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舱医院内,所有医护人员统一用防护服全副武装,饶是亲密夫妻或者战友之间面对面走过来,都很难分辨出对方是谁。
晚医院十分安静,偶尔只有查房的医生从走廊内经过。
这个时候能住进医院的基本都是轻度感染者,一般都是处在昏迷状态没有进入到下一步变异阶段,纯粹是靠药物控制着,若是控制不好,造成染者体内病毒升级,就会立刻被装进装甲车内,运输到指挥中心指定处理场地进行下一步动作。
之前所谓下一步动作,基本都是将无法控制的丧尸单独关进政府特制的铁笼子内,出于人道主义考虑,会有专门的人每天进行定时看护,因为每一位染者在被染之前也都是活生生人,所以,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政府是不会对这些丧尸进行毁灭性处理,除非真已经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所以之前会有对部分染者进行统一焚烧处理手段。
不过自从前几日病毒经过了几番再次升级之后,从前他们能够暂时对其进行控制的药物也已经彻底失效,这就导致很多中度染者很快就进行到下一轮新的变异状态,且传染性非常强,为了更多正常人不被波及,政府决定建造‘万人坑’对这些中度以上染者进行毁灭处理。
当然,这个事情目前处在讨论阶段,没有具体实施下去,毕竟一旦公之于众,肯定会遭受全民抵制,尤其是那些家中有亲属不幸被染。
国人力量一向都是强大的,尤其是在进行口水之战时候,舆论所引起的蝴蝶效应一旦产生,会给政府带来无法预估的后果,所以,目前针对网所谣传‘万人坑’一事虽然还没有最后的定论,但也并非是空穴来风。
晚七点四十五分,特殊监护室值班人员刚出去了个洗手间,紧跟着一个全副武装身穿防护服医护人员推着药品车走了进去,大约一分钟左右,刚进去的人又重新出来,等车轮声消失在走廊尽头,值班护士重新回来,她对病床那位目前在昏迷状态何小姐进行简单检查之后,放下心来,拿起对讲机说道:“特殊监护室一切正常。”
女护士并没有发现何樱左角被角有被掀开过痕迹,两分钟后,钟宇从楼道拎着两袋医用废品,佯装丢垃圾的样子走到后门,很快上了一辆毫不起眼的黑色公务车,消失在黑夜之下。
十分钟后,薄子敬手机响起,是钟宇发来的消息——那是一张照片,照片是他书房。
薄子敬低头笑了一声,回复道:“速度很快嘛,看来小梁助理办事效率很高。”
小雏菊:【东西我已经拿到了,放心。】
薄子敬又发了几个黄色表情包过去,钟宇那边就没有回复了,面前几个大妈见他突然冲着手机傻笑,立即笑眯眯问道:“小伙子是跟对象聊天的啦?”
薄子敬头都没抬的点了点,大妈不好意思嘀咕道:“哎呦,长得这么帅一看就是有对象,那个,你阿结婚了没有呀?”
薄子敬心说你管我结没结婚我就是没结婚你也别想觊觎我美貌,他将手机揣回口袋,双手插进裤兜里问道:“死者老婆孩子这些年跟他有联系吗?他有什么其他家属吗?”
大妈们不好再跟他讨论题外话,认真道:“哎呀没有了呀,老沈小孩被老婆带走时候五六岁年纪,后来也回来看过他几次,不过那都是三四年前事情啦,这些年,没见过那娘儿俩,不过也不好说啦,老沈这几年一直很少回来的,他都是一个人住在外面的,要不是这次这个病毒,我们都忘记1605有人住啦。”
“住在外面?”
“哎呀,就是随便在大街找块地方住住啦,你晓得,他脑子不太好。”大妈说:“可怜不得了,以前老沈是在中石油班的,且是个经理嘞,这世事无常的,要不是因为十一年前那场大火,他也不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真是造孽的呀。”
“这栋楼我看住户好像不太多?”
“是不多呀,就从十一年前大火之后,很多人都搬走啦,当年消防队来之前,那火把天都烧红啦,我记得清楚不得了,当时要不是有个小朋友冲进去救人,怕是要死不少人,老沈就是那时候被救出来的一个。”大妈说着说着就到了兴头,唾沫星子叭叭的:“哎呦我跟你讲嘞,多亏了当年那个救人的小朋友,要是没有他呀,这栋楼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咧。”
薄子敬想起当年的事,已经觉得有些模糊了,依稀记得自己当时应该是救出了九个人,但最后警方通报的时候,只活下来五个,剩下四个都因为一氧化碳中毒抢救不过来了。
“你们有人知道他前妻住在什么地方吗?”
