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南王妃气的刚躺下,就有一个丫鬟慌慌张张跑进来:
“夫人!大事不好!那个鹰将军和管家吵起来了,闯进了把咱们的库房全打开了,正在闹呢!”
“什么?”
汝南王妃气的一口气咽不下上不来,扯过裘衣边穿鞋边披上,夺门而去,那都是她积攒了多少年的东西,抢了比要她命还严重!
都是强盗!流氓!
她到的时候差点哭出来,库房已经乱成一片了,鹰枕戈大手推到一盆含苞待放的十八学士,把底下的嵌藤展罗锅枨花架一把拎到水眉,而后一手扭掉红木箱子的锁,哐当一声整个翻过来,一堆金银珠宝倾泻而出,只看的汝南王妃差点傻掉。
“你说皇上赐王爷的不在汝南王府这里?你看看在是什么?是皇上赐王爷的凤凰镜台,怎么到了你这里?江南制造局特制的标记在这里,举国上下就这么一件!”
水眉杏眼圆睁香腮带赤,骂骂咧咧的和顾成对峙。
顾成听说讨要那些皇上赐的东西,非要狡辩说是不在这里。
鹰枕戈是个暴躁性格,懒得和他掰扯,直接闯进了库房,把东西全部掏出来,找找看有没有皇上赐镇西王的东西。
果然,找出来了许多。
水眉找的不亦乐乎,鹰枕戈拆的不亦乐乎:“还有这个鸡翅木的衣柜…”
“你做什么!”汝南王妃气的岔了气,扑过去一把夺过水眉的账本:“无法无天了那么!这里是汝南王府!”
“唰!”
鹰枕戈嫌她吵闹,一把拔出大刀横在她脖下,他阴沉着脸:“臭娘们,你还有脸闹!”
他是万万没想到,汝南王妃居然把皇上给统帅的东西基本都扣下来了,连统帅的活命粮都要抢,还是不是个东西!
他适才在镇西王府,可是说家徒四壁也不为过,宫殿里面连个暖褥都无,炭火都没有,冬天冻不死人吗?
他刚刚进汝南王妃,走廊都放着炉更新火盆,丫鬟人手一个汤婆子,竟是暖如春天一般。
好一个汝南王府!
水眉扬扬手中账本,慢条斯理开口:“王妃,这皇上赐的东西,哪里去了?”
汝南王妃被刀架着脖子,又怕又气:“我怎么知道!我给你们送回去了!吃力不讨好,现在你们还来闹我,你们等着,我要你们不得好死!”
话音未落她啊的一声,面色惨白,她感觉那刀猛的向她脖子一送,挨到她皮时倏然停下。
若是没停下……
汝南王妃不敢再想,只闭嘴瞪眼。
“上个月,皇上着内务府给镇西王府准备年货,光布就有二十来匹,可王府里连个线头儿都没收到,账单上鸡鸭鱼肉成对成双,可你只送了两块猪肉。”
水眉盈盈一笑,一步步逼近汝南王妃:
“您真当咱是软柿子吗?过两日就是廿九拜官年,荣王爷可是要第一个入宫,您见到他还得行礼呢,我们也是为您好啊,亲兄弟都要明算账呢。到时候荣王爷和皇上一说,撕破脸了到不好,满朝文武怎么看您?还说汝南王府穷到偷东西,那可就不好了嘛。”
汝南王妃又急又气。
不应该这样,荣凤卿他素来不管这些!
他被囚禁着,对出穿用度都淡泊的很,皇上也托人问过他话,他只说好,从来不过问账目,她在太后的暗示下,也越发放肆起来了,有道是欲壑难填,刚开始还只是克扣一半,这一年索性连表面功夫也不做了直接全部拉到自己府里受用,反正想着王府就王爷一个人,他不知道天下都不知道。
没想到这次遇见个硬骨头,还帮着荣凤卿那个妖祟起来了。荣凤卿还极为偏爱她,只怕枕边风一吹,他冲冠一怒,汝南王府就要遭殃了。
不过自古清酒红人面,她不信这个丫头不贪钱。
想着汝南王妃咬牙挤出一抹笑,对着水眉招手:“好孩子,过来。”
“什么事?”
