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明星稀,徐岑明日就要离开京城,心中苦闷,独自带了酒溜到凉亭里喝闷酒。他给自己斟了杯酒,一口饮尽,又斟了一杯洒落地面,映着天边明月,倒是真有几分对影成三人的寂寥。耐他酒量多好,这么一杯一杯喝着闷酒,也渐渐开始不胜酒力,手里的酒杯开始握不住了,酒杯敲击到大理石桌面,发出清脆的声音,酒瓶被他碰倒,酒液映着月光从桌上滴落一条银线,银线消失在石缝里,徐岑枕着手臂入眠。
第二日徐岑出发前往边关,袁曜闷在东宫一天,并未出门。
一周后,袁曜在书桌前提起笔,想要写些什么,旋即又把笔放下,总觉得面前的宣纸盛不下他想对徐岑说的话。他并不是不知道袁曜今日离京,只是他不知用何种情绪去面对袁曜,袁曜的话他何尝听不出来是在敷衍他呢,父皇叫一个人离开,他万万阻止不了的。他们二人方才互通心意就要离别,袁曜觉得自己有千言万语梗在喉头,想要落笔时却一个字都写不出来,他又一次提起笔,又又一次放下,笔沾了太多的墨,有一滴滑落下来,在洁白的宣纸上洇出斑斑墨迹。
袁曜担忧徐岑不适应边疆生活,徐岑出身于鼎盛之家,自幼学的是治国之道,他手里的剑是君子剑,是护身用的,这一下将他扔到大营里,也不知道他要如何适应。袁曜知道自己去送别定然会伤心,甚至会失态到问徐岑其中实情是什么,但是他若真的这么做了,于他与徐岑都无好处。袁曜知道自己难以控制自己情绪,所以他把自己关起来,像只大鸵鸟一样,不去面对害怕的事情,就好像这样这件事便未曾发生一样。
然而徐岑离去一周多了,袁曜未曾从身边人听到半点关于徐岑的消息,他开始慌了,徐岑就像是从人间消失了一样,又好像这世间从未有过徐太傅独子徐岑一般,他徐岑真的从袁曜身边离开了,可能永远也没机会回来了。
又是一个明月夜,袁曜独立于宫墙之内,听闻古人借月向友人传送相思之情,也不知这大原的月是否能把他的相思送给远方的徐岑。
旁边人瞧见徐岑昏昏沉沉,一巴掌拍在徐岑肩膀上,顿时将他拍醒了,那人是个自来熟的性格,一张黝黑的脸径直凑到徐岑面前,问道:“兄弟,没事吧?”
徐岑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自从离京那日没看见太子爷的身影后他就陷入了一个死循环:袁曜没来送他,他是袁曜弃子,袁曜不喜欢他,袁曜只是随口应下他的喜欢,袁曜只是玩弄他的感情,袁曜来看过他,袁曜他……每想一遍就像是有把小刀在一片片割着徐岑的心头肉,这一路想过来,徐岑的内心早已鲜血淋漓。
也许,不见面再是各自最好的归宿吧,他先陷进去了,那么就让他用此后余生去护着袁曜,叫他安好无虞吧。
袁曜之名举世皆知,而他的字雁阳却没几个人知晓,连徐岑也是意外得知,从那之后他就偏好叫袁曜的字,他知晓袁曜不会怪罪于他,叫他的字会让徐岑心里暖暖的,这是只有他一个人才敢叫的称呼。
那人啊,是天边明日,连无情起来也如同那太阳一般,让人接受的猝不及防。似乎这段情本就是他徐岑的妄想,本就不该对未来的储君有什么非分之想。此一别后,那个痴恋原国太子的徐岑将不复存在,剩下的就只有原国兵卒,徐岑。
徐岑一事也有景安帝的功劳,景安帝有心练练袁曜心性,正巧这时候徐岑撞上来了,景安帝便顺水推舟,借此磨炼袁曜。
袁曜已经一天水米未进,自从他发现徐岑已经离开的事实后便一直心情低落,郁郁寡欢。身为一国太子,袁曜被保护的过于好了,以至于他性情优柔果断,甚至是懦弱。此时袁曜才深知自己的软弱无能,这时候他除了任性不去送徐岑以外什么都做不了,甚至在徐岑离去后,他都不能及时调整好自己的心态,让自己尽量强大起来。
日头渐渐沉下,天上密密的叠了一层又一层云,浓郁的仿若天宫上的童子打翻了砚台,墨染透了层云。一声惊雷,震得人心一震。
随着雷声又有一道闪电落下,似是一柄长剑划破夜空,瓢泼大雨兜头倾下,把袁曜浇了个通透。
袁曜脸上的液体淋淋漓漓糊了一脸,也说不准是雨还是泪,只见他整个人像是傻掉一般,眼眶里大滴大滴往外涌出水,双目赤红,时而眼睛毫无感情的眨动一下。良久,袁曜才开口唤来内侍,他许久未曾说话,乍一开口声音干涩的吓人。
袁曜抿抿嘴,他感觉现在口腔里弥散着一股铁锈味儿,但凡他说一个字,便又有一阵血腥气涌上来。
他细细品了品嘴里的血味儿,对着内侍厉声道:“把那个女人带到药室。”
徐岑为了他努力变强,他袁曜也要为了自己和家国百姓,努力变强。
袁曜的药室就是他的地下石室,此时墙壁上照明用的夜明珠已经取下,换做了火光明灭的烛火,晏久双手被缚住,袁曜贴身内侍按住她的头,迫使她伏在徐岑脚边。晏久扭开脸,冷哼一声。
袁曜半蹲下身子,用手中折扇拍着那女子的脸颊,袁曜再文弱也是男子,手下加了力道,那女子脸颊便红了一块。
她冷哼一声说道:“要杀要剐,还劳烦官爷给个痛快!”
