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总是有不少故事。
不管是哪个地方,哪个方面,问问老人总是能够数出一个两个传奇人物来。
而川弥大洲最不缺的,就是这些。
虽然在川弥,修道并非什么隐秘之事,但因良才难觅,有修仙天赋的好苗子万中无一,到底还是以普通人的人数居多的。
而若是在川弥任何一个地方,提一提万花谷,人们所能数出来的传言却不止一个两个。
传言,南海之中的万花谷是一处绝世之地,仙雾缭绕,灵气氤氲,谷中人皆如上界天仙一般,身姿绰约,不沾世俗。
这万花谷中出了一位绝代之人,以医入道,悬壶济世,修为高绝,行迹成谜。
向他求医者,不论贫富贵贱,不问善恶亲疏,一律平等接纳,医者仁心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也有传闻说,他因修习的功法特殊,需要不停的医治他人寻求突破的缘故,才如此不记报答的医治天下之人。
后听闻,此人顺顺利利的登上了上鸿天界,那最凶狠的天劫面对他时如同柔软的棉花一般,完全失去了威势。
而本就出生在上鸿天界的巫邢,的的确确是知道这个人的。
东方宇轩,每天在上鸿天界各处晃荡,温和的接待并医治了一群慕名而来的求医的仙人之后,不知所踪。
传闻是去了比上鸿天界还要更加高上一层的大世界,又或者已经死在了谁的手上。
传闻从未断过,然而流言的主角却再没有在上鸿天界和其隶属的小世界中出现过。
“啊……”青岩听完眨了眨眼,这听起来的确像是谷主的作风,除了谷主自己,也没有谁会用万花谷的名头在外行医,还偷用谷主的名字,他看着巫邢平淡的面容,顿了顿,点头道:“大约真是谷主,敢问……这些的时间传言似乎并不短?”
“也不长,几千年罢。”
“……”青岩觉得,他果然没办法用平等的价值观跟这个世界的人交流。
巫邢瞥了那个黑色长发的男子一眼,低头看着自己掌心的纹路,拧了拧眉。
如果这人是万花谷弟子,跟东方宇轩同一派作风,恐怕对方还真是无所求的。
巫邢手握了握,脉搏跃动的地方能够明显的看到一团黑气在翻滚,透露着不祥。
不过是万花弟子反倒更好,这人显然没有东方宇轩强大,而且对于外界似乎全然不知,不说外界了,就连自己修行的程度都懵懵懂懂。
“你不是说过想去外面?”巫邢将手拢回袖子里,凌厉的面部轮廓在万花谷的阳光中似乎柔和了许多,“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青岩愣了愣,瞅了一眼站在阳光下的男人,本该温暖的场景却让他莫名的打了个寒噤。
他应了一声之后沉吟道:“随时都可,只是你的伤尚且……”
“万花谷的医者,竟会医治到半途扔下伤者离开么?”巫邢问道。
“自然不会。”青岩眉头皱起来,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不满。
巫邢满意的点点头:“那便好,我们明后日便动身离开吧。”
青岩目瞪口呆的看着他。
这人竟是打算让他离开了花谷还一路跟着为他医治么?
光是想想对方胸腔里盘踞的黑气和身上各处暗伤,青岩就忍不住一阵头疼。
东方先生表示,他活了二十四年加上穿越之前的二十年统共四十四个年头,没见过这么无耻的伤患。
他怪异的瞄了巫邢几眼,对方面无表情的严肃样子似乎一点儿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
前两天才打算一出了谷找到城镇就跟这人分道扬镳的,结果今天就被人下了话套给砸了脚么。
一直以来相当从容的青岩,头一次为自己的智商感到忧心。
“石碑看够了,我们换个地方看看?”巫邢偏头看着丝毫不掩饰自己心情的青岩,锋利的剑眉挑了挑,似笑非笑。
本来还想着冒险进入上鸿天界,从仙帝手中夺取化解这蚀骨之毒的丹药,如今看来仙帝想尽办法想逼他与其直面对决的打算怕是要落空了,谁都不会想到,巫邢运气好到随意寻个世外海岛疗伤,也能找到修仙者趋之若鹜的万花谷。
仙迹岩的莲花无人打理,早已遍布了整片水泽,琴圣苏雨鸾钟爱的那方小石台已经因为时间的变迁而倒塌。
画圣林白轩总是在石桥边看着他的心上人弹琴,如今却是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书圣颜真卿的墨宝只剩谷主房里的几幅,从前万花弟子习字的地方似乎还有厚重的墨渍留下。
棋圣王积薪,他总是喜欢让弟子作为棋子在巨大棋盘上与众弟子对弈,如今也只有那片平坦的巨石上剩下了一些棋盘的纹路痕迹。
“曾经这里还有飞猿与啸猿,天工造物随处可寻。”青岩顿了顿,蹲下.身看着了一下曾经琴圣最喜欢的小石台,如今已经沉入了水泽底部,只能透过翠绿荷叶的遮掩去探看些许。
一场战乱毁了全部。
如果他不请辞出谷,也许就不会出这事情。
他大概会在万花谷里安然的度过一生。
只是这一切都已经发生了。
“这里是我师父最喜欢的地方,虽然她号称琴圣,但我从来只听她弹奏过高山流水。”青岩笑了笑,也许林白轩有幸听到更多,可这都不是他能够探索到的真相了。
他们已然相隔了一个世界。
“万花谷曾经有很多弟子?”
