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来之人仍是图南。
事出紧急,天门弟子本与隐圣谷之人约定好,由风长老将那偃甲引到三十里外的风雨亭一举抓住,是以大多数人都在亭中埋伏,却未想埋伏着埋伏着忽然便收到了风长老的求救。
图南修为最高,身法最好,自然是先所有人一步赶到了现场。
他狐狸似的眼睛眯起,本是满怀期待前来,避开地上血迹,以灵查检,不过一瞬,便知晓这群人竟都只是重伤,无一死亡,眼中笑意顿时淡了几分。
不知是不是曾有交集的原因,倒在母亲身边的季子旺受伤最轻,此刻听到声响,便同之前演戏一般艰难地睁开眼。看到图南的身影,他眼睛都亮了起来,嘶声道:“图……大侠……”
可未想,对方并不像是那个偃甲一般好心来救自己,只是仿佛很失望地轻叹一声,自言自语道:“你是君子,是大侠,总是选择相信别人,即使历经背叛,历经绝望,也依旧顽强,这颗心依旧善良……哼。”
语带轻愁,难掩忧思,他喃喃自问道:“千般谋算,竟反助你剑势圆融,心境更上一层……我要怎样才能让你知晓,这世上,唯有我是你的同类,也唯有我,有资格与你并肩呢?”
“小太阳。”
季子旺不懂其中含义,却见图南忽然看向自己,银眸中俱是渗人的冷漠,仿佛世间万物都入不得其中。
他心里‘咯噔’一声,总觉不好,但不等有所反应,就见那人拿着扇子的手随意一挥,自己眼前的光,便暗了下去。
全军覆没,无一幸免。
赶来的四方天门弟子,和部分隐圣谷弟子见风长老一脉全都没了呼吸,俱是义愤填膺,都要声讨那个作恶的偃甲。
图南状似悲痛地叹息一声,别过头,似是不忍看这群被害死之人的面容,语带悲伤道:“将这偃甲所做的恶事传令天门……至于风长老一脉……哎。”
重重地叹了口气,他道:“且带回隐圣谷,让他们入土为安吧。”
莫说隐圣谷弟子,就连四方天门之人看着这凄惨的场景,再耳闻这沉重的语义,俱都眼含泪光,有些甚至泣不成声。图南也似无法呆在这炼狱般的场景中,又是一声长叹,背过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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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并不知道自己身上又扣了个大大的黑锅,张曦带着虚弱的既明一路奔逃,但这次,却并非如之前那般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窜。经过这件事,他终于想明白了,一味躲避终究不是良方,想要保护身边之人,想要护住既明,就只有与那群正道站在同一水平上,彻底压制住他们才行!
因此,中原已是待不下去,现在能够帮到自己的,就只有天海岸了。
仇断肠显然也意识到他们所行方向正是前往天海岸的,跟了两天两夜后,终于在对方停下时,追上来,道:“我与你同去。”
即便知晓对方救了自己,哪怕能感知出这人并无坏心,张曦也不愿再牵连更多的人,只并指为剑,横于胸前,冷冷拒绝道:“回去好好管你的纵横山庄,我的事,与你无关!”
“怎么无关?”仇断肠微微挑眉,指了指对方眉心灵纹,道:“你生,我生;你死,我死。这个灵契在身,你说我能安心走吗?”
张曦曾经问过这人能不能消去灵契,当时得到了否定的答案,此刻见对方依旧不愿罢手,心下也有几分不耐,道:“与我淌这浑水可得不到好处,若不想招惹麻烦,破除灵契就走吧,我不会告诉旁人曾与纵横山庄有所联系。”
“这可不行!”仇断肠背对着日光,绝美的脸仿佛晕着一层光辉,令人不可逼视。他暗红双眸紧紧盯着对面之人,语气坚定,不容拒绝道:“衔花城你救了我一命,陵城你又救了我一命,在漠北还是你出手救了我。我与阿兄本天生注定要死一人,若没有你,纵横山庄也不会有今日。你说,我该不该报这四次救命之恩?”
张曦眉头一皱,正要说不必,却被对方打断。
他直视着张曦的双眸,又道:“幼时纵横山庄藏书楼大火,我与阿兄被困其中,族人只忙着抢运那些典籍,不顾我们哭喊求救,不顾我们已被火烧身,导致阿兄双腿瘫痪,此生无法修习鞭术。长老嫌弃阿兄累赘,自小不放在眼里,非打即骂,我成人时竟还计划着害死阿兄让我继任,全然没有半分人情。”
“我们早已恨透了人性,早已习惯了人情冷漠,学会对所有都不抱期待,可你却宁愿放弃满楼灵器,冒着衔花城的责难,毫不犹豫将我救出火海,让我重信人心。你说,我该不该报这度化之恩?”
