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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晚上,破天荒的,幺妹被奶奶带回崔家睡东屋了。明明妈妈就在不远处,却不能跟妈妈一起睡,她有点点的不适应。不过,春晖姐姐给她说了,她喜欢妈妈,叔叔也喜欢妈妈,今晚就暂时让给他一晚叭。

毕竟啊,她以后可是天天能跟妈妈一起睡哒!叔叔顶多就只有这一次机会,多可怜呐!

毫不知情的顾三:“???”

可跟奶奶睡有个不好的地方,奶奶老喜欢给她盖被子,不管她有多热,奶奶都觉着她冷……她已经热得满头大汗啦喂!可刚把被子踢开,奶奶“呼啦”一声就把她蒙被窝里,她好容易挣扎着露出头来喘口气,奶奶又给她盖到下巴上,压得她小胸脯紧紧的。

她热得哼哼唧唧,奶奶还睡得喷香喷香的,可明明她的脚都是露外面的呀!

呜呜,她再也不要跟奶奶睡一个被窝啦,她想念她和妈妈的大床,想念她的小枕头小被子,上头还绣着啃竹子的大熊猫,只要摸一摸那熟悉的熊猫图案,她就能乖乖睡觉。

当然,她还没想过,以后啊,她的小熊猫枕头放哪儿去呢?

第二天一大早,原本爱睡懒觉的她早早的醒来,看见身旁的是奶奶,还有点缓不过劲来。

“妈妈呢?”她揉着眼睛,茫然四顾,卷翘的头发有的贴在头上,有的像小鸟翅膀似的飞起来,可爱度爆表。

“乖乖醒啦?”崔老太亲了亲她脑门,实在是怎么亲都亲不够。

又赶紧把她塞进被窝,“别着凉了。”把被窝拉到她胳肢窝,不让小手小脚露出去。

可老太太啊,也不想想,五月份的牛屎沟,地都能让太阳给晒焦,哪儿还有凉意,她自个儿一觉醒来衣服都是湿的呀!

“奶奶,我妈妈呢?”

崔老太手一顿,“在你顾奶奶家呢。”

“哦……”都一个晚上了怎么还不回来呀?还没睡醒吗?肯定是叔叔大懒虫,睡懒觉啦。

当然,她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在一碗热腾腾香甜甜的麦乳精里,她很快忘了这茬。几个姐姐怕她找妈妈,都来陪着她玩儿,安慰她呢。所有人都知道她现在处境的尴尬,唯有她,不骄不躁,该怎样还怎样。

春晖有时候简直怀疑,这个小堂妹会不会也跟她一样,是重生的?这心态,稳的一批!

刚喝完麦乳精,顾三就带着黄柔来家了。进门第一件事,就是跟着黄柔一起,给崔家二老磕头。

“使不得使不得,学章赶紧起来。”崔老太动作敏捷的弹开,虽然说她是把阿柔当闺女的,但她可没把顾三当女婿。老人家的心态要转变过去,还得看他后续表现呢。

一对新人从容的磕完头,才站起来。

可能是跪得不舒服,黄柔起身的时候有点踉跄,顾三赶紧扶了她一把,一个担忧,一个安抚……默契得仿佛一起生活了很多年的老夫老妻。

婚后的黄柔,不再是那个愁苦的,做什么都小心翼翼一板一眼的寡妇了。她穿着昨儿的红毛衣,两条辫子对折,别到脑后,显得脖颈修长,一双大眼睛里是温柔的,幸福的笑意。

虽然没再化妆,可婚后妇女的成熟韵味,仿佛秋天苹果上那浑然天成的红霞,自然而美丽。

春晖呆了呆,找到所爱的四婶,真的好美,从内而外散发的都是温柔和幸福。她再也不用形单影只,再也不用苦熬青春,幺妹以后又多一个人疼啦!

“妈妈!妈妈!”幺妹听见妈妈的声音,激动得鞋子也不穿了,跳下炕就往外头跑。

黄柔其实也担心了一夜,现在看见穿着薄薄的小衣服小裤子的丫头,顿时心都软得不行了,一把将她抱起来,“怎么不穿鞋子呀?”