“王爷能有你,也是三生有幸,看的出来你竭尽心力为他做事,是难得的人才,但是你得想,那王爷是个妖祟,早晚不能容他的…您不能一辈子靠着他你说是不是?做人不能太绝,你不能只顾着讨好一时主子,把未来得罪尽了,”
说着她笑着掏出一张银票,轻轻塞进水眉袖里:“五百两的,你去买些零嘴儿。”
水眉似笑非笑,朱唇微启:“抱歉了王妃,我是火烧眉毛,且顾眼下,不吃这大饼儿。”
她知道皇上不会留荣凤卿太久了,这次的进宫蹊跷重重,残生一线,不知何时付惊涛,她就是要肆意一场,然后想办法带着荣凤卿远走高飞。
汝南王妃拉拢不成,也撕开了伪装冷笑道:“你当真要鱼死网破?”
“王妃请便,这账本上东西,一个不少,廿九前送到镇西王府上,不然皇上面前,您自求多福,多谢!”
水眉扬扬手中账本,转身而去,鹰枕戈大笑一声,扛着刀大步走在满地绫罗绸缎上,扬长而去。
“王妃…咱们要不要送啊?”
“不送!我的钱我的积蓄!谁也别想抢!”汝南王妃几乎是崩溃的大哭出来了,发疯般的吼道:“给我烧死她们!强盗!下三滥的蹄子贱人!我要杀了她!”
*
水眉拿着那银票蹦蹦跳跳走了回去,一路和鹰枕戈谈笑风生,鹰枕戈虽然刚开始瞧不起她,但也是个豪爽人,和水眉聊的开,天南海北的扯淡,也颇有意思。
鹰枕戈越看水眉越觉得,水眉身上那股子辣劲很熟悉。特别是骂管家那时候,简直和他记忆里的人如出一辙。
但怎么可能呢?他摇头一笑,把这个荒唐的念头抛下了。
水眉身上洋溢着生气,活力俏皮,仿佛春风里笑的颤巍巍的花,看着就叫人心情愉悦,他想,这样的女子在王爷身边,也未尝不可,至少能叫王爷不再低迷。
水眉去钱庄,把银票换成了小面额的和些银两,就去西街买了许多糕点和酒菜,要请鹰枕戈吃饭,鹰枕戈这才想起来,晚上要赴宫宴,就在镇西王府门口和水眉分道扬镳了。
一路唱着小曲儿进去,恰逢陈二狗出来,他缩着脖子看水眉,看见她就想:“您可回来了,不回来我落不了锁不能回去,地冻天寒的冷死我了…”
说着他眯眼一笑,眼睛觑着水眉手中包裹,双眼如饧粘着不放:“哟,买的什么好东西?”
水眉啐一口笑道:“没出息的,内务府餐餐油水能点灯了,你还惦记着几个果子!”
“嘿,你还好意思说,我自被派到这里来,日日吃素顿顿喝粥,肚里油水都搜刮的消干净了,今儿再不开个荤,明儿我就可出家了。”陈双泉撇撇嘴,一拍大腿:
“别人六根清净算什么?我七根清净呢!”
水眉嗤笑一声,眼珠微微一转故意道:“不过寻常酒菜来!你有什么好惦记的。牌坊下家烤鸭,荷香苑的叫花鸡,香喷喷的桂花糯米藕,酥软软的栗子酥,还有腌的晶莹剔透的玫瑰蜜饯…”
“成了好姐姐你别馋我!”陈双泉只馋的眼冒狼光。
“哎…你缺油水,我就不缺了?”水眉杏眸圆睁瞪他:“我进王府,尽赔自己银子,凭什么给你!”
“哎呀不就是钱吗!”陈双泉从怀里掏出,递给水眉:“够吗?”
水眉转身就走:“要饭咯…”
打发叫花子呢?
陈双泉无奈,拉回水眉,肉痛的摸索出一锭小银子,上面两个牙印,颤巍巍递给她:“总成了吧?”
水眉这才笑了,把菜都分给他一些,陈双泉迫不及待拿起鸡腿啃起来,油乎乎的手开了锁,把水眉放进后院,又锁了起来。
院子里依旧寂寥无声,寒风起,吹起庭院落叶,这些萧瑟是镇西唯一可付与东风的了,风声里一切格外安静。
总感觉少了什么?
