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丝期望也在这隐瞒中消耗殆尽,既明此刻终于明白,这个自己仍以为是当初那个单纯的朋友,已经变作另一个自己完全不认识的人;那个挣脱枷锁束缚,在江上笑着叫自己既明的木头人,也已经不在了。
那我也应该走了。
手上紧紧攥着那枚灵简,既明认清了现实,心中的失望难以言说。他低垂着头,不去看对方面容,也不回答方才的问话,只带着低低地啜泣,自顾自地闷声道:“你是阿娘死后我见过的第一个人,那段时间我真的过得很快活,即使你不常说话,我也觉得很开心……可自从来了这里你就变了,每日忙得不见人不说,还越来越心狠手辣!我试着相信你,也给了你改过的机会,可是你居然连这么重要的事情都瞒着我!”
越说越难过,越说越悲愤,他联想到曾经无意间听到有些弟子私下的谈话,也不知道是要说服对方,还是要说服自己放手,语气渐渐重了起来,甚至有些口不择言:“我早该知道,你一个木头人,怎么可能知道什么是性命!什么是亲情!”
“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
这话说得既坚定,又果决,甚至还带了两分悲壮的意味,敏锐地察觉出对方态度的变化,张曦知晓,此刻除非说出衔花城的真相,说清楚背后的缘由谋划,否则两人怕是今后真要分道扬镳了。
但他不能。
经历了白泽梦境,张曦早堪破了心魔,如今再次面对言语的伤害,也并未感到气愤或是难过。他看着这个用力抹着眼泪,极力忍着委屈的人,心中也有许多无奈和不得已,也同样知晓,事已至此,再多做强留也只会加重两人间的矛盾。
回想起两人初见时,既明那毫不掩饰的关系,即使后来因为自己被追杀,也能笑得没心没肺,每天都过得很开心……从何时开始,那个单纯快乐的人,脸上也没了笑容?
…………
心中隐有酸楚,张曦右手微动,想摸摸那头毛茸茸的短发安慰,却又在理智压抑下将手背到身后。他浅紫色的眸中隐含不舍,道:“那么,如今知晓真相,你有何打算?”
“自然……自然是去找我的亲生父亲!”既明打定了主意用自己的离开刺激曦曦,让他警醒,抹着眼泪,胡乱撂狠话道:“而且那里有另一个你!肯定比你要好!”
说着,似是为了表示离开的决心,他用力扯下背后最爱的皎夜灵藤编的尾巴,抱在怀里,犹豫了好久,最后硬是狠下心,闭上眼,当场撕成几段,狠狠掷在地上。
断藤散得七零八落,简直跟既明的心一样,都快碎成渣渣了。
张曦与既明朝夕相处,早已对其性格了解透彻,再加上对方根本就如一张白纸,根本不善隐藏,一眼便看穿了其中挣扎,也听出了言不由衷。垂眸看了眼满地自己差点搭上性命采下的灵藤碎片,又看向对方似是不经意藏到衣服里的藤蔓碎片,他在心中轻叹一声,哪里会不知道两人心中痛楚并无不同。
既明说出狠话时就已经难过得不得了了,加之亲手撕掉最喜欢的礼物,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哪怕用尽全力想要忍住,还是透出几声呜咽。但他有自己坚守的底线,也明白助纣为虐的后果,是以再怎么伤心,都没有再退让一步。
所以张曦让步了。
他已看出对方的坚持,执意制止,只会枉生怨怼,即使再担心,也明白当尊重这个选择。
或许,是时候放手了。
“如此,我也不便继续拦你。”看着这个帮助自己走出阴霾,将自己带出泥沼之人,张曦语气平和,眸光如水,是不舍,是无奈:“我责任在身,不能同往,在此作别。”
“此生识你,张曦幸甚,前路风雨飘摇,万望保重。”他道:“若遇困难,切不可鲁莽,需要帮忙,随时回来找我。”
做了这么过分的事,既明以为会等来痛斥,或是更激烈的责难,却未想会得到这般温和的回答。他挂着泪抬起头,看着这个一如既往耀眼的人,想到曾经在一起流浪的日子,想到两人相互依靠的这些年,抽噎两下,‘哇’地一声痛哭出声。
不愿让对方看到自己丢脸的行为,既明心里也明白再待下去肯定会心软,胡乱抹着眼泪,连好朋友第二眼都不敢多看,转身便跑出了大门离开了。
望着对方消失的背影,张曦心中的不舍和担心几乎要满溢出来。克制住想要追出去的想法,他挥手传灵,召来弟子,吩咐他们沿路保护,仔细交代注意之处,并拟好写予纵横山庄的信,待出了天海岸地界后,让纵横山庄继续在既明去四方天门的路上护航。
那弟子受令,恭敬行了一礼正要走,又被张曦叫住。思虑片刻,他另加了一封给仇锥心的灵简,这才让人离开。
待所有人的走后,寝殿内再次恢复了平静,只是曾经的欢笑,再不会回返了。