“妈妈我想你了,妈妈。”

“还没刷牙洗脸呢?”

幺妹害羞的把头埋在她颈窝,“嗯呐!”

顾三笑笑,大手放她背上,一下一下的顺着,“赶紧洗漱,带你吃好吃的去。”

“真哒?”小丫头也不躲了,蹬了蹬腿,“妈妈快放我下去,我要去吃好东西。”

黄柔温柔的瞪丈夫一眼,满满的尽是热恋中的娇嗔,“你呀,待会儿她又缠着你。”

“没事,反正这两天哪儿也不去。”单位给他们批的婚假都是三天,计划今天白天再在牛屎沟待一天,晚上就回大河口去,把他的行李搬过去,有得收拾,明儿再采买一下生活必需品。

洗漱完,他们叫上崔家一家子,上顾家吃顿饭,以后这原本非亲非故的两家人就是亲家了。顾老太拉着黄柔的手说:“以后啊,好好把日子过起来,好好孝顺你爹娘。”

她也知道,黄柔跟前婆婆虽是婆媳关系,可却情同母女,客观来说她还更乐意这样呢!她俩要是处成仇人,她这现婆婆不也得胆战心惊?更何况,就在一个村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两家人的儿子娶了同一个女人,要是这个女人在中间处理不好关系,为难的可是双方家人。

“好的妈。”

崔老太也拉着顾三的胳膊说:“好好过日子,阿柔脾气软和好说话,你别欺负了她,不然她这几个哥哥嫂子可不同意。”

崔家三兄弟三妯娌一脸正色的看着他,还点了点头。

昨儿,不止老太太给黄柔塞钱,就是刘惠王二妹林巧针也分不同时间段的,自发的,悄咪咪的各自来了一趟。林巧针自不必说,本就跟她关系最好,给了五十的压箱钱,王二妹居然也在春晖主张下给了五十,就连刘惠那铁公鸡也给了三十。

这可是她们两个月的收入呢,熬油费火眼睛熬瞎了才挣来的血汗钱,试问哪怕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谁又舍得给送两个月工资的巨额红包?关键是,还说了不少掏心掏肺的话。

平时是有摩擦,有矛盾,可真到了这时候,大家都是把她当家人的。所以,这也是黄柔喜欢留在崔家的原因,有人情味。

“是,好的婶子。”

“还有幺妹以后就麻烦你多费心了,该教育就教育,我们不会有想法,有什么回来跟我说,我会劝……”她想了想孙女的脾气,“孩子憨厚,在外面受欺负也不会主动说,你要多费神,多留点心……”

小告状精:“???”

顾三郑重答应,“婶子放心。”大话空话他也说不出来,太肉麻,但他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待孩子就行了。

“呀!蛇!小蛇蛇!”幺妹吓得声音都变了。

要说小地精除了会怕老虎黄鼠狼这类会吃她的东西外,也跟大部分人类小女孩一样,怕蛇。

那青黑色的,滑腻腻的软体动物,在一只铁皮洋桶里游来游去,仿佛下一秒就要顺着光滑滑的桶壁爬上来咬她一口,小地精害怕得缩到春晖身后。

春晖捏了捏她的小手,“妹别怕,是泥鳅。”

“泥鳅是什么呀?”

“嗯,是一种鱼,只是比草鱼瘦,比草鱼滑一点点儿,它爬不上来。”

是鱼?那就是好吃!她可不怕!

小地精跑上前,拿根筷子轻轻的戳了一下,见它只是不爽的甩了甩尾巴,没有跳起来咬她,小丫头高兴坏了,“叔叔你哪里捉的泥鳅呀?”