水眉走到庑廊下,才后知后觉想起来,顾廷给荣凤卿的护院,通通不见了。
她下意识的回头看去,忽然耳畔传来一声瓦片碰撞的清悦声音,须臾即止。
这是长廊屋檐上的瓦片轻微一颤,似被雨点惊弄发出悦耳的清音,只是这清音极短,似是刚发出就被人压抑住。
有人在屋檐上!
水眉忽觉得脊背一凉,似有人用淬着毒的刀尖剑芒从上而下指向她头颅,一点点逼近,冰冷的刀刃如毒蛇,觊觎着她的血,渴望着她的肉。
她顿住脚步,惊恐的预感告诉她。
有人正在庑廊屋顶上往下看,拨开片瓦,□□弦上直指铁门,阴恻恻的窥伺着荣凤卿的人头。
她正要敲门的手不觉发颤起来。
她若是敲门,荣凤卿开了,荣凤卿得死。她不敲门,她要亡命。
水眉倒吸一口凉气,冷汗浸湿了后衣。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开始迅速的思考。
会是谁?
不可能是皇上,因为皇上要留荣凤卿震慑狼庭,就算狼庭再不欢喜,都要留他苟延残喘。荣凤卿在,狼庭和南朝的谈判态度就软了许多,他一人可当百万兵马,狼庭想和谈,必须多出许多筹码表示诚意,向南朝示弱。
但是如果没了荣凤卿,对狼庭最有利,完全可以撕破伪装嘴脸,低头的就会是南朝。
那么,狼庭是最有可能派人前来暗杀的。
现在问题是,她要怎么办?
荣凤卿在屋里黑暗幽闭,隔着音听不见,肯定没有意识到,若是贸然开门,□□齐发,两个人必死无疑。
风吹动水眉鬓边发,一滴汗滑落地下,她不敢动摇,也不敢表现出反常。
今天荣凤卿若是出事,她也不能独活。
但是至少她要保荣凤卿活下来。
上辈子她为了自己万箭穿心而死,这辈子无论如何叫他无事,挨一箭也是死而无憾了。
她凝神细想,那人约摸听见她进来,从正脊翻过来,沿着垂脊隐蔽而下,然后他不得不踩到瓦片上,发出轻微声音,听着那声音,大致应该在庑廊屋檐的右上,缩在角脊上。
镇西王府宫殿的角脊向上翻起弧度很大,顺着角脊从外向里对准殿门方向安插了□□的话,是叫人发现不了的。
水眉觉得自己差不多摸清楚了刺客现在状态,很显然刺客没有轻举妄动,他还对荣凤卿多有忌惮,不敢轻易下来挟持自己逼开殿门正对荣凤卿,只求万无一失刺杀。
到底怎么办?才能保全她和小凤凰?
时间不容她犹豫,她侧身放下,余光瞥到角脊出的确有暗色隐藏在漆墨中,那应该是暗器□□。
她转身,学着仕女跪下恭恭敬敬行礼,又抬手轻微的敲门起来,继续拖延思考时间。
敲门几下,不能再拖了。水眉最后落下一滴汗,坚定的抬头,深吸一口气叫自己语气安稳起来,听不出颤抖。
“王爷,奴婢回来了!”
果然,里面隐约听到有人散漫的脚步,渐渐逼近宫殿门,水眉侧耳细听,果然脊处有来紧弦之声,混杂着落叶轻响。
荣凤卿已经到了门前,摸上了门正要推开,千钧一发之刻,水眉忽然撒娇般的堵住了门,只是她倚着门儿姿势着实清奇。
好听点叫弱柳扶风,实则如癞皮狗趴墙。
“这么晚才来开门,莫不是你屋里藏了什么小妖精…”
水眉咯咯的笑,似恼带嗔,尾音颤似琴弦余韵,直挠人心。
荣凤卿推门的手一抖,他面色一沉,强忍住转身就走的念头。
还没走,就听见少女娇俏的声音,叫人沉醉。
“哎呀,王爷别走嘛,你猜今个我给你捎带什么回来了?亲嘴儿装的馄饨!馄饨!弯弯窄窄的馄饨!你馋不馋?一口叫你魂都丢了,哎,你舍不舍得开门嘛…”
荣凤卿脚步蓦然一顿,面部一瞬间绷紧,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馄饨…在青州是□□的暗语。
傻奴现在的状态极为反常,定然是有人蹊跷,她在暗示什么吗?