几个大妈纷纷摇头,表示不清楚,旁边一个正在抽旱烟大爷忽然将烟斗往石柱子敲了敲,用他那大眼嗓子嘶声道:“住在哪不清楚,不过我儿子跟他前妻之前在一个公司上班,应该是有联系方式。”
薄子敬朝郭壮壮使了个眼色,让他跟着大爷去找大爷儿子要沈湘平前妻的联系方式,随后他一把合手里笔记本,笑嘻嘻道:“得,那就先这样,辛苦辛苦。”
大妈们一听调查结束了,压在肚子里好半天的八卦又忍不住冒了出来,正准备一个个去问点什么,就见这高个子警察转身就走出去老远。
半小时后,吴门桥派出所。
“小区监控可以看出,火势当时蔓延的非常快,如果按照正常的燃烧速度,沈湘平完全是可以逃出去,且当时他家里门窗紧闭,没有氧气供入的话,不可能会在十秒之内烧成这样。”
一帮人凑在会议桌前看着大屏幕正在播放的监控视频仔细分析着,薄子敬问道:“燃烧物的验结果出来了吗?”
一位小民警回答:“没有。”
薄子敬脸上闪过一刹那的惊疑,似乎是对派出所这懊糟办事速度有些不可置信,不过他也没说什么,敛了神色对王所长道:“通过刚我们对附近邻居走访,了解到沈湘平此人的一些大概情况是这样。”
他将刚调查内容详细说了一遍,王所长皱着眉问道:“既然是个收废品,平常又没什么人来往,为什么会造人暗害?”
薄子敬:“沈湘平最近在家这段时间,楼下邻居基本都会轮流来给他送饭,除此之外,没有其余人来过,如果要说嫌疑话,那那几个曾经给他送过饭的人都有嫌疑。”
话音刚落,一名技术人员就走了进来:“所长,验结果已经出来了,您看一下。”
王所长将报告单瞅了两眼,疑惑道:“五碳至十二碳烃类混合物,这是什么?”
技术人员没回话,旁边薄子敬就摸了摸鼻子,笑道:“简单来说,就是汽油。”
王所长:“......”
他心说你奶奶,有汽油你就写汽油,特么搞得这么专业,是嫌我们这么多年没碰到过命案不知道这玩意儿是什么吗?
“所以说,沈湘平阳台上堆放的那堆废品里,是被人提前浇了汽油去,导致火势蔓延的这么快的?”王所长没事人似问道。
薄子敬两腿一交叠:“应该可以这么判断,汽油本身挥发性是很强的,它热值在四万四千焦每千克,按照现在的天气温度来算,这几天中午都是艳阳高照,且沈湘平的阳台正好是朝南那一面,如果汽油是在二十四小时前被浇去的,那昨天可能都已经因为高温引起这场大火了,但目前就凶手刻意剪断了保险丝来看,他就是想用线路走火来引起这场大火,所以,作案时间应该是在二十四小时以内。”
“那现在是不是只要找到二十四小时内出入过沈湘平家人,就可以找到凶手?”
“目前猜测是这也。”
王所长立刻站起来吩咐:“小孙,你带人立刻前去广厦小区调查在二十四小时内出入过死者家中人,问清楚他们当时的具体情况,有任何问题立刻汇报过来。”
“等等。”薄子敬打断他:“刚在走访楼下住户的时候,零六的人说,他今天中午给沈湘平送午饭的时候,那堆废品原本是胡乱摆放在客厅和其他位置的,是他见没处下脚,把那堆东西整理了之后对方在阳台的,如果照他所说,那往废品中淋汽油应该是在中午十二点这个时间段之后,且凶手应该对房内布局相对比较熟悉。”
王所长:“怎么说?”
薄子敬:“我在沈湘平家中观察过电箱位置,是隐藏在阳台洗手池后面的,按道理来说,一般家里电箱都会在相对显眼的地方,但八号楼整栋电箱构造,都在阳台东面距离地板不到三十公分墙壁,凶手要么是跟沈湘平很熟悉人,要么就是对屋内框架构造很熟悉人,沈湘平是个流浪汉,平时根本没什么朋友,加这段时间小区内不会有陌生人进出,那么凶手很有可能就在这栋楼里。”
王所长一拍手:“所以还是那几个给他送饭的人摆脱不了嫌疑对不对?”
薄子敬若有所思看了一眼屏幕监控,眯了眯眼,沉声说:“当然还有一可能。”
王所长:“什么?”
薄子敬淡淡道:“如果是电路工人呢?”