他口中的“好东西”,其实是几条泥鳅。开春后,小河里的水暖了,猫冬的泥鳅鱼虾也出来了,只不过盯鱼虾的人太多,全村所有半大小子,有一个算一个,都在河边转悠呢,哪怕是一指长的小鱼儿,也让他们捞干净了。反倒是泥鳅,滑不溜手的,他们捞不着。

郝顺东带着他那伙兄弟,昨儿白天没事跑河边去,又是挖坑又是引流的忙活半天,还真捉到不少。

他不缺这口吃的,只不过是图个乐子,太小的又给放回河里,只留下五条大的,有成人拇指那么粗,两个巴掌那么长,一看就是经年的老泥鳅,肚皮都黄了。

这玩意儿补虚效果最好,顾三听黄柔提过一次,说幺妹出汗多,而且还会出黄汗,结合她惊人的食量,大概是中气虚?反正他也不懂,但吃这个肯定好。所以就不让郝顺东带走,说留给他闺女补补。

就这,还被兄弟们笑了好久。

他挽挽袖子,捉起两条泥鳅就要杀,黄柔忙要进厨房,被陈丽华和顾老太一边一个按住,“我们去。”哪有让新媳妇上锅灶的道理?

别人家婆婆和妯娌要立规矩,顾家可不兴这个,以后人家小两口在城里,十天半月不回来,立规矩给谁看?再说了,她劝着老三把那么大套房子给了老两口……光这一条,黄柔就是个好女人。

泥鳅这东西,长年累月在烂泥巴里钻来钻去,腥味重得很,处理不好腥得人受不了。顾三一把将泥鳅头掐住,剖开,里里外外的清洗了许多遍,直至只剩清爽干净的肉。

幺妹也不怕血腥,蹲在他身边,一眨不眨的看着,那肚子里干干净净,啥也没有,不禁好奇的问:“叔叔,大泥鳅怎么生小泥鳅?”

顾三:“……”

他还在想要怎么跟她分析泥鳅也有公母的时候,她下一个问题就扔过来了。

“叔叔,大泥鳅有小细胞吗?”

顾三:“……”

小细胞是什么?

“叔叔,泥鳅为什么没有腿和手呀?”

“为什么不长头发和眉毛?”

“它有牙齿吗?”

“没有牙齿的话怎么吃东西呀?”

顾三:“……”好难,真的好难!

他一初中毕业的大老粗,被她问得张口结舌,哑口无言,他只能看向老婆求救。

黄柔哭笑不得,揉揉闺女脑袋,怎么这么多问题?而且吧,她的问题还挺有道理,一套一套的,在她的思维里这就是问题,可在成年人心里,这就是常识。

而这些常识,很多成年人却不愿去了解和学习。黄柔瞪他一眼,“你啊,得好好看书了,不然以后有你难的。”随便几个问题就把他难住,幺妹很快就会觉着他笨了。

顾三“嘿嘿”一笑,“好,明儿我们去图书馆借书。”

“真的吗叔叔?那你能帮我借一本炼钢的书吗?”上次胡峻哥哥就想买啦,可惜后来又没有钱买。在帮助哥哥达成钢铁工人愿望这一条路上,她会全力以赴哒!

“什么炼钢的书?”顾三一面冲洗双手,一面问她。其实心里也觉着奇怪,她这么大的孩子看炼钢的书干嘛,自个儿名字还不一定会写呢,炼钢的专业书籍多么枯燥乏味,就是念给她听,她也听不了多久就会睡着吧。

“噗嗤……”

“哈哈哈……”

黄柔和春晖同是喷笑,黄柔笑得肚子都疼了,“哎哟,你别理她,小文盲,那叫《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不是炼钢的书。”

“小傻妞呀,那可是世界名著呢,怎么在你嘴里就成了……”春晖摸着她头顶,“你倒是说说,你要这个书干啥?学炼钢吗?”

这次,不止她们笑,友娣,顾三,陈丽华和顾二也哈哈大笑起来,他们虽然不是学霸,可这点常识还是有的。虽然官方面上,凡是跟苏联沾边的一律打成修正主义,可老百姓们对苏联的文学作品可是热情不减。

私下传阅,也很常见。

幺妹被他们笑红了脸,超小声的说:“你们笑什么,我……我也不知道的呀……给胡峻哥哥看呗,他以后想当一名炼钢工人哟!”

其他人不知道,春晖可是清楚的,胡峻将来会考上公安大学,成为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大学生,以后还会回到阳城市,成为一名非常优秀的刑警。

这只小插话精,估计是又听了谁的话,听得一知半解的就开始自行发挥想象,自个儿臆断出来的!

