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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赌书消得泼茶香(1 / 1)

王神光练了三年刀术,客居平郡的铸剑师终于锻造出一把薄刃如雪的长刀。

女先生笑意盈盈,屈指弹了弹刀身,铮鸣如雁,绕梁未绝。

“不错,的确是把难得的好刀。”

少女已成长得更加纤细窈窕,她握着长刀,清冷的银光停在眼角。

“这本刀谱我已习完,先生可还有所授?”

“无。我已倾囊相授,女郎可莫要做个贪心人。”她说得打趣,可总是有些意味深长,“听信我一言,总好过再白受些求不得的苦楚。”

王神光早已习惯她无端冒出些神神叨叨的话,手腕轻挽,将长刀落于绛紫刀鞘。

“先生说笑了,我从不会相求于人。”

”是吗?女郎心性冷然,确实是不会央求他人,算我多言了。望你此心长存,永无更改。”

少女的目光透过缭缭白云,迁徙的鸟雀高鸣,一声一声,拨弄起困锁的心房。

“有朝一日若改了……”

女先生倚靠在刺槐树下,她正折下眼前枯枝,姿态随意。

“有朝一日若改了,那便是我也算不透的结局。我曾有一故人,心性超然,也算是个不可多得的妙人,可惜她生不逢时,注定要受些磨难。我那时诸事缠身,为免影响她运道,故而托词离去,我临走时曾赠她谶言,而她许是未放在心上。等我辗转重游故地时,她人已睡蒿藜青冢。”

她说得细致,似是确有其事,王神光少见来了些兴味,那双眼眸专注望向她,“先生所赠何言?”

女先生扔掉碎木,拍了拍手上浮灰。

“我说,世事诸多烦扰,过于相究,只怕会害了她,不如珍惜良辰,莫怠良人。”

寒风呜咽,天上逐渐飘下落雪,王神光的视线被雰雰白芒扰乱,树下的女人提起紫衣裙摆,小心走过水面鹅石,待她站定后,风雪扑落满肩头。

“我该走了。”

“为何?”

她笑得一如初见时的娇俏,那双灵动猫眼眨了眨,颤落下细碎的雪花。

“我再不走,我夫君就快寻过来了,他虽然平日里是个好说话的人,可我毁了他的宝贝,现下脾气应是不大好。未免你平白遭些是非,我先出去避些时日。”

王神光仍冷淡着面色,只轻缓吐出长息,旁人似乎怎么也瞧不出她心底升腾的失落。

“那就尽快回来吧。我的刀术还需要先生指导,精进一番。”

“我以为你会挽留我呢,到底是个冰美人,真是寡情。”

她未再多说什么,只压着步子后移,而后似是想到了什么,陡然停住步伐,笑看那头少女略有些不自在的面色。

那方来不及收回的落寞目光,猝然断落在她笑吟吟的唇角上。

“按你们的话来说,百年前我应与你是一家。我也姓王,你可唤我一声满月,阿光。”

王满月。

少女平生愣怔在原地,再回神时,早已不见紫衣芳影。

王氏乃簪缨世族,血脉传至七世,世人虽知高祖位极人臣,却鲜有人知道,王家也曾是耕读农户,高祖之父也曾衣衫褴褛流落街头,若非被王氏先人收养膝下,哪还有现如今钟鸣鼎食之家。

年年祭祖,无数灵位高座,王神光过目不忘,自然记得一方紫金木牌上,笔致遒媚圆融。

——‘先姊王氏讳满月生西之莲位。’

所有漫不经心的笑谈,疏漏无数的过往,以及心底的疑惑,逐渐如水雾消散,少女提着绛紫刀鞘,步步走过荒芜来路。

她曾想过或许真如所说缘分,满月登门只为授她刀术。

即使平日里未曾教导一言,全凭她翻书自学,少有的拆招疑惑,也是她自个儿摸索。

即使她惯爱说些不着调的诳语,王神光却从未放在心上,因为她自幼也曾听了许多更不着调的胡话。

但她不曾想过,所有的一切,或许不曾有假。

元夕夜大雪,她放入府外的扈从姗姗而归,带来了久未听到的消息。

王神光端坐临窗矮榻,手上捧着一顶兔子灯,光晕柔软,镀在她白皙的指尖。

那日满月离去后,她在桌案见到了这顶彩灯。许是如她纸上所言,岁月过久,她制灯的手艺有些退步,少女掂起粗糙咯手的灯柄,心下了然。

蓑衣带雪的女仆跪在脚踏,垂着安静沉稳的眉目。

“女郎,商陵东流馆有一雅伎,名唤萋萋,半年前她亲迎了一位入幕之宾,按描述应是谢郎君。”

指腹莹白的光辉,被逐渐扣紧的力道掩没,绯红晕透在少女饱满的指尖。

王神光低眼,心底暗涌的深思如同沸腾波涛,尽数推开她高筑的囚牢。

“备马,去商陵。”