袁曜眨眨眼,无悲无喜:“我若是要杀你,便不会把你从兖州带到这来,甚至不用救你,放任你被那些愚昧的百姓投进河里喂鱼便罢了。”
女子扯开嘴角:“这就是你们原国之人的待客之道?”
袁曜展开折扇,装模作样扇了几下,笑道:“自然不是,可姑娘你不是我原国客人。我原国于大楚是邦国,你说,本宫要是将姑娘绑了送给楚王,楚王会怎么感激本宫?”
闻言,那女子眉头紧皱。徐岑见状,又轻飘飘丢下一句:“本宫速来听闻楚国晏家有个独女,名为晏久,这晏久生来便聪慧,只是晏家叛国之后他家这嫡长女不知所踪,想来姑娘也同本宫一般,对晏姑娘的下落十分好奇。”
晏久抬眸望向袁曜,眼睛里似乎点了把火,整个人如同只见了血的小狼一样,凶气四射,却囿于自身力量,不能拿那高高在上的男人怎样。
“太子?”
袁曜笑:“晏久姑娘一向聪慧。
“那那日的公子与你什么关系?”
太子身边当差的内侍为晏久捏了一把汗,这大家都清楚,自从那位走了以后殿下性情变化甚多,那位的名字也成了殿下的一块心病,是提不得的,这楚国的逃奴倒是个不怕死的丫头。
晏久提到徐岑,袁曜面色立即不善,蹲下身去盯着晏久的眼睛说道:“若某不曾记错的话,晏姑娘如今可是奴籍。”袁曜又用扇子拍了拍晏久的脸蛋:“这么漂亮的姑娘,若是落到那些城里的浪荡子手里可怎么办?”说罢起身,他又好像是真的亲眼看见什么惨状那样用扇子敲了敲手心,一叠声叹到:“那可真是可惜了。”
晏久受制于人,又怕袁曜真的丧心病狂做出些什么,袁曜既然花费大工夫把她从兖州带过来就代表她对他有大价值,可袁曜又迟迟不说自己想要什么,晏久慌了。若是袁曜真的只是一时兴起想救她玩呢,若他此刻兴致尽了,想把她丢了呢。晏家上上下下三百四十五口人命,如今活在这世上的只剩她晏久一人,她不能死,大仇还未报,她不可以去死!哪怕有一丝丝活不下去的可能都不行!
晏久的头无力地耷拉在地上,手腕和脚踝被绑,身体伏在地上,活像一条巨大的毛毛虫。这条毛毛虫说:“楚国晏氏逆子久,愿为大原太子殿下鹰犬,只愿殿下为晏久复仇!”
袁曜的目的已经达到,他抖落了下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开口说道:“成王败寇,弱者,没有资格提条件。”
晏久是兖州的一个歌女,与袁曜有过一面之缘,徐岑本未将其放在心上,反倒是袁曜听见晏久此名留了一下心,说了句:“若这歌女名晏久还好,若是姓晏名久那就有意思了。”兖州地处原国腹地,据楚国甚远,晏久也是因为此在兖州放下了警惕,以真名于坊市间行走。熟知,刚放松警惕没有几天,就遇上了对政事十分精通的袁曜。
徐岑只是随口提了一句,而袁曜可是将晏久这个歌女彻底记下来了,不为别的,她是徐岑亲自提过的女子这一点就足够袁曜对她留心。袁曜暗里吩咐人去查了,没想到这一查便真的查出来了很多有意思的东西。
比如,晏久。
那个楚国通缉的前楚国大长公主和镇国将军的独女,晏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