不一会儿,厨房传来大酱的香味儿,还有一股特别鲜,特别嫩的混杂着葱姜蒜土豆的味道,幺妹也不跟他们说话了,哒哒哒跑进厨房,抱着陈丽华的腿,踮着脚尖伸长脖子看锅里,“婶婶婶婶,什么东西这么香呀?”

那小鼻子,吸得“丝丝”的响,仿佛能把所有香味全吸进肚子去。

“泥鳅炖土豆,呛着呢,快出去外面玩,乖啊。”陈丽华一把大铁锅铲翻得刷刷的,锅里一阵阵白烟直往上冒。还好她想着孩子多,没给放一丁点辣椒,大酱也是没辣椒的,不然小丫头一口气吸了那么多,眼泪都能呛出来。

“泥鳅炖土豆呀,那得多好吃呀婶婶。”她“呲溜”一口口水,可顾家灶台实在太高了,她只能看见白烟,看不见锅里情形啊。

她使劲蹦跶,往上蹦跶,蹦了几下,只看见锅里红黄酱香的土豆,“泥鳅呢?”

“泥鳅切小了呀。”陈丽华实在爱极了她,真恨不能是自个儿亲生的,看着熟得差不多了,用筷子夹起一段指节长的泥鳅肉,“喏,就是这个,尝尝好不好吃。”

她帮着吹了好几口,吹到不烫嘴才递过去,幺妹就用手捏着,轻轻的咬一口。喔喔,又鲜又香还超有嚼劲,弹弹的,软软的!

“好吃!超好吃哒婶婶!”

陈丽华仿佛得到了最大的,最有力的肯定,又给她夹了两段,“慢慢吃啊,别噎着。”

小地精捏着三段泥鳅肉,慢悠悠的走到厨房门口,又慢悠悠的得意洋洋的走到院里,“姐姐你们要吃吗?泥鳅肉超香哒!”

就连友娣也知道在别人家里不去锅边看,不能别人都没吃就开始吃东西,所有人摇头,这可便宜小地精啦,她一小口一小口的嗦着,这儿看看,那儿瞅瞅,最后又去剩下的三条泥鳅身边盯着。

嗯,明天的晚餐就吃你们啦!

陈丽华的手艺真不赖,更何况顾家可不缺油盐酱醋调料,没一会儿,一盆鲜香无比的泥鳅炖土豆就上桌了,土豆炖得又软又糯,入口即化,汤汁儿拌饭幺妹一个人就吃了三碗。

顾老太嘴上不说,心里咋舌不已:这么能吃都快赶上个半大小子了!啧啧啧,以后要生个儿子,那还不得比老三还能吃?

可越能吃她越高兴啊!这说明底子好,不会生病!她看向黄柔的眼神倒是愈发和蔼,愈发满意了。

吃完中饭,顾老太把老三房里的被褥挑着新的好的捡出两套,并他几样为数不多的衣服鞋袜收拾出来,意思很明显,赶紧搬出去吧,小两口赶紧努把力,早点给她抱上孙子!

反正她想得开,人小两口都是有工作吃公家饭的,平时就在公社住,周末能回来吃顿饭就成。顺便,又安排老二去地窖搬几十斤土豆红薯出来,“你们带去城里吃,省得啥都花钱买,吃完家里还有。”

“丽华,去给你兄弟媳妇摘点青菜,豆角,幺妹爱吃丝瓜,多摘两根丝瓜,啊。”她低着头问幺妹,“辣椒茄子吃不吃?”

“茄子我喜欢吃哒,奶奶。”她算看出来了,顾奶奶家的菜菜比自家多多了,因为顾家五口全是壮劳力和拿工资的,却一个孩子一个老人都没有,跟崔家这样七老八小的大家庭不一样,他们的自留地想种啥就能种啥。

“好,那再摘几根茄子,挑嫩的,啊。”

陈丽华背着背篓,高高兴兴的去了。

黄柔的脾气她知道,最讲道理,最不爱跟人计较,有这样的妯娌,她乐得多给她菜。再说了,既然最最可爱的崔绿真都说喜欢吃了,她就是家里没有也要给她买了吃呢。

再说还有昨儿办喜事用剩的肉,酥肉猪下水大骨头,全都是处理干净能直接下锅的。

于是,这一趟,一家三口拉了满满一车的东西回大河口,幸好郝顺东把吉普车留下了,不然摩托车还不够的呢!