水眉见里面尚无动静,觉得有戏:“今儿又风紧,哎哟王爷我冷的很,你快开门。”
荣凤卿面色已然寒如霜,捏紧了腰中剑。
风紧,局势紧张。
“王爷!您再不开门,我就把鸡腿儿啃光了嗷…”水眉听见里面再无动静,知道荣凤卿应该已经意识到了,她低头扯了只鸡腿嚼起来。
“王爷?王爷?”
里面无人回应她。
她听见了荣凤卿离开的脚步。还有长剑出鞘,蹭的一声如寒龙乍醒,鸣于四海。
小凤凰应该是听懂了的,不会再开门了。
她相信只要荣凤卿不出宫门,谁就不能害到他半分。
刺客已经察觉不妙了,他碧绿色的眼眸迸出阴毒的光,手微微下伸,拉住那□□开关。
一声断锦裂帛的撕扯声,直刺她脑门方向。那一瞬间,水眉如坠冰窟,那□□太快,她根本躲闪不及,直愣愣听着,须臾之间就离身咫尺。
要死了吗?
咚!
一声巨响,伴随着有金玉相撞的声音,似有巨蟒排山倒海而来,拦截住了所有魑魅魍魉。
水眉下意识回头躲避,一颗人头在地上打滚。
迎面的血叫她尖叫出声,血雾弥漫乱梅飞花中,她看清了刺客的脸,他死不瞑目,脸上刻着神秘的图腾。
“啊!”水眉哪里见过这样骇人场景,吓的身子一软跪在地上,下一瞬白衣一扬,似纯白油纸伞挡住所有斜风细雨。
那一瞬间,她真的觉得自己要死了,劫后余生的心悸让她再也忍不住泪水,她颤巍巍的扒拉住来人腰带,哇的一声哭出来了。
荣凤卿的腰带,顺势而落,她笔直撞到他胸前。
衣带松开,露出亵衣,水眉清清楚楚看见衣上破了个洞,好像是老鼠咬的。
她头皮发麻,感觉荣凤卿下一瞬就要把自己扔出去来。
荣凤卿幽幽的看着水眉,把本来想好夸她的一句“你倒不笨”咽回去了。
他刚刚睡醒,听见她敲门,没好气的出来。本来就没有系好腰带就出来的,这傻奴扒拉啥不好,专挑腰带扒拉。
若不是垂涎他美色,何至于斯?
他再也不看水眉的傻笑,转头就要走,冷漠的随便扯下腰带擦拭着宝剑上血迹。
水眉低着头跟着他进去,害怕的关上门,讨好的跟着他:
“您先说,您怎么出来的呀?”
“宫殿除了门,就无路可上了是吗?”他难得的回答。
水眉忽然想起来后院冷泉里一侧,有暗梯直通屋顶,她恍然大悟,有些羞赧的笑了,荣凤卿以万年不变的坐姿倚到床上,把剑挂在床头,冷冷瞥一眼水眉:
“那些秘密语,你从哪儿得知的?”
“我师傅教的,她以前经常和我说些青州的趣事,我就在想着,王爷在青州多年,这些话说不定能听懂呢。”
水眉嫣然一笑,丝毫不怕他冷脸。
“你师傅?”
“我师傅筱如花呀,说来也是,她当年正红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去关外了,一去就是很多年。”水眉一歪头,不欲多言。
关于她师傅的阅历,似乎颇为跌宕精彩,但是她一直不肯说,坊间传言倒是一大堆,说什么她被山贼虏走了啊,和人私奔了什么,但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无人知道。
荣凤卿不知道这是谁,只觉得有些熟悉,懒得去想,只是看一眼水眉的手。
水眉心领神会,笑眯眯道:“我去给您热菜饭。”
她走到门口,正待推开门时,忽然想起来刚才血腥一幕,她胃里一阵反酸,竟是一步都不敢往外了。
那人尸体就在门外,眼睛还瞪着她呢…
水眉面色发白,犹豫了好几次都打不开那门,她没见识过这种场景,今晚铁定要做噩梦了。
现在天色也快暗了,厨房里面阴恻恻的……
王府又死过那么多人。
她打了一个寒颤,她好怕。
身后似有人轻嗤一声,低沉道:“怂。”
水眉回头,那人重新束好遮眼条,身姿颀长如竹,不知何时在已她身后了,
“王爷你要出去?”
