑰姿艳逸，如洛神般晶莹剔透的人儿，也要被这般妇人蹉跎。一众人都不觉得心下惋惜。倒是没人觉着，雪雁有胜算的。
雪雁倒是半点儿不惧，便是宫里来的师傅又如何。她前世夜算走南闯北，跟了不少师傅学习，御膳传人倒也不少见。更有几位，与她平辈相交。这世间万事，便不怕有个万一。名头再大，也绝非一家独大。君不见，古来多少名医行走江湖间，又有几位常年坐堂于太医院。御膳也是这个理，本就没多骇人。
黛玉担忧的看过来，却被雪雁眼里的轻松笑意给抚平了愁绪。雪雁轻轻将手放在黛玉肩头，捏了下道：“比倒是没什么，可有什么彩头？”
王夫人倒没想到雪雁一个小姑娘，遇到这般事情还能丝毫不惧：“当然有，你想要什么？”
“独属于我家小姐的小厨房。”这雪雁倒是早已想好的。平日里做菜，虽是也有个灶火能用，到底不是林黛玉屋子里的。便是想弄些药膳也不行，怕公里说三道四，这些时日也只能做了普通的养生汤来。
若是有了林黛玉自己的小厨房，那这些都能轻松许多。
王夫人楞了下，这小厨房是何等的尊容。贾府里，除了贾母有一个，便是她都沾着贾政的光。正欲回绝，却见底下众人都各自交头接耳，若是此时回绝，这气势汹汹的到来岂不是作了好大一场笑话。
王夫人恶狠狠看向雪雁，咬牙切齿道：“你这小丫鬟口气倒是不小，我且应了你。若是做不过梁师傅，当要将你这心大的赶出去，也省得带坏了宝玉和我们林丫头。”
御膳自周朝起便逐见规模，分祭终、农事、私旧、竞射、聘礼和庆功六类。只不过非王侯将相，便是做菜也有着限制。梁师傅惯不爱拖泥带水，定了主意便在厨房里挑拣起来，不多时就将第一道菜的东西备好了。
“卤汁、桂花、南腿、还有这松子。”雪雁笑道，抬头看着梁师傅，“您这第一道菜便是要试试浙江名菜蜜汁火方了？”
梁师傅点了头：“你我比试三道菜，封了名字送上去比就是。”
他之后也不多言，便去开火。干脆利落的做法，倒是让雪雁几分钦佩。江浙一带，菜系虽不同，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于梁师傅而言，雪雁也算是出身姑苏，江浙菜做得理应是熟手。
“年龄上长了我不少，便都挑了姑苏的菜肴来，倒是不占便宜。”雪雁笑了笑，手下也开始了动作。
蜜汁火方，便是要借冰糖、高汤、莲子的味道，和上好的火腿三进三出蒸笼，走得便是一个慢工夫，火候更是极为重要。
两人手起刀落间，一整只南腿便成了规规整整的方块，更是皮色朝下，贴得紧紧实实。两人动作倒也不分上下，只雪雁放火腿时，轻调了几下角度，略迟了几息菜关上蒸笼。
“小姑娘这刀法，手下是有真功夫的。”梁师傅丝毫不吝啬夸奖，倒也没在意座上王夫人有些不好的脸色，只专心道，“这刀法，不是几年苦练是出不来的。便只看这刀工，便知晓你并非沽名钓誉之徒。小姑娘可有师父？若是不嫌弃，老身手下还有些功夫，正愁没的传人。”
他这话一出，便是那些跟着的小徒弟也都人头攒动了起来。只一位，面色青了些，死死盯住了雪雁，嘴唇抿得紧。
“梁师傅是要收关门徒弟了么，那李仁可怎么办？我可一直以为，梁师傅会收了他传手艺的。”一人小声说道，却被身旁人给拉住，只不住的给他使着眼色，使劲的摇头。
雪雁却是一拱手：“谢梁师傅好意，雪雁之前在林家已拜过师父。虽未三拜九叩，但于雪雁来说，便已是有了家师。”
一徒不拜二师，梁师傅听了也是觉得惋惜，却也没强求。兀自又拿了龙井来，冲着雪雁一笑道：“那边还要蒸上许久，不若这第二道我们先做起来。”
茶叶入肴，这是古时便有的手艺。这龙井虾仁做起来，一要将虾河虾仔细洗净，沥干水分，只留一小叠雪白的虾肉佐上蛋清和生粉，伴得有了粘性才能入油锅烹炸。若是有时间，这虾肉本该用着活水冲上几个时辰，方才能将淀粉质祛了干净，吃起来才能又爽又鲜。不过，这时候佐上点儿生粉，于口味上，倒也差不多。