崔家人看在眼里,倒是放心不少。他们不图啥,只要顾家对幺妹好,这么多吃的,至少有一半是落幺妹肚子里,他们的心,也跟着落回肚子里了。

车开到楼下,两个大人一趟一趟的往上搬东西,幺妹就提着小桶桶,里头是三条生龙活虎却即将命不久矣的泥鳅。

闹闹鼻子灵着呢,她一进门就闻见泥鳅味儿,“呱呱呱”的叫个不停,给它把笼子打开,“扑棱棱”飞出来,围着泥鳅桶低空飞行。

很明显,它也好奇,这到底是个啥玩意儿。

“闹闹乖,这是泥鳅哦,很好吃的很香的泥鳅。”

泥鳅:“……”瑟瑟发抖。

顾三的东西虽然不多,可黄柔的房子实在太小了,黄柔把幺妹的写字台挪到小卧室,屋里一把板凳也不留,可大卧室还是被塞得满满的。

到了晚上,临睡觉前,幺妹抱着她的小枕头爬上大床,手脚张开,占据整张床的一半,看意思是只给妈妈留了一半,大人的枕头也只有一个,顾三傻眼了。

他,他睡哪儿?

黄柔捂着嘴笑,“你就去隔壁睡呗。”

顾三故意咬牙切齿,“不去,待会儿还要好好‘收拾’你呢!”

“你!无赖。”粉面桃腮,动人极了。

顾三这火热的身体哪里还受得了,一把将她打横抱起,“我要吃天鹅肉,先在这边吃一顿,待会儿等她睡着,再……”

黄柔羞得小脸通红,捶他也没用,他还说“打是疼骂是爱”呢,臭不要脸的。

但喜欢这个人,他怎么她都喜欢,想到昨晚的新婚夜,她也是脸红心跳,心口热乎乎的。他刚把她放小床上,忽然幺妹在隔壁喊:“妈妈快来,我们睡觉叭!”

两个大人吓得一动不敢动,“你,你还没睡着吗?”

“我等着你呀,我的宝贝妈妈。”

顾三轻咳一声,摸了摸鼻子,“小姑奶奶。”心道,赶快给她分床睡吧。

这孩子五岁半,不大不小的,他过去跟她们娘俩挤吧不像话,忽然单独把她分过来吧,也于心不忍。

黄柔整理了头发,忍着笑意过去了,独留他一个人在小卧室里郁闷。但他这点克制力还是有的,趿上鞋子,下楼把煤渣和垃圾给倒了,又在花坛边吹了会儿风才上楼。

***

第二天,黄柔用家里带来的老南瓜,熬了一锅金黄的南瓜稀饭,分别盛了两大一小,小的当然是她的,啥也没放,大碗一个放了两勺杂糖是幺妹的,一个放点盐巴下着萝卜干,则是丈夫的。

吃过早饭,顾三又开着车,带她们上市图书馆,借了十几本书,有她教学、写作相关的,也有给他提高科学文化素养的,自然少不了一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要不是人熟,这样的“禁书”是借不到的),居然还有一套彩绘本的《我们爱科学》,这可是十多年前就出的儿童科普读物呀!

黄柔颇为怀念的抚摸着封面上的棕红色大象,出到文革前一共十三期,文革后就再也见不着了,也不知道还有没有继续出刊……她遗憾的想。

当年她虽然是十几岁的少女了,已经不属于“儿童”,可依然喜欢看这套杂志,几乎是翘首以盼的等着最新一期,等着用父亲的工作证去买。看完的每一册她都会小心翼翼的收好,珍藏起来,时不时还会翻出来回味一下。继妹也是非常羡慕的,跟她借了好几次她都不舍得借。

后来,搬家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就弄丢了。

“妈妈,《我们爱科学》是什么呀?”幺妹拿着一本,迅速的翻着。

“就是教小朋友科学知识,让你们变聪明的书。”

“我有了科学就能变聪明吗?”

“对。”

幺妹歪着脑袋想想,“那什么是科学呢?”