张曦静立良久,挥袖阖上殿门,半跪在冰凉的瓷砖上,弯着腰,借着窗棂斑驳透进来的日光,一段一段地将地上碎掉的灵藤重新收集起来。他指尖灵光闪过,断口处便自动连接,片刻,便复又拼成了一株完整的皎夜灵藤。
而在不远处,某枝隐蔽的扶桑灵枝间,那个有着漂亮尾巴的灵兽身上光华一闪,便消失在原地,只余一朵月桂飘飘,没于草丛,再也找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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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回仇断肠那边,他如今正身处中原,调查那两枚灵简来处,且已经有了很大的进展。
根据纵横山庄‘来’长老,也就是楚桑她爹楚居山的检查,那灵简上面有一种特殊的灵草汁液,触及到便会动摇人的心志,若是配合灵诀使用,则可以直接控制接触到的人。但这灵草数量稀少,且生长之地全由一小门派把守,再经门下向外售卖。
追溯那灵草来源,再经过纵横山庄弟子多方查探,他们最终将目标锁定在了齐放镇的一个药铺之内。
未免打草惊蛇,仇断肠弟子部署在外,自己则伪装成买药的客人孤身进入,却未想这药铺从外面看起来有八人在内,刚踏进门才发现,里面竟是空荡荡一片,连个人影都不见。
不好!
纵横鞭瞬息而出,灵力鲜红如血,带着撕裂的风声瞬息便将药铺撕了个粉碎,断壁化作石粉自空中落下,仇断肠敏锐地察觉到身后异样,头也不回地向后一挥,鞭影疾过,身后一个屋子应声而倒,却并非打到人的手感。
知道敌人修为不可小觑,他立于废墟中,屏息凝神,四下观察,警惕敌人偷袭,余光正扫到四周角落里堆着两三具红衣的尸体,正是之前安排好的纵横山庄弟子,未想短短几息,就这样不声不响的被处理掉了。
心知硬拼可能会吃亏,仇断肠立刻选了个灵力薄弱的方向要走,脚下刚踏,忽然呼吸一滞,原本通畅的经脉仿佛瞬间被什么东西堵塞住,莫说运灵,立刻连站都站不稳了!
身形摇晃两下,单膝跪地,胸腹剧痛难忍,恍惚间他仿佛听到了五脏六腑被腐蚀的滋滋声,随即喉咙一阵腥甜,张开嘴便‘哇’地一声吐出一口漆黑的血液,毒性之强,竟直接将土地灼出了个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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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正在天海岸处理事物的张曦忽然觉得心慌不已,额头灵纹微微发亮,腹中也隐有痛感。放下灵笔,眼前本该是正殿的景象莫名变得虚虚实实,有那么一瞬,他仿佛看到了某个陌生城镇,还有地上的黑血。
这个感觉是……灵契?
不好,仇断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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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中了埋伏的仇断肠低着头呕血,看起来狼狈不堪,可无人得知,他隐于长发下暗红色的眸中,却闪过一丝略带得意的笑。
其实早在发现这个灵草的线索时,他便猜到其中有诈,且早已暗地里命令纵横山庄精英弟子去了真正的线索来源调查。而他之所以明知是陷阱仍要过来,是有另一个目的——揪出圭璋的狐狸尾巴。
要让仇断肠看,区区一个天海岸,哪比得上他们纵横山庄,只要阿曦有心,自己领着弟子直接攻下天海岸,到时里面七曜北辰都换成自己人,压根无需那个假惺惺的狐狸从中插手。再不济,也可骗下衔花作为助力,何必与那阴阳怪气的伪君子打交道。
阿曦什么都好,就是太过心软仁善,总不愿意将人往坏处想。那个圭璋身上分明疑点重重,却碍于百年前的交情不愿怀疑,哪怕察觉到对方有问题,也只是单纯隐瞒计划不让参与,连调查都不做,实在是愁煞他也。
而且现下正处江湖争斗的紧要之处,阿曦所图甚大,那个圭璋表面上虽然看着温文尔雅,但仇断肠直觉这人绝对是个狠角色,留着定是隐患,不可不除。
之前阿曦曾暗示在天海岸内所言许会被窃听,所以他才故意选在天海岸附近表白,一来的确是真情所致,要将所爱抓稳,不让与旁人;二来则是故意说给那个偷听的圭璋,以此来激怒对方,以期其露出狐狸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