“嗯。”荣凤卿微微颔首。
这可真是破天荒头一回的事,水眉笑嘻嘻的一躲到他身后,探出脑袋来:
“那王爷您请先行好不好?”
荣凤卿冷着脸推门而出,浓浓的血腥味在两人间弥漫开,水眉心肝一颤,低头走过了廊下,拎着东西到了厨房,却发现荣凤卿也在厨房门口站着不动了。
她心里一动,小凤凰是陪她来的吗?
她扬起笑脸朝他看,他却恰恰别过头去,系眼的丝带在打结处垂下飘逸的长带,在她眼前晃悠。
真是的……
水眉撇撇嘴,又低头抿唇一笑。荣凤卿离开了会,又折回来了,水眉笑道:
“王爷,您是来做什么的呀?”
荣凤卿沉默。
“您该不会,怕奴婢心里颤的慌,来陪咱的吧…”
荣凤卿纹丝不动,倚着墙闭目养神道:“若论多情,无人能比你。”
“哎?”水眉头一歪:“我很专情的好不好?我那里多情了?”
“自作多情。”
“哦……”
这机灵抖的真冷。
一看就是没好好听过几场相声。
这包袱破的,要扣钱,还要被师傅打的哦。
水眉水眉看破不说破,还是收住了话,毕竟小凤凰面皮儿薄,可别挫弄了人家。
她有的是时间,来陪她的小凤凰,叫他想起来自己。就算想不起来,也要叫他重新喜欢上自己。
*
出了厨房时候,水眉远远看见那尸体不见了,敢情他在门外时候,已经拖走扔沟里了。荣凤卿漫不经心的扒拉这那人衣裳。水眉这才看见死人一身白衣,他腰上剑被取出来,青锋剑鞘上,刻着个明晃晃的林字。
白衣宝剑,加上个林。
水眉第一个就想到了更九州的林家。
百年荣荫,江湖世家。白衣佩剑是他们的标配了,除却林家子弟鹤衣蹁跹,武林再无人敢着白衣,不过朝廷对林家多有忌惮,林家只得被举族迁移海外,另寻一片蛮荒定居,江湖人称更九州。
难道狼庭买通了林家的人来刺杀?
荣凤卿看出来水眉疑惑,嗤笑一声,撕去那人脸上一层紧密的皮,一层黄粉倏然而落,露出颇为黝黑的肤色和硬朗的脸来。
是狼庭人。
狼庭人伪装成林家的来杀荣凤卿?
何必呢?伪装成个南朝人不就好了,林家多讲究,衣裳繁琐纹路令牌都分三六九等,一不小心就露馅啊。
水眉不懂就问,乖巧的看向荣凤卿。
“一石二鸟,”荣凤卿今日倒还和颜悦色,随意的扔了那皮:
“狼庭势力已经到了青州边缘,再往外就是海外,自然垂涎海外林家。不过千人小族,却占万亩之地。想搞垮林家,第一步就要坏了他们名声,离间林家和南朝。”
“怪不得,这些年林家子弟犯案越来越多,不是林家的也被打成林家的了,敢情就是狼庭为了积民怨,灭林家?这些夷蛮!真是恶毒!”水眉一阵恶寒。
荣凤卿瞥她一眼,嗤笑道:“夷蛮若有这通天本领,到南朝领土肆意迫害,再污蔑林家,南朝也到头了。”
水眉一时语塞,脊背一阵凉气上窜:“难不成…可是林家家传儒雅,和朝廷又有什么仇恨瓜葛?”