黄柔一梗,什么是科学,这是一个宏大的深刻的命题,多少人探索一辈子也得不出统一答案。而且,她一文科生,还真是说不清楚,真怕万一哪个点给她说错了,她再鹦鹉学舌说出去,可不就闹笑话了。

“这孩子,咋这么多问题……答案就在书里,回去自己看好不好?有看不懂的再来问妈妈。”

“好叭。”幺妹不疑有他,反正封面是彩色的,花花绿绿她喜欢,开开心心的把书收好,又去买了几样吃的,叔叔就把小汽车开到一个大院子里,院子门口还有两个威武的解放军叔叔站岗呢。

看见车牌和开车的叔叔,两个叔叔还对他们敬了个礼,立马放他们进去。

大院子好大好漂亮呀,五层小楼洋气又漂亮,院子里还栽了许许多多的植物,最高大的是桂花树,树下是青青的草地,周围栽了一圈粉红色的月季……整个园子虽然都是植物,可却一点儿土也看不见,干净,整洁,规范。

幺妹用灵力感受一下,哇哦!这里的土壤好肥哦!能让花花草草长得又快又好还不会生病,如果她们家院里也能有这种土,那花生可就能结更多啦!

不过,作为吃土为生的地精,她并不馋这种土,因为它不纯粹,像浓汁拌酱做出来的肉,闻着香,可却没啥肉味,她还是喜欢吃原汁原味的土。

黄柔一看她这模样就知道她又在动用灵力了,赶紧贴着她耳朵,小声的说:“你还记得答应妈妈的话吗?除非万不得已,不然不能用你的……”

幺妹赶紧回神,“好哒!”

妈妈说,她动用灵力的话,就会吸引来更多的坏黄鼠狼,她必须学会伪装,伪装自己是一个普通的,平平无奇的人类。

这可难不倒她小地精!

她就静静地趴在车玻璃上,听着园子里的植物说话,说的都是些什么“部委”“省委”“红头文件”,学校的《人民日报》和《红旗》就让她头疼的,对这些八卦一点儿也不感兴趣。眼睛四处乱看,看着看着,忽然发现不远处有个穿酒红色连衣裙的背影,特别熟悉。

那条裙子,她觉着可漂亮啦,如果她的妈妈穿上,绝对是全校最漂亮的女老师!多么洋气的颜色,多么洋气的款式!

她拉了拉妈妈的袖子,用手指了指,小声道:“妈妈你看,徐老师。”

黄柔转头一看,那粉白的小脸,高挑的身材,全县再也找不出第二件的裙子,可不就正是徐大玉?

可是,她怎么会在这儿?

莫非是家住这儿?

可她听其他同事说,徐大玉家好像是住在市医院家属院?她父亲还是市医院一位非常有名的老中医,市里多少大领导都找他看病,听说还有专门从省城慕名而来的大领导呢!

也算运气好,她父亲居然没被下放,文革至今依然在市医院中医科好好的待着呢,因为求他的人多,手里握着丰厚的常人难以想象的人脉资源,所以连带着徐大玉在子弟小学那也是香饽饽。

别说学校老师,就连校长和蔡厂长都对她礼让三分。

“咦,妈妈,徐老师怎么哭了呀?”徐大玉一个人站在桂花树下,抽泣的抹着眼泪。

小地精可是最喜欢这位徐老师的,看见她哭,她都心疼坏了,就像看见菲菲哭一样,立马就想拉开车门下去。

可车子还没停稳,黄柔吓一大跳,一把抓住她的手,生气道:“崔绿真,车子没停稳能开车门吗?万一车子把你甩出去,或者碾到你的脚怎么办?”

幺妹低着头,轻轻的摸了摸被妈妈打过的手,有点着急,又有点委屈,她是担心徐老师呀。

黄柔愈发生气了,这孩子最近好像忽然叛逆起来,说她两句她还会不服,虽然不哭不顶嘴,可那翘着的小嘴巴,就是写着“不服”两个字。

今儿是来还车的,在别人家门口,她也不好教育孩子,只能暂时揭过不提。“徐老师是遇到不开心的事情了吧,你先别过去,等她心情好一点点再过去。”

幺妹扁扁嘴,继续趴玻璃窗上看着。

徐大玉是真的很伤心,平时多讲究多精致个女孩,现在居然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用那幺妹特别熟悉的香香的手帕揩鼻涕,揩了一把又一把。

小地精的心呐,都快碎了。

她决定,她不等了,她就要过去看看老师,老师经常请她吃肉包子,还不会冤枉她,还爱教训蔡明亮,她喜欢徐老师!