暌隔经年,她还是一眼认出了他的脸。

暮云叆叆,行露未晞,高阁青栏上轻纱垂荡,朦胧遮掩着郎君高挑的身影,他侧着玉白的脸,露出的眉眼疏狂骀荡,王神光拉住缰绳,正看到他微倾身,接过旁人递来的朱箫。

谢今涯的乐艺不比她差,箫声悠扬,慢慢涤洗掉她连日来赶路的疲色。

少女夹着马腹,控制住躁动不安的马儿,如同安抚着她自己紊乱的心跳,黄昏冷风中,王神光不由握紧手中轻薄的长刀。

曲调弥高,他渐渐背过身,稍离楼栏的肩膀露出女人的手,再往上,是一张清丽柔弱的面庞。

积雪沉沉,压住肩侧弯垂的叶梢,她安坐马背上,微扬着下巴,一双眼冷淡出尘,定定望了他许久。

等到一曲终了,他的肩头被女人按下,郎君这才侧过身来,漂亮的眉眼露在漫天雪色彼端。

他似乎很是惊讶,脸上放肆的笑意也有些收敛。

王神光没有再看去,她紧握着长刀,想了几息,意欲翻身下马,登楼相会。

哪知半路被一双手扶住,她滞了一瞬,而后又借力坐回了马鞍。

许是走得有些急,他足下白靴沾了好些星星点点的雪泥,王神光瞟了几眼,手中缰绳被他轻巧夺去。

郎君拉住玉辔,桃花目总算又染上了清雅笑意。

“阿光,你怎会来商陵?”

“游学路过。”

士族门阀的子女向来有游学的习俗。

一路上她设想过无数相见的场景,也清楚他惯会维持表面平静,答来并不算费事。

谢今涯不疑有他,自顾牵着马儿往檐下避雪,刀首撞在银鞍上,叮咛作响,惹得他不时侧目细看。

“你习剑了?”

马背上的少女轻摇了摇头,她挺直的脊背犹如葱翠竹节,未曾有半分弯折。

“我在习刀。”

谢今涯突兀发出朗朗笑声,他的声音不似少年时尚有些嘶哑,更多一片低沉。

“那阿光的刀术,定是卓绝江东。”

行路不曾颠簸,可她的心却怦然跳乱,王神光掩饰性的侧过脸,游走的目光落在旁侧灌木上。

前方再无别路,二人穿过草径,待行了一段距离后,豁然见一座环廊长亭。

亭中温着一炉沸水,王神光提刀下马时,鼻息间涌动清冽的茶香。

她寻香望去,郎君步入高亭,候坐的女人奉了盏香茶。

“妾唤萋萋,见过女公子。”

这是一个清婉柔弱的女人,她低着螓首,露出一截细白的脖颈。

王神光移开视线,微绷的下颚紧抿,她垂着眼,静立于风雪中,一步未动。

亭中人等了好半会儿,也不见她过来,面容染上些疑惑。

“阿光?”

紫鞘长刀积上薄雪,少女瓷白的手腕露在外面,不一会儿就冻得泛红,王神光拉着缰绳,转身往来路走。

头一回被落了体面的女人为难彷徨,却也只能眼睁睁见他奔走而去。

王神光慢悠悠走着,行至十五步,被人拉住了手臂。

谢今涯的声音很无奈,却又有许多她熟悉的纵容。

同待那时的阿湄一样。

他的妹妹,即使做了任何错事,都能得到他的原谅。

“阿光,你要到哪儿去。”

少女停了步子,她抬起一双清凌剔透的眼眸,“离开这里。”

这里是商陵最有名的酒肆,也有着商陵最出名的伎子。

王神光出身江东顶级士族,六艺通熟,自然不屑与之为伍,更遑论安座漫谈。

谢今涯隐约猜到了少女的心思,他连忙解释道:“萋萋并非寻常雅伎,她流落风尘,也是无可奈何。”

“古往今来,多少名妓书录,都会有一句无可奈何。”

她脸色沉静,说出这句话时,像是再正当不过的平常之言,悠悠落在身后女人的耳中,却是如遭雷击。

王神光冷凝着眼,端看她抖着纤弱身姿,摇摇欲坠。

谢今涯循着少女目光瞧去,神色有些着急,他从少女手中牵过马儿,又急忙往那头赶去,终是在女人软倒身子的一刹那接住了她。

王神光立在当头,乌发挂着白雪,手中长刀埋在绛紫刀鞘中,她只抬起手,微微扬起紫鞘尖,娥眉轻拧,仿佛在思考刀刃落下的弧度。

下一瞬,她垂下手臂,裹着的刀刃擦在衣袂,谢今涯抬头看她,神色如同那夜,迟缓却也郑重。

“抱歉,阿光。她对我很重要。”

作者有话要说:  已补。

我得解释一下,是sc,真的是sc,大家不要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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