这一道菜倒是没那许多麻烦，不多时便已经起了两口油锅。鲜虾入了热油，一时间响声不断，更是肉香四溢。
只是看着那虾肉在热油中逐渐缩成团状，冒出香来，便让几个小丫鬟嘴里生了津水。等各自小姐妹提醒了，方才后知后觉的擦了嘴角，红着一张脸杵在那里，还是割舍不下，鼻子使劲的闻着香气。
“这茶是好茶，小姑娘可别废了它。”梁师傅转过头来，还有些戏谑。
雪雁高举着手，方才滚开了的水就那么浇在龙井上，泡得一个个都舒展了身体。水更是逐渐染上了色泽，沁人的茶香扑鼻而来，更令人神清气爽。
葱油炝锅，虾肉纷纷洒洒，配上上好的黄酒和茶汤，只是翻炒几下，便已然出了锅。
这边厨艺斗得精彩，却没注意这香味早已顺着风飘出了林黛玉的院子。就连前府作客的一行人，都闻到了一二。
“这是，贵府该用膳的时候么？”北静王有些不解，看向贾政。
贾政本就还在暗自不爽，这北静王来得突然。他本还在品茶读诗，过得好不惬意。这帖子一下，就忙慌慌得备了茶水糕点，急匆匆的接待。天知晓这北静王来是为何，自以为贾府是给不沾染是非的清净家族。若是让当今圣上得知，贾府与北静王走得近了，被误会上了四皇子的贼船，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了。
贾政低着头，只是谦卑道：“府上姑娘多，怕是哪个饿了，先行做了饭食。这距着正经的饭，还有一个时辰。”
“哦。”北静王一点头，倒不再搭话。让贾政更是云里雾里，额头沁出汗来。
一旁的南安王世子却是直言直语，腰间云扇绕手腕挽了个花，大咧咧的打开来。只听得“啪”的一声，那副写着“本世子来了”的题字便出现在了贾政面前。这五字写得直白，也有几分风骨。只可惜了这扇明朝传下来的丹青，被这题字占了风头。
南安王世子笑道：“既是闻着了，本世子便也觉着腹中饥饿，再按耐不住的。王爷，不然咱们就前去一探究竟如何？”
北静王转过头去，看了眼他，露出几分无奈来。深深叹了口气道：“这是贾府后院家眷，你我是外男，贸然前去，多有不妥。”
“这有何难？”南安王世子一甩头，眼里露出点儿戏谑来，“遣了小厮，把那盘菜拿过来不就行了。左右多做一盘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北静王还没说话，南安王世子便接着道：“你说是吧，贾员外郎？”
早就听闻南安王世子周景文是个不学无术的浪荡子，靖王几代躺在祖宗打下的功劳簿上吃了不知几十年老本，轮到他这儿也不剩多少。可惜，担了个世子的名头，却半分见不到担当，也不知如今那位南安王怎么想的，只因为他这是亡妻唯一留下的儿子，便让他一直做了世子。依贾政看，他那府里如今续弦所出的两位，都算得上是人中龙凤，哪一个都更有当年老南安王的风采，也不知怎么想的，周景文都打马斗鸡十几年了，还没被撤了这世子名头换人做。
“你，去把菜都拿过来。”周景文叫了自己身旁小厮，急匆匆吩咐道，“趁热，热乎乎的赶紧给本世子端上来。”
北静王阻拦不及，也只能叹了口气，随他去了。
不过，等那晶莹剔透的龙井虾仁摆在二人面前时，北静王倒是有些庆幸于周景文的直接来。虾仁入口，齿颊留香。茶叶的沁香，并着新鲜虾仁的鲜美，如水般萦绕口腔之中。鲜爽过后，竟还有一丝茶独有的苦涩并着香气在唇舌间徘徊，可谓是回味无穷。
“不知这菜出自何人之手，本王可有幸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