刚打开车门,忽然不知从哪儿冒出个高个子男人,从身后一把抱住徐大玉。

幺妹急了,谁这么坏,居然吓了老师一跳,被吓到会非常生气哒,如果是她她就会……“等等。”妈妈又把车门给关上了。

徐大玉没有抗拒,黄柔不好多说,看样子这俩人是有点恋爱关系的。“你看,那个叔叔来了,徐老师就不难过了,咱们不去打扰他们好不好?”

果然,男人仔细的,小心温柔的给徐大玉擦眼泪,擦着擦着不知说到什么,徐老师破涕为笑,在他胸前捶了两下,一看就是恋爱中的少女娇羞。

幺妹似懂非懂,总觉着哪里怪怪的。

黄柔看了一眼,迅速的收回视线,心道:这男人胆子还挺大,不过也太莽撞了。现在虽然是上班时间没几个人,可他们忘了今儿是节假日啊,院子里又是市政府家属区,保不准哪儿就冒出个人,他这么对徐老师又搂又抱的,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徐大玉考虑考虑啊。

他不急,她都替他们急,紧张的四下里帮他们看着,要是让人看见,徐大玉的名声可就完了!

也幸好,他们所在的桂花树非常高大,树冠遮掩下,楼上的人倒是看不见他们。也幸好没让幺妹出去,不然看见这样的场面,就算她小人儿不知羞臊,可这对小情侣也会尴尬吧?

万一要是他们的事儿传出去,说不定幺妹这张“大嘴巴”还成为头号怀疑目标。所以啊,还是别去掺和的好。

黄柔对这位同事,一直是尊敬佩服有余,亲热不足。

顾三其实也早看见了,但他知道这位徐老师是幺妹的班主任,他不好说什么,干脆拿出一本书,低着头随意翻看起来。这是大院的停车场,他每次来还车都把车停这儿,正好今儿东子在,他就把车开来还了吧。

他们在这儿替他们尴尬,可那对小情侣似乎是不知道尴尬?男人抱着徐大玉不说,一只手还搂在她腰间,异常的亲密。

徐大玉仰着头,踮起脚尖帮他整理白衬衫……足以想见,这男人是有多高,估计比顾三还高嘞!要知道,徐大玉可是一米七的大高个,完全可以当模特的身材!

可这擦着擦着吧,男人的手忽然就往下移,放到了徐老师的屁股上,居然还试探着捏了捏?!黄柔大惊,居然这么大胆?是她太古板了,还是时代变了?

当真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别说大庭广众之下,就是两口子在家里,当着孩子的面也不可能做出这样的动作!这男人,压根就不尊重徐大玉!

她想起幺妹的时候,小丫头已经自个儿乖乖捂住眼睛,超小声的说:“妈妈我不看哟,你别骂我啦。”

软软的,又委屈,又聪明。

连她这么大的孩子都知道这种行为不好,男人却做得投入极了,享受极了。

然而,这还不是最让黄柔大跌眼镜的,因为,下一秒,男人居然把嘴凑到徐老师嘴上,就要……幺妹还偷偷张开两个指缝,一眨不眨的看着呢!她只听说亲嘴儿亲嘴儿,原来男生和女生是这样亲嘴儿的啊!

杨丽芝懂得多,经常给她和菲菲说什么“流氓小说”“亲嘴儿”的,她们是不懂,可现在有真人教学,这不一下就醍醐灌顶了?

黄柔气恼得很,也不知道是恼他们,还是恼自个儿,或是恼幺妹,推了“看书”的男人一把,“把车往前挪点儿,要不要喊一声,郝顺东是不是不知道你要来还车啊?”

顾三也是尴尬异常,他知道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是情难自禁,可也得看看地方啊!男人首先得是人,不是动物!