她小时候可是天天听别人说,林家是劫富济贫救死扶伤的侠义世家的故事啊。
“任人宰割的肥肉,哪个帝王会放过?没有哪一个太平盛世是干干净净的,何况现在诡谲云涌。”荣凤卿丢了剑,漠然转身,随手把飘到胸前的头发拢回去,轻声道:
“过来用膳了。”
水眉跑过去,看着荣凤卿宽袍大袖的清隽背影,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他是怎么知道,狼庭现在势力已经扩张到了青州外的?
“这刺客怎么处理?”她摇摇头,决定先解决这个。
“沤了做肥料,烧了当柴火,随便。”
“……”
水眉叹口气,她是不指望他能认真对待这事情了。
和南朝交好的节骨眼,狼庭派人来刺杀荣凤卿,是几个意思?
难不成,狼庭并非真心投诚?那有何必大费周章?
水眉越思越想,终是不得其解。那厢荣凤卿催饭了,她终于是暂放疑虑,匆匆走过去填饭端汤。
和荣凤卿吃完了晚饭,她端着碗筷出来时候,地上连一片血迹都无了,她愣了一会,萧瑟的东风带来阵淡淡血腥,叫她清楚那不是梦。
院子里面四角的侍卫,又回来了,沉默着一言不发,水眉斗着胆向沟里一看,沟里连片白衣都不剩了。
她忽然觉得,一阵寒气自脊背窜上了,浸透了全身。
这刺客只是一个开端,打破了她以为的安静,她有预感,平静的天空已被撕开了一角,拨开浓重阴云,逐渐对她们亮出狰狞的爪牙了。
*
第二日廿八
汝南王府什么动静都无,水眉昨日枯坐一整天,等着汝南王府送东西,谁知道杳无音信,连个米粒都没。
汝南王府是拿捏住了他们好欺负!
她气的煮了锅粥就撂了厨,大晚上的坐在厨房外的小椅子前,陈双泉进来时候,就看见水眉恨恨的绞着手绢,朱唇紧紧咬着一角,丝绢儿扯的笔直,月华自她唇畔缓缓流下,滴落她素手上,漾成指尖的一小块月牙。
他呼吸微滞,生怕唐突了月下娇娃。
“二狗娃来了?”
娇娃愤愤不平的踢开了一个石子斜眼看他。
陈双泉摇漾春心霎时结冰。
面无表情,心如止水。
他第一次如此迫切的希望一个人变成哑巴。
“何苦拿它来撒气儿?镇西王府本来就穷,你咬碎了这手帕,明儿拿手擦嘴吗?”
陈双泉叹口气,嫌弃的在她身边坐下。
一句话又戳中她心疼处了。
陈双泉花了半天才知道原委,不由得呵呵乐了,那汝南王府出了名只吞不吐,坊间都开玩笑,汝南王妃门口两狮子屁股后面没魄门儿,是只吞不吐赛貔貅,左边一个叫吝,右边一个叫啬。
可巧是吝啬兽给吝啬人守门,吝啬到家了。
水眉想恐吓汝南王妃那只老狐狸,能扯得一身骚就算便宜她了。
他好一阵嘲笑水眉:“不是啊,姐妹,你能哄汝南王妃再多给你送一个子来,我单膝跪地给你磕三个响头再叫你一辈子亲娘。”
水眉幽幽看他一眼:“不要,你爹太老。”
陈双泉笑岔了气,水眉哀叹一声,换了个姿势继续坐,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
忽然宫殿的门微微一动。似有人朝这边看过来,偏生又半晌没动静,瘆得慌。
陈双泉忽然觉得有人看着他,目光如刀。
空气里泛着股醋味。
水眉瞅见那边动静,扬声道:“王爷?有什么事吗?”
隔着门的声音闷闷的,情绪被风吹散了:“吵…”
他的语气恍惚第一次初见时一般,水眉一个激灵赶紧闭嘴,陈双泉也有些怵,他低声对水眉道:“王爷怎么出来了?咱们声音不大吧,怎么今日耳朵这样尖?”
“不知道,他就是个夜猫子成精的...”水眉起身去烧水,陈双泉捋起袖子帮衬着她,两个人有说有笑的,很快水烧好了,两个人齐力的把东西搬去王爷寝宫里面。
荣凤卿独坐房中,听着杂乱的脚步声,夹杂着少女娇笑和声音阴柔的小太监的调侃,少女忽然惊呼一声,被水烫着了,小太监关切低语一声没事吧,咱给你吹吹,少女嗯哼一声,不知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荣凤卿只觉得眉间压着什么,心头说不出来的丝微烦躁,不知不觉已经缠绕上了他心头。
他在烦躁什么呢?