“嗯。”青岩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不过现在他们都不在了。”
就连谷主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也不回来看看。
不过这么一想,大约知道摘星楼的如今的模样出自谁的手笔了。
“谷里最有看头的除了晴昼海就是水月宫,后者已经被你毁了。”青岩耸了耸肩,“也许你去水月宫看看真能发现什么宝物。”
“其实万花谷最宝贵的,是万花弟子。”巫邢说。
“真巧,我也这么觉得。”青岩一点都不觉得羞愧,也不懂得什么叫谦虚,“我万花谷的弟子自然是最优秀的。”
巫邢:……不,其实我完全不是这个意思。
想要一天走完整个万花谷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当他们放弃法术轻功,徒步爬上晴昼花海边上的高山时,黄昏的色彩已经染透了天空的边际。
从这里看万花谷很美。
能够看到生死树,能够俯瞰晴昼海,能够遥望三星望月,落星湖和仙迹岩也隐隐可见。
傍晚清凉的空气里带着浅淡的泥土清香,这是一天之中除了清晨最为清爽的时刻。
入夜。
给巫邢已经愈合得差不多的伤口换了最后一次绷带,跑了一天难得感觉到疲惫的青岩活动了一下.身子,趁着沁凉的月色离开了三星望月顶。
摘星楼里,原本已经躺下的巫邢睁开眼,暗红的眼睛一点点加深变化,最后变成了妖冶的深紫,紫色瞳孔中间有一道银色的缝,如同野兽一般随着光亮的变化而收缩着。
他怪异而邪佞的哼笑了一声,站起身来,低头看着桌上水盆里的倒影,半晌,眯着深紫色的兽瞳扫视了一边黑暗的卧室。
他将摘星楼整个逛了一圈,最终毫无所获的回到卧室,薄唇微张,发出一声轻缓空灵的鸟鸣。
一头黑色的魔兽从窗口跃进房间,在房中转了几圈之后在巫邢脚底下匍匐下来。
这头魔兽形似猎豹,全身漆黑,眼瞳是跟此刻的巫邢一模一样的紫色,它在月色中没有影子,锋利的尖牙和利爪几乎可以反射出寒光来,此刻它蛰伏在地上,只等主人一声令下,瞬间便会扑杀而至,择人而噬。
巫邢走到了水盆边上,轻轻抚了抚自己的脸颊,神情跟近几日见到的截然不同。
白日里的巫邢平和、安静、镇定,而如今,他似乎脱胎换骨了一般,暴戾、邪佞、高傲,全然不同于白天。
“不要伤害他。”巫邢看着水盆边上的自己,眼神闪了闪,沉声道。
“当然,他还有用。”他又开口道,语调是截然不同的跳脱,“如若能拿到万花谷的心法,我们自己便能处理掉这些问题。”
他抬头,就着月光看着经脉里蠢蠢欲动的黑色,紫色的眼里满是兴致和跃跃欲试。
“不行!别忘了东方宇轩。”
“那个老家伙早就不知道死在哪儿了。”巫邢嘲笑水盆里映照出来的自己,“也就你才会这么顾忌他的存在。”
“他没死。”
“嘁,你怎么知道?”巫邢笑得更开心了,甜腻的笑容在月色下却显得狰狞可怖,让人不寒而栗,“你该休息了,接下来这几天,主导的是我。”
夜晚安静得连虫鸣都听不到。
地上黑色的兽影甩了甩尾巴,看着自己的主人,走过去贴着他,在轻抚中安逸的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