他也不挪车,狠狠的拍了一下喇叭,“滴滴——”

那对鸳鸯终于被惊醒,远远的隔开,各自整理了衣冠。

隔这么远,黄柔听不清他们说什么,可顾三和幺妹却听见了。

“玉儿等我,我会想办法客服困难跟你在一起……没有你,我就是一具行尸走肉,我的心……”

“别这么说,我也会努力说服我爸爸同意的。”徐大玉似乎是也听不下去他肉麻兮兮的情诗了,及时的打断他。

顾三从鼻子里“哼”一声,好一对苦命鸳鸯啊。

“顾哥,嫂子,哎哟,小绿真也来了,赶紧上楼坐啊。”郝顺东趿着一双拖鞋,从楼梯口走出来,坎肩褂褂是湿的,头发上也还在淋水,估摸着是刚洗完澡。

“不了。”顾三下车,给他传了一根纸烟,把火柴点燃,幺妹生怕徐老师看见她,急忙从另一侧车门绕下去,“郝叔叔。”

郝顺东两根手指头夹着纸烟,另一只手揉了揉她脑袋,“真乖,走,上叔叔家去,给你切西瓜吃。”

刚过完四月份就有西瓜吃,尤其是今年整个大河口公社都不种西瓜的前提下还能提前吃到西瓜,幺妹羡慕的咽了口口水。当然,没有妈妈的同意,她是不可能上楼的。

“算了,下次吧,外头还有事。”顾三婉拒,黄柔提下来两个网兜的花生土豆,“这是咱们家自留地种的,东子拿回家尝尝。”

郝顺东双手接过,“谢谢嫂子,您也太客气了这,大老远的还给带好东西来,我妈昨儿正说买不着好花生呢,见了这么好的,不知道得多开心。”那嘴巴,又油又滑,跟摸了蜜似的。

幺妹不忘插嘴,推销道:“郝叔叔,我们家花生超大超好吃哒!你要喜欢的话以后就来我们家吃叭,我妈妈会做花生糖哟!”

郝顺东乐了,小丫头还知道给她们家东西打广告呢。

“得得得,那我以后吃花生就找你崔绿真了,啊。”

正说着,忽然斜拉里过来个巨巨高个,“东子,你朋友?”

“文青,对,这是我顾哥,嫂子,侄女。”

原来,刚才“伤风败俗”的主人公还认识郝顺东,名叫许文青。徐大玉很快也从那边跟过来,“咦,崔绿真?黄老师。”

幺妹一直有意无意的躲在妈妈身后,此时被老师认出来,只好伸出个脑袋,“徐老师好。”身子却还缩着,她总觉着怪怪的,说不上哪儿不对劲。

其他人都不疑有他,小孩子嘛,怕老师是天性。

徐大玉同样摸了摸她脑袋,“作业有没有好好写呀?”

“有哦,我都写完啦老师。”

徐大玉点点头,心不在焉,又随便说了两句,狗撵似的离开了大院。全程,许文青都没向大家介绍她是谁,好像她就是突然从树丛里冒出来的陌生人,只跟幺妹认识似的。

黄柔在心里叹口气,唉。

“我这儿不急用,顾哥你就再用几天呗?”郝顺东客气得很,他的车子也只有顾学章能这么用。

“谢了,兄弟,我以后骑自行车上下班。”正好,老婆的嫁妆能派上用场了,从大河口到县城骑快点儿的话也就半小时,正好就当锻炼身体了。

一家三口搭拖拉机回到公社,幺妹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敲开对面401的门,双手捧上一本书:“胡峻哥哥,这是你要的炼钢的书。”

胡峻看见书名,惊喜极了,他早就听黄老师讲过这个故事,可因为没条件,一直也没看过。胡雪峰工作证的借书次数早让刘珍用光了,他又是小孩子,这种“禁书”怎么可能借到?

“谢谢你啊,小绿真。”

崔绿真骄傲的挺起胸膛,“哥哥不用谢,以后要好好的当个钢铁工人哦,要为社会主义做贡献,要……嗯,要,要赶什么超什么……”她挠了挠头,居然想不起来那句话怎么说的。

好气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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