那是个和他毫无关系的女人,还死了丈夫,傻子丈夫。
是了,她不应该和太监插科打诨的,毕竟寡妇门前是非多,再说她就算再不堪,也不能找个阉人。
是了,他应该是烦躁这个。
荣凤卿自我麻痹着,那小太监斗着胆开口了:
“王爷,奴才伺候您沐浴更衣?”
他置若罔闻,陈双泉看一眼水眉,水眉点点头示意他,他只好上前,手还没触碰到荣凤卿,就被他拂袖甩开。
陈双泉愣住了。
荣凤卿眼角眉梢都沁着深冬的寒霜,他声音里潜藏着心底翻涌的厌烦情绪:
“滚。”
陈双泉麻利的滚了,水眉凑上前,娴熟的脱去了荣凤卿长袍,眼神含羞带慕的在他只着亵衣的身上睃着,看着他如玉莹泽的脖颈,和一路顺着琵琶骨描进亵衣里的美好弧度。
他身上冰意顿消,背对着水眉解了衣迈进木桶里。
他只是讨厌宦官,所以才叫他滚的。
是的。
仅此而已。
水眉看了一眼他的鞋子,撇撇嘴。
鞋子上毛都快秃了。
这人怎么穿鞋子的?逮到个鞋子就乱穿……
热腾腾的水雾在他额头凝结成露,他饱满的额头上落汗如珠,他低着头,任由那水珠滴落自额头流过他坚毅下巴,顺着修长脖颈滑落水中,隔着氤氲雾气,朦胧间那水珠也带着暧昧。
水眉看着看着,红了脸蛋,不由得蜷缩起了脚趾,用力的拧着团花锁金蟒的褥子。
她好想把他按在床榻上,肆意妄为哟。
这种白发紫眸的尤物,人间天上无双。她要是得手了,一定要挼秃他!
看着他汗流枕畔,红晕生颊,霎时云酣雨畅,一晌情浓时,吟一句米大蜘蛛厮抱定……
从此长眠他怀里,也是甘心。
她脸上发烧,不自觉又咬上了手帕,冷不防荣凤卿忽然冷声开口,吓了三魂去了七魄,差点没倒地上。
“您说什么?”
“我说,明儿你随我入宫。”
荣凤卿语气不坚定容置喙,水眉懵懵懂懂的点头,忽然反应过来,沮丧道:“我去去去,我穿什么去?”
“没衣裳?”
“我统共就两套,都是些秋香啊藕色的老成颜色,跟你进宫岂不是抹了你面子?我还是看门吧…”水眉不无惆怅:
“汝南王府可真是个奸诈的,就送了你明日拜官年的一套蟒袍玉带朝天靴,一个多的子儿都无有。这么多年咱们被她榨走多少东西?现在连给丫鬟个像样的衣裳都无,荣王爷啊……”
荣凤卿微微皱眉,他似乎想起来了,好像的确王府账本在汝南王妃那里,一直都是她来管。
她竟然已经贪得无厌到如此了吗?
他一直不说话,就在水眉打哈欠的时候,他漠然的起身,披上了擦身子的毛巾,不紧不慢开口:
“叫那阉人带话给汝南王府,今晚儿不把镇西王府的东西悉数还回来,明日拜官年,休想我出王府一步。”
说着,他又想到了什么,低声道:“还叫她们带两套你的衣裳过来,别灰头土脸的,丢了本王面子。”
“王爷!您真好!您真是天底下顶好顶好的人了!”
她蹦到他面前,笑眯眯的扒着木桶的边缘,热气已经消散的差不多了,她努力控制着自己不看着满桶春色。
“替我拿衣裳来!”荣凤卿绷着脸,感觉到她的靠近有些紧张。
“好嘞!您说您这样好,以后要娶什么样的姑娘呢?不知道便宜哪个小妖精哟。”
“反正不是你。”
荣凤卿斩钉截铁。
水眉哦了一声,撇撇嘴。
她等着荣凤卿跪搓衣板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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