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难七终于被允许出营帐,来嘱咐她的兵还强调,要绕军营走一圈,要是别人问起,就说身体不好,锻炼一下。
难七听令,有些忧心忡忡走了出去。
其实她更喜欢待在帐内的生活,无论是制毒还是制药,都远比在外面的日子舒服,这西北风沙大,太阳也不弱,她每次出门都得戴一个黑色幕篱遮挡阳光。
难七出自尖刀营,在这乙区也没什么朋友,她孤独地在沙地上走,却没想到忽然有人喊她的名字。
她下意识转头,风将幕篱上的黑布掀起,苍白但秀丽的容颜裸露在外,远处的林家暗卫们眸光微闪。
“确实很白,身体好像也不好,长得像女孩,但……不确定是不是淮少爷。”
林家暗卫还想再探查一番,靖安伯却不得不离开乙区了,连带着林家的暗卫也得一起离开。
听说是楚王世子被找到了。
他们未来的大姑爷,楚王世子。
据说发现这位世子爷时的场面十分戏剧,是在成婚现场找到的,那救了世子爷的女孩将自己许给了他,他们是夫妻了。
可这样一来,远在京城的定西侯府大姑娘又算什么呢?况且楚王世子直到此刻都还没恢复记忆呢。
偌大的营帐内,身着红衣的一对新人被绑缚在一起,一众将领围着他们,一时都束手无策。
“你真的不记得了?”问话的是个有小八字胡的男人。
楚萧寒冷峻的容颜没有一丝波动:“记得。”
“哦?那你记得什么了?”
“柳儿救了我,我要娶她为妻,一辈子照顾她。”明明是很温柔的话,出自楚萧寒嘴里时却冷如寒冰。
帐内的将领轻嗤一声,窸窸窣窣讨论起来。
“被骗了……”“天真。”“有趣。”
哪怕是这类话,楚萧寒的面色也未变。
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帐帘被掀开,靖安伯风尘仆仆地进来,眼神定在楚萧寒身上。
其实他不怎么在意这位世子,但定西侯的面子他得给,所以他得来。
如同记忆中一样,这位世子一向面瘫,对谁都是一副瞧不起的模样,现在居然看上了一位村姑。
想起他那位同样嚣张的老爹,靖安伯居然有些想笑,他那三个儿子哪怕再没出息,也没像楚世子这样辱没门第。
知道楚萧寒是油盐不进的性子,靖安伯直接将注意力转移到一旁的王柳儿身上。
瘦小的个头,黝黑的皮肤,眼睛虽是单眼皮但看起来也挺大,要是养养说不定能养出一张好皮来。
他抬手示意下属将王柳儿口中的布取下。
“你可知道,你哄骗的是谁?”
王柳儿眨眨眼,脸上流露出疑惑的表情:“我救的是楚郎啊。”她看看将他们团团围住的众位将领,面上害怕,声音也柔弱起来:“请问,你们为何要抓我和楚郎啊,是……是有什么事情吗?那也不用抓我们吧,我们得成婚呢。”
说到成婚二字时,她面上恰到好处露出一抹娇羞,但这娇羞出现在她那满是风霜的脸上,委实不算好看。
这女人在装。
在场的可都是人精。
这句话不约而同浮现在几位将领的脑中,祁淮想起离开村庄时她那股蛮横劲儿,再看看眼前故意示弱的人,没甚兴致地挪开了视线。
靖安伯看着一言不发的楚世子,又看看低着头目中却满是嚣张的王柳儿,微微叹了口气。
算了,这事儿他才懒得管,就交给定西侯和楚王去头疼吧。
这场会审就这么结束,祁淮则是去看了还在养伤的胡安国,按理说他早就该去,可定西侯的试探来势汹汹,他也不得不先应对下来。
胡安国自上次营帐被烧后就换了住所,比他曾经的营帐小了一倍,但他失职在先,有怨言也只能咽下。
祁淮去的时候他正趴在床头数蚂蚁,帐中空落落的,也就剩下那张床了。
他在他床边坐定:“我小时候也喜欢数蚂蚁。”
听见声音,胡安国方从自己的世界脱神,他数得太过认真,以至于忽略了周围的动静。
但要说起来,这也不怪胡安国,谁会来看望一个犯了大错的将军呢?又不是吃饱了没事干。
不,这还是有一个没事干的。
胡安国转头看向祁淮,少年比他当初见着时更黑但也更有男子气了。
“你怎么突然想起来看我了?”他说道。
祁淮笑:“好歹将军也请小子吃过一顿酒,小子都记着呢。”
“原来你就惦记老子的酒啊。”胡安国气冲冲的,但话是这样说,祁淮还是能看出他眼底的高兴。
就像当初他被禁在院子里一样,他也希望能有个人来看他。
可惜他现在来看胡安国的目的也不单纯。
“将军还记得出事那晚吗?”
“当然,刻骨铭心,铭心刻骨。”胡安国不明所以:“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祁淮笑:“就是想知道那晚死人没,对了,那个奸细是谁啊?”
胡安国仔细回忆,那晚上,他睡梦里感觉很热,醒来就发现营帐被烧了,后来,“好像死了十几个人,其余人大都逃出来了,就是可惜营帐被烧了几十个,唉,至于你说的那个奸细,好像就是个万夫长。”
祁淮眸光微闪:“那别的将军有受伤的吗?我听说他们都被罚了,不让出帐。”
“他们现在这情况也出不去啊,都挨了军棍,出去丢人吗!其实那晚也是我们失职,都小酌了几杯,我还是带头的。”他有些唏嘘:“你别看报上去时说的我的营帐先被烧,那是因为另三个将军都在我营帐里。”
“确定都在吗?”祁淮乘胜追击。
“当然。”胡安国觉得厉朝今天怪怪的:“你问这些做什么?”
“没啥。”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祁淮忧心忡忡地走了,他又去问了许彪三年前的事。
原来许彪之所以得了林熙行青睐,是因为三年前那场大战中,林熙行有一次小解,他帮他站岗,结果林熙行一直没回来。
足足过了好久,再回来时他就一脸兴奋地说自己烧了敌营大帐,起初众人也不信,后来没人反驳,再加上许彪承认林熙行确实消失许久,众人渐渐就信了。
这样看来,林熙行应该只是看见了火光,在论功行赏时发现没人领这功劳,便起了贪欲占为己有。
真正的奸细还在甲区。
而这次袭击甲区损失最少,乙区也没死几个人,怎么看都像是给某个人准备的让他扬名的垫脚石,而在这次袭击中,受益最多的——是他祁淮。
再加上皇帝的忌惮,林家的手脚……
祁淮找了个山岗坐下,眼中的迷茫显而易见,他又想到,这军中还有能易容的东西,说不定那晚和胡安国喝酒的将军里有人被取代,他自己真身去放火呢?又或者,胡安国自己就是奸细呢?
祁淮揉了揉脸。
他不得不承认,这些猜想在那越来越明了的答案前犹如蚂蚁,一脚就能踩死。
所以,他该怎么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