·
书房里,钟宇将注射器内血液取出二百五十微升到离心管中,离心管插入冰桶内,他转头又去将标本瓶内淡绿色液体用胶头滴管滴上玻片,他低下头,从显微镜中开始观察玻片那滴晚刚从实验基地送来的、新鲜丧尸组织液。
十分钟后,离心管内血液开始分层,等钟宇将全血彻底分离完之后,已经是半小时之后。
他将剩余血样放入液氮中进行暂时保存,正打算进行下一步实验时候,手机振动忽然响起,他原本并不打算搭理,然而余光瞥见来电显示,钟宇立刻摘了橡胶手套,声音低沉说道:“喂,张叔。”
电话那边人不知说了句什么,钟宇立刻眉心紧缩,连表情都跟着紧张起来:“确定吗?”
“嗯,我费了很大的工夫查到他现在的住址,从捕捉到的信息来看,这段时间,他更换住所频率非常频繁,如果你真想找他话,可能立刻就得过去了,但是现在已经九点了,我建议你是......”
“地址你发给我。”钟宇打断他话,人已经从座位站起来往玄关处走:“我现在立刻就要过去。”
“你一个人?”
“对。”钟宇低头开始换鞋:“不用担心,不会有问题。”
分钟后,薄子敬站在派出所办公楼走廊拨通钟宇电话:“你怎么接电话?”
电话那头隐约能听见一阵微弱的风声呼啸而过,钟宇紧握方向盘,尽量让自己声音听起来相当放松:“在忙,怎么了?”
薄子敬将信将疑说道:“这么晚了,你是不是没关窗户,怎么风声那么大?”
他说完看了眼院子里树叶,哪有半点被风吹过样子。
钟宇将脚下油门松了松,车速逐渐慢了下来,他说:“哦,是忘了关了,待会儿吧,你忙完了?”
薄子敬伸了个懒腰:“在吴门桥派出所呢,那个二百五所长让他人去广厦小区了,我在这边闲的没事净喝茶了,喝我这会儿精神抖擞很,你一个人在家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薄子敬哼唧道:“没有你老公的家,你独守空房的时候难道不觉得寂寞难耐吗?”
钟宇笑道:“是有点,你多久回来?”
“今晚估计不行,太晚了。”
电话那边似乎料定他今晚绝对不会回来,立刻说道:“我知道了,你困了就爬在桌休息会儿,我这边还没忙完。”
“知道知道,那我不打扰你了,一会儿记得把窗户关上,夜风太凉,对身体不好。”
“好。知道了。”
挂了电话,薄子敬心说这吴门桥离海山公寓也没多远,怎么觉不是一个季节,不过他也没多想,挂了电话伸个懒腰又一头钻进了会议室里。
此时广厦小区某单元楼住宅里,张科连续打了两个小时的电话,在这一刻终于被人接通。
“喂!喂!”他颤抖举着手机,说话时因为太过紧张,导致口水顺着嘴角都滴流了下来。
电话那边是个懒洋洋男声,并不意外他来电,问道:“怎么?”
“警察已经起疑了!他们已经知道沈湘平不是意外死亡了,怎么办?!现在怎么办?!”
电话那头顿了一瞬,沉声道:“慌什么?”
“怎么能不慌!”张科吼道,随即又觉得自己说话声音太大,强行将音量压低下去:“当时你说过会万无一失,保证搞成意外死亡,现在怎么办!警察已经知道了!这要是被查出来,我就是死路一条!”
“这帮酒囊饭袋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电话那头人问道。
“这次不止派出所人在,有市局人也过来了!怎么办,你说怎么办!”
“市局吗?能怎么办呢,已经被发现了......”
“你!”张科怒急,一双眼睛都跟着红了。
“没事,这不是还没查到你头上吗?”那人淡淡道:“这样,之前不是说给你十万吗,既然现在让你受了这么大的惊吓,多给你一些,当做弥补,怎么样?”
张科原本因为害怕心在听到弥补两个字之后,脸上立刻呈现出一阵狰狞又贪婪神色,他几乎是立刻说道:“你能给我多少!”
“一百万!”那人干脆利落的回答。
“不行!”张科立刻拒绝:“我现在是拿命办事,一百万太少了,不行!”
“一百万太少?”那人低笑了一声:“你似乎......有些不太清楚自己分量?”
“是你跟我说警察肯定不会发现的,现在眼看着就要查过来了,我随时都有可能被逮捕,一百万我不同意!”
“那你想要多少?”
“五百万,少一分钱都不行!”
电话那边沉默了。
“喂,喂!”
“在的。”电话那边笑了起来,随后用一阵奇怪的语调问道:“你确定想要五百万吗?”
“我说了,一分钱都不能少,不然我立刻向警察举报你!”
“行......吧,为了不被你威胁,就当我自己损失了点吧。”
“多久能到账!”
