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相亲自写了一篇文章。
桃相也是少年成名的才子,他年轻时,才名纵然不及桃成蹊,亦不远矣,但自从身担相位,早已经不轻易发声,极少有文章现于世。
所以文章一出,大家都十分惊愕。
这文章写的十分平实。
他说当年,见到大难不死的桃成蹊时,心疼之余,又欣慰他整个人沉稳长进了,故此说出了“当谢汪直”之语。
但“义子唐时锦”,私下为桃成蹊打抱不平,说要谢就谢桃相自己,谢桃家家风,谢桃成蹊的坚韧,就是不该谢汪直。
他把唐时锦的“幸存者偏差”,用大儒的方式写了出来。
然后桃大郎与他说了之后,他就时时反思此事,每每再看当时桃成蹊那诗,就后怕不已……若桃成蹊已殒于此,便再也无法发声,那么,他必对汪直恨之入骨,可为什么他自己坚强的挺了过来,他却要说“当谢汪直”?
他反复思量此事,只觉他自己这说法,十分荒谬。
如今遇上了这件事情,又勾起了他的想法。
若是之前,他可能会觉得,当谢那个富商。
可是,此事之中,该谢的,明明是那个为母则强的妇人!是那个顶着不堪身份拼命求学的元蓬,而不是去谢那个色.念熏心在前,挟恩要胁在后,甚至虐杀人命的富商!
文末,桃相连说了三句大误,愧悔之意,跃然纸上。
唐时锦细细的读了好几遍。
她虽然时常偷偷吐槽桃相迂腐,可是,却又时常在他身上,看到这种可亲可敬的大儒风骨,唯有这样的人,才是真正能流芳百世的人!
连唐时锦这种半文盲,都有这么深的感触,更何况是文人。
桃相以慈父之心,大儒之笔,现身说法写出的这篇文章,引导性是巨大的。
群体是很容易被带动的,人的观念,本来就不是一成不变,所以就算在信息爆炸的现代,“官方发声”也是至关重要,“及时发声”更是至关重要。
反正桃相这文章一出,主基调就定了,再有二三水花,也完全不会掀起什么风浪了。
之后唐时锦吩咐人,以元阆仙的名义,去他的家乡,建了一间织坊,织坊的名字是桃相亲笔“为母”,专门收留贫苦无依的妇人,教织工贴补家用,工钱比普通织坊高三成,且每个月还发十斤米。
元阆仙得知此事之后,感激涕零,前来拜谢。
唐时锦不在意的摆摆手:“好了好了,我就是市个恩,大家心照不宣就行了。”
哪有这种人,把市恩挂到嘴上说,元阆仙忍不住笑了一声,眼中含泪,却笑的欢畅,然后深深的施了一礼,退了下去。
这是后话。
而此时,桃相这文章铺天盖地,接连几日,翰林院中都在议论此事。
陈生并没有被贬,主要也是贬无可贬,但也彻底消停了,老老实实。
而张丙融就很难受了。
他自觉得他是前辈,德高望重,是人人都应该十分尊敬的大人物,却居然被一个少年人给拉了下来……每个人都比他官职高,这种感觉,实在是很难受。
就连人家叫一声张大人,他都觉得是在嘲笑他!
他心中愤怒极了!
不就是仗着家世么?
不就是仗着他姐姐与太子殿下那点子苟且么?
否则的话,一个黄口小儿,怎么可能力压天下才子,拿到六元?
还有那个什么庆王……我呸!一个女子,窃居高位,颠倒黑白……竟连相爷都帮她背书,她何德何能!?
心中也不知有多少怨愤,张丙融看着几个人的眼神儿,就跟要淌毒一样。
汤莲生几个人都不由暗暗警惕,互相告诫。
然后汤莲生又跟元阆仙道:“你反正要帮思故修书,他们都住过去了,你不如也住过去,几个人结着伴儿,也避免出事。”
元阆仙这一回,倒是很从容的应了。
他们几人,一直在与曾思故一起修两版风物志,卫时磊也时常过去帮忙,倒是汤莲生,因为他师父和他师兄都觉得他身体不好,很关注他,一顿饭见不着就得叨叨,所以他很少过去。
等元阆仙搬过去之后,就可以与卫时磊同车,就算卫时磊不在,也有好几人可以同车,倒是方便多了。
没想到严阵以待好几日,张丙融也并没有做什么。
下午,元阆仙上了卫时磊的马车,还笑言:“倒是咱们小人之心了。”
卫时磊道:“宁可小人之心,也比毫无防备要好,那张丙融心胸狭窄,不会什么都不做的。”
忽听车夫道:“世子!王爷在前头。”
卫时磊嗯了一声,就推开车门,结果一眼就看到张丙融的马车,拦在了唐时锦马前,张丙融还故意拖延了一会儿才下马,站在车上,猛的一振衣襟,就跟戏子亮相一样。
元阆仙猛然醒悟,不由骂道:“无耻!”
一边就跳下了马车。
卫时磊也明白了,这位是想败中求胜,踩着唐时锦刷他的名声。
两人急匆匆过去,张丙融已经指着唐时锦大喝一声:“牝鸡司晨、乾坤颠倒,是为不祥!!”
本来他骂完这句,就要立刻撞向街边的墙面,头破血流啥的,然后名声就出来了……
没想到话音还未落,元阆仙早飞也似的站了出来,朗声道:“明旨特书,听而不闻,无君臣也!禁暴止乱,视而不见,无是非也!!珥金拖紫,面而不礼,无尊卑也!!”
卫时磊亦高声道:“当街拦路,讪贵卖直,声嘶力竭,逐利争名,不思后果……敢问尔可有父母家人?可有族亲故旧?可是欺我之君子,欺我之公正?我等之宽容反成尔等逐名之梯,岂不令世人齿冷??”
话音未落,就有不止一个声音叫了声好。
还有人犹嫌不足,又大叫一声:“骂的好!骂的痛快!”
只有文人才知道元阆仙两人骂的多么犀利。
前者把他的行为上升到了无君臣无尊卑……后者直接把他想刷名声的想法,点破粉碎,剥皮拆骨,痛快的还了回去。
张丙融脸色青青白白,瞪眼半晌,眼一闭就昏了过去。
唐时锦:“……”
就,有点寂寞,她都还没机会出招。
不远处的酒楼上,有人小心的推开了窗子,半露了一张芙蓉面,眉间一点胭脂痣,更衬得脸儿欺霜赛雪一般,半晌才道:“那就是庆王爷吧!果然众星捧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