虽已听说仇锥心双腿是因为纵横山庄大火毁去,却未想竟还有这般内情,张曦心情复杂,不知如何接话。
仇断肠却还不算完,继续道:“我灵力耗尽,化作兽身,无知无觉,若无你舍身相助,可能到死都无法想起自己身份,到死都无法变回人身。你说,我该不该报这再造之恩?”
三个恩情,堵得张曦哑口无言,想要再劝,对方也摆明了绝不离开,只得无力道:“我会连累你们。”
“我岂是那等无胆鼠辈?”仇断肠唇角勾起,深情地凝视着对面之人,又将当初定下灵契时的话重复了一遍:“德音莫违,及尔同死。”*
…………
靠坐在槐树根上的既明难受地呻·吟一声,慢慢睁开眼,正见两日前那个长得特别特别好看的人也在,下意识地想要跳起来。刚一动,经脉中的灵针也跟着活动起来,直扎得他动也不敢动,直挺挺地绷着,痛不欲生。
张曦有着狄三先记忆,哪里会不知隐圣谷摄魂灵针的厉害,但即使知晓化解灵术,也需四五日方能完全去除,除了眼睁睁看着对方受苦,竟没有什么方法能立时生效!
眸色在心绪波动下颜色渐深,他一手悬于既明身上,尽力提对方化除灵针,边心疼地低声安慰道:“疼的话,就哭出来吧,没事的。”
抽了抽鼻子,既明本想故作坚强地说没事,但嘴一张开,忍不住就嗷嗷哭道:“疼——”qaq
仇锥心敏锐地察觉了阿曦对这个陌生人的看重,联想到当年铛宁森藏起的人莫名不见之事,立刻就猜到是这人所为。此刻他见这男人身形健壮,一身肌肉贲张,竟还有脸哭,立刻双手抱胸,嘲讽道:“丢脸不丢脸?”
张曦却见不得任何人说既明坏话,手上运灵不停,道:“噤声。”
!!!
看到心上人竟为了这个小偷让自己闭嘴,仇锥心别提多憋屈了。他狠狠瞪了眼还恬不知耻地躺在地上的人,重重冷哼一声,跑到旁边树根上扬袍坐下,直接不理会两人了。
天海岸位于东北海域的一处岛上,他们处于东南之处,要赶过去,大约需要半个多月。
张曦花了三日将既明身上灵针消融,便再次上路,这次有了仇断肠的助力,虽说中原正道的逼杀依旧紧迫,但总能一一化解。只是江湖上又总有偃甲冒充北海祝雪,且生性弑杀,凶残无比的流言传出,遇害之人包罗万象,其中竟有季子旺的名字,着实让第一次听到的张曦心绪复杂。
此事定是有人陷害,他三言两语也无法劝动那些偏信之人,是以面对谩骂并未澄清,干脆就背着这口黑锅到现在。
行至半月,三人终于看到了天海岸边际,但就在此时,一道剑光,挡住了他们的脚步!
这个剑光太过熟悉,以至于张曦看到的时候,不自觉便恍惚一息,抬眼,便对上了那个曾在镜中见过无数遍的脸庞。
狄三先。
既明骤然见到另一个阿曦,瞪大一双眼睛,看看对面的,又看看自己眼前的,来回瞅了好几圈,一副脑子不够用的表情。
张曦则向前挡住既明视线,将人护在身后,背上肌肉绷得紧紧的,不错眼地看着对面另一个自己。说起来,这并非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个所谓的原主,也并非是两人第一次交锋,但时间不同,心境也大不相同。
如今的他,早已不是器鉴时那个被惶惶不知所以的丧家之犬,而是可以堂堂正正直面对手的剑客。
狄三先见对方周身剑势圆融,剑意沛然,眸中讶色闪过,放下对偃甲剑术轻视,第一次正眼看向这个对手。张曦同样首次面对这般水准的剑修,屏息凝神,同样不错眼地与那个曾经的自己对视,空气一时间都在这剑意的交流中凝固。
旁边仇断肠心中牢记着阿曦器鉴时所受侮辱,轻笑一声,打破这剑修间的交流,绝美的脸上满是嘲弄,讽刺道:“这不是大名鼎鼎的狄大侠么?怎么?我们几个无名小卒,竟能劳动您千里迢迢追到这大老远的地方来?真是荣幸啊!”
作者有话要说: “德音莫违,及尔同死。”——《诗经·谷风》