“等着吧,五分钟之内你查一下账户。”
电话被挂断,张科双手举着手机放在额头上,不一会儿,手机提示音响起,他看了一眼手机银行余额,沉沉叹了口气,随后,他抄起钥匙,出了家门。
·
汽车在半途突然熄火,钟宇找了个亮灯小店外停下查看了一番,只是一点小毛病,找商店老板要了点水加进去,很快就能重新启动。
“这么晚出门啊?”商店老板问道:“不是现在禁行吗?你是工作人员吗?”
钟宇点点头,算是回话,顺便要了包烟,问道:“这边离稷山嘉园还有多远?”
老板想了一会儿,问他:“你说的是金门路那个豪宅?”
“嗯。烟多少钱?”
“七十。”老板收了现金,问他:“你手机没电了?现在我看都是手机支付。”
钟宇不欲多说,收了老板找回零钱,道了谢,匆匆出门准备继续赶路,然而一转身,正好跟刚进来的人撞到一起,刹那间,一沓红色钞票扑啦啦落到了地上,对方低骂了一声,钟宇也有些不好意思,赶紧弯腰帮忙捡钱。
“哟张哥,这么晚出来,你们小区放行啊?”老板似乎跟来人认识,热情打着招呼。
被叫张哥的人将那沓起码有八/九千钞票一把揽起揣回口袋,瞪了钟宇一眼,对老板说道:“拿盒烟,要最贵的,拿两瓶茅台。”
“哎呦,这是发财了?”老板说:“最近在哪赚大钱了,好长时间不见你来了。”
“来个屁,就这形势谁敢出门?我要不是见你这店就在家门口,你以为我乐意冒死出来?”张哥不耐烦的说道:“赶紧,我急着回家呢。”
老板将他要东西用红色塑料袋装好,笑道:“你老婆孩子又没在家,你着急回去干啥,反正今晚外面看守警察多,不如今晚你就在我这看会儿电视,咱俩喝两盅。”
后面的话钟宇已经听不到了,汽车喝饱了水很快就在黑夜之下了路,沿着川西高架一路驶了出去。
·
稷山嘉园。
山哥刚跟威廉汇报完刚电话中的事,男人正拿着剪刀一点点修剪着眼前那株风车茉莉,他穿着一身浅色西装,脚趿着软布拖鞋,领口被开了两个扣子,领带却松松垮垮的挂在脖子没有摘下,闻言并没有什么太大反应,只说道:“你给他了?”
山哥说:“已经给了。”
“给了就给了。”威廉轻描淡写,不甚在意道:“就怕他有命要钱,没命花......”
‘咔嚓’一声响,一朵风车茉莉被剪刀瞬间绞段了脖子,浑圆花朵整个歪栽着脑袋,掉落在下面的土壤里,很快,白色的液体顺着花柱流了下来,山哥站在后面掀起眼皮,就见威廉低下头,将花柱上白色液体一点点咽进嘴里。
“老板!”山哥皱着眉正打算阻止,威廉背对着他摆手道:“这是好事,怎么你每次都愁眉苦脸的要来劝我?”
山哥垂下头说道:“这花柱上白色液体是慢性毒,对心脏不好,您身体本来就已经......我是怕这样会加快您的病情。”
威廉笑道:“你中学时候没学过鲁迅先生课文吗?”
“什么?”
“有人死了,他活着,有人活着,他已经死了。”威廉说:“我现在活着跟死了有什么区别?趁着这段时间把我一直想做事情都做了,最起码等我死的时候,不会觉得遗憾。”
“可是......”
“别可是了。”威廉放下剪刀,拍了拍手泥土,转过身来走到沙发坐下,一只手开始摆弄茶几一盘西洋棋,说道:“目前政府研究进度怎么样了?”
山哥正色道:“自从前两日我们升级病毒之后,几大研究所之前所用的抑制药品也已经不起作用了,且,自从红鲤被政府撤职之后,剩下那帮人,在束手无策呢。”
“不是已经找到抗体酶了吗?”威廉淡淡道,指尖一动,落下一子。
山哥不屑道:“都好几天了,也没什么进展,我看也就那样,今天下午从江城来了一批支援队,等他们研究明白了,不知道是多少天后的事情。”
“沈湘平这事,惊动那个姓薄了?”威廉又问。
山哥:“嗯,本来这事给吴门桥派出所管就行了,不知道为什么会惊动市局那边,这帮条子就是这样,总想着用自己正义拯救世界,怕是到头来自己先没了命。”
“知道了。”威廉摆摆手,示意他出去,山哥会意,踩着皮鞋轻脚走了出去,然而一走到门口,就见监控区域内出现一辆黑色轿车,车沿着大道缓缓朝这边驶来,山哥眉头一皱,隔着车前玻璃,半天才终于看清了驾驶座上那人脸。
“老板!”山哥霍转头,不可置信的出声